归离-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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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样珍宝,每一寸土地,都时时刻刻吸引着世人艳羡的目光。
美好之物永远为了引发掠夺而存在,人类的贪婪、欲望,侵略的本性,原始的残忍……
召玉闭上眼睛,仿佛听到楚宣铁骑踏破山海的声音,厮杀与鲜血,哀嚎与狂笑,权力与罪孽,在烈火人间造就了灭亡的乐章。
海天从此无色。
她清楚地记得母亲自尽前对着父亲与哥哥的尸身露出凄美的笑容,绝望的话语带着嘲弄与解脱,“亡后风者,天也,神也,召氏也!”
灭亡衡自取,莫怪苍天无情。
衣衫下手足冰冷,每一条鞭痕都似毒蛇般钻心噬骨,不敢再想,忽然有人来到身后。
召玉猛地睁开眼睛,听到一个熟悉悦耳的声音:“玉儿可是在怪我不近人情?”
惊然回身,皇非负手笑立身后,微风拂来他身上华贵的气息,月华琼光照玉庭。
她略有些心慌:“公子何出此言,玉儿怎敢怪公子?”
皇非淡淡道:“你不是不怪,而是不敢。”
召玉呆了一呆,情急下竟伸手扯了皇非衣袖,急忙道:“玉儿真的没有怪公子,九转灵石虽是玉儿父母遗物,但若对公子有益,莫说一串小小的晶石,便要玉儿粉身碎骨也无怨言。”她声音低下来,仿若月光下飘落的尘埃,“只要公子不舍下玉儿,玉儿做什么都情愿。”
皇非低头,目中有着张扬而明亮的温柔,一如三年前她第一日入府,第一次抬眸。
艳阳飞落他的剑锋,花零若舞,那样骄傲耀目的男子,多情的注视,是她在炼狱中仰望的光明。
皇非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便往前殿走去。方飞白等仍未离开,见他两人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召玉压下心中情绪,面容恢复平静,一眼看到暗色站在别鹤身旁,脸色苍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神情亦十分阴沉。
“公主!”一见到召玉,暗色抢先几步迎上,低声说些什么,召玉神色一变,目光扫向别鹤等人,微有冷意。
别鹤见状喝道:“暗色你莫要在公主面前搬弄是非,说我等与白姝儿暗通消息,先拿出证据来!”
暗色冷笑:“那白姝儿亲口所言,岂会有假?休云向来清心寡欲,不似能做出这等事,到底是你别鹤还是闲情,你们心里清楚得很!”
闲情怒道:“一派胡言!我二人乃是后风国遗臣,对公主忠心可鉴,何来背叛一说!”
暗色反唇相讥:“后风国遗臣又如何?那赫连羿人昔年还是曾国王亲,不也一样卖主求荣,何况是你们?”
“你血口喷人!”别鹤、闲情同时大怒。那休云虽暂时未被卷入,亦知事情难了,在旁微微蹙眉。方飞白等毕竟是外人,不便贸然插手,劝无从劝。召玉起先冷眼看他三人争吵,一言不发,此时柳眉一竖,厉声斥道:“说够了吗!”
三人蓦地收声,触上召玉寒意十足的目光,心头皆是一凛,齐齐跪下,不敢再言。
召玉方要说话,却听皇非叫道:“玉儿。”
回头看去,他对她含笑招手,一手捏着杯美酒,一手拍了拍身旁空位,示意她过来。
召玉先是一愕,随即面色变化,似悲似喜,竟难形容。
要知皇非身边女人虽多,却从不在部属面前对她们任何人表露亲近,更没有人可在这样的场合与他平起平坐。他这一举动,等于对众人宣布召玉在少原君府的地位,果然方飞白等皆面露诧异,但都是久经战阵的大将,一瞬而过。
皇非饮尽杯中酒,由召玉捧杯再斟一盏,转而对暗色道:“你将当时的情形说与我听,记着,莫让我听出半句谎言。”微笑中目光如电,一闪扫向暗色,就连旁边闲情与别鹤都被那一眼迫人的锐气所慑,那是千军万马中淬砺的杀气,更胜刀剑斧钺。
皇非从不直接插手自在堂事务,此时突然发话,众人皆知是因召玉的关系。暗色自不敢违令,将船上发生的事详细道来。
皇非眯了眼睛饮酒,也不知是不是在听,待暗色说完有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自问武功比白姝儿如何?”
