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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静静的顿河-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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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淡地把笔记本塞回口袋,走出去了。应该小心一点。私下里的俏皮话,要不被外人听到才好。

这将是我的朋友瓦萨快乐的源泉。

六月二十一日

伊丽莎白简直使我吃惊。她才二十一岁