暗色一愣,道:“或者不如。”
“哼!”皇非冷笑一声。
暗色额前隐有薄汗浸出,咽一口唾液,只觉得喉中干躁,不知该如何答话。
皇非眼角轻挑,点头道:“很好。”忽然扬手击出,一道犀利的掌风,直取暗色胸前。
暗色猛然色变,侧后疾退,身形已然够快,却仍无济于事,被皇非快逾电掣的掌风击中膻中大穴,身子急遽一颤。
皇非手指在袖中微微变化,数道指风紧接着点向他胸腹头颅各处要穴,但听“嗤嗤”轻响不断,暗色周身频频震颤,全无抵抗之力,脸色燥红如染,情形极是骇人。
如此二十余指后,皇非一掌凌空虚按,暗色背后“噗”地爆出两点血花,似有一对细小的精光破体而出,不分先后嵌入殿柱之中。
暗色身子抛飞,同时跌至地上,却一跃而起,屈膝跪下:“多谢君上救命之恩!”
皇非早已收手回头,正好接过召玉奉上的美酒,冷冷道:“就这点微末功夫,连体内被人动了手脚都浑然不觉,还敢说‘或者不如’,你若能在白姝儿手中走下十招仍保得性命,本君便拜你为师!”
暗色背心冷汗涔下,知他所言不假,白姝儿若确有杀人之心,岂会容他从容逃离,并且带回内奸的消息?这两颗“破玉子”乃是自在堂的独门刑器,一旦入体,无影无形,却随血液缓缓流至心脏,一击毙命,不过那将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事后无迹可查,死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闲情、别鹤扭头对视,皆自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险。
召玉反倒没有太多惊讶,替皇非斟完酒后娉婷起身,淡淡道:“这事便到此为止,你们退下吧。”
虽无一句重话,但那清利的目光已足令几人相顾惭愧,再不敢多言,对殿上行礼之后,恭敬退出。
召玉并不归座,略微抿唇,低头轻声道:“今晚玉儿未能达成目的,走脱了夜玄殇,误了公子大事。”
皇非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夜玄殇仍在楚国,还怕他飞到天上去不成?”言罢起身,“飞白听令,本君给你一千战士,你与陆沉两人会同青青、展刑所率南楚部众把守衡元殿,五日后夜玄殇必然至此,届时若还不能将其击杀,不必再回来见我!”
方飞白上前一步,朗声应道:“飞白尊命!”
易青青好奇问道:“夜玄殇明知君上要杀他,哪来这么大胆子冒险入宫?我们不是应该在质子府或者通往穆国必经之路上布防才对吗?”
“青青不知此人胆大包天。”皇非唇锋锐挑,“不久前曾有人潜入衡元殿盗宝,若我所料不差,十有八九便是这夜三公子,他的目标应是那原属穆国的紫晶石。若要盗宝归国,最佳时机莫过大婚之夜,我赌他定然会来。但飞白行事当要隐密,我还要借此确定一个人的心思。”
他轻举酒杯,琼浆玉色倒映眼底,闪过异样的光影,仿似淡淡丝锦飘落剑锋,那温柔与锐利的轻芒,于此一瞬扣人心弦。
众人皆是不解,不知是何人令得少原君动容,唯有召玉低下头去,心中隐隐猜出端倪。易青青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人这么大胆,竟敢出卖君上?”
皇非面若止水,眸心射出冰冷的柔情:“但愿我所料有误。”
他既不愿明说,却有谁敢追问,易青青娇笑转移话题:“君上算无遗策,今次无论何人要动衡元殿的主意,我们定叫他有去无回。”
此话并非虚言,方飞白、骁陆沉所率一千烈风骑再加上一众南楚高手,五日后衡元殿将化作天罗地网,任人插翅难飞。邝天抚须笑道:“君上启尽麾下精英,却单单漏了老朽,莫非是嫌老头子不中用了?”
“老将军差矣!”皇非转身哈哈一笑,恢复从容神采,攀了老将背膀道,“姜老弥辣,本君另有重任相托。大婚之夜赫连羿人将会发动宫变,刺杀楚王,老将军可率三千精兵于日行、恭华两门布置,出兵勤王,围剿逆党。”
聊聊笑语,纵以邝天老将本色,亦是面现惊容,随后双眉一竖,退步领命:“老将定不负重托!”
皇非微笑点头:“老将军记得以英煌宫起火为号,千万莫要妨碍了赫连羿人的计划才好。”
邝天沉声道:“君上放心,老将知晓厉害!”
皇非眸中异芒闪现:“二公子含回已失踪月余,据情报推断,此事定与冥衣楼有关,不可不防。丰云,你领两千侍卫由东城至乐瑶宫沿途布防,但只准暗中行事,没我号令,不得妄动分毫。善歧,你领五千都骑禁卫,打出赫连侯府旗号,布守八面城门,当夜朝中百官凡有异动者,本君予你专断之权,放手处置,事后概不追究!”
一系列军令布下,众将无不血脉贲张,知道楚国大变在即,这短短五日已是上郢城最后的平静。
召玉垂首不语,不知接下来如何安排自己。皇非掷下酒杯,站出殿外,抬头望向旭光将至的天际,扬眉淡道:“召玉,王后与含夕是我们一切计划的关键,我便将上阳宫交给你了。”
第74章 第十章
东帝七年六月己巳,清晨。
乐瑶宫,凤寰殿。
万盏金灯在黎明降临之前将风平浪静的极云湖耀得泛若金海,云台华殿接天阙,仿若远离尘间的神祗,俯视着楚都上郢彻夜的辉煌。
金灯烨烨,光玉烁目,一张夔凤错金祥云榻映了灯火熠熠生辉,柔软的银狐白毯云彩般延开四周,越发衬得榻上琼光华美,那素衣清容的女子亦恍惚不似真人。
九公主子娆只着一件流云丝衣,斜靠紫貂柔锦,淡睨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大婚典服。
深黑近墨的广袖玄裳,以产自崑国天岭的艳锦玄丝织就,端丽铺陈,恍若九重天上飞流的夜色,每一缕光泽都有着星的灿烂,月的沉魅。衣襈硃缘饰以鸾纹,翡玉双佩相和,真红大带如云,章绣丹金凌霄千丝凰鸟,自双襟两侧展翼而起,交入华佩霞绫,若有云焰之光飞缀逶迤,入目生色,华势无匹。
一袭雍容尊贵夺众目,衬此王女帝姬,映此神容天色,真真相得益彰。
依雍朝典制,龙凤玄服唯有帝后在祭天大典时方可穿戴,纵贵为公主亦不得擅越,如此礼裳已是逾制。子娆单手撑了额头,凤眸淡映华光,似笑似叹,直到殿下司仪命妇再次叩首请公主服裳,她才抬手环目,一幅云袖慵然飘下,玉手指向近旁。
侍女们不知其所,茫然相顾,子娆指尖再点了点,一个命妇沿她手指看向旁边以金盘玉匣装饰的几样彩聘,迟疑问道:“公主可是……要这玉髓酒?”
“是了。”子娆欣然展颜。
彩衣侍女上前捧了金盘,将酒取出,子娆步下凤榻,赤足迈过那厚软的银毯,柔丝长衣曳地生烟。
众目睽睽下,她伸手取了酒壶,一线美酒倾入红唇,幽冽芬芳,颊染胭脂落梅香,胜似红妆。
一壶酒尽。
眼见九公主慵媚抬手,丝衣如水滑落腰畔,一肩柔光潋澈的青丝随之倾下,勾勒出曼妙玲珑的身段,满殿灿华金光都似暗了下去,暗到无声,唯余一抹幽艳背影,摄去人声息神魂。
“少原君府有此美酒,皇非若不风流,便是暴殄天珍。”子娆流眸轻笑,魅然喟叹。
轻轻伸手,一众命妇侍女方才惊醒,急忙趋前,或站或跪,替九公主奉衣服裳。
子娆任她们忙碌,丹唇含笑。待到妆成,侧眸回顾,落地大镜粲然生辉,映出女子绰约的姿容。
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感慨。
便是这般倾国绝色,方配得起少原君天纵英姿,便是这般仙容玉貌,方称得上帝女风华,睥睨无双。
广殿无风,深若永夜,唯一片灯焰焚金燃玉,隔着帷幔千幅,影影绰绰照亮空旷寂静的极云殿。
“主人,可以了。”离司低头后退,换作玄龙常服的子昊淡淡转身,玉案上放着云纹销金行墨龙王旨平铺开来,浅玉色织成的底子空白一片。
子昊独立案前,面容在那光亮深处显得十分静暗,看不透往昔深澈的眸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神情,片刻之后,徐徐提笔濡墨。
纯艳的流金朱砂,在雪白的云毫笔尖上浸开一缕丹红色泽,执笔之手削瘦而苍白。
离司见惯这只手翻覆风云的力量,看似修弱的指下,只要轻轻一拂,便是一城贵庶、一族生灵、一国诸侯乃至四海天下的悲喜。
一怒万骨枯,一笑天地清。
然而此时,离司却从那清绝的侧影中感到一丝迟疑。这是近十年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哪怕是昔日下令墨烆赶赴宣国,病榻上的少年留给人的亦只是淡漠的平静,犹疑这种情绪,离司曾以为永远不会在主人身上出现。
但这一切也不过刹那,笔锋触落金绢,依然是峻峭飘逸,傲骨天成,那清劲拔锐之气仿若多年前他在雪地临帖的笔致,浑然有别于登基以来锋芒尽敛的深沉。子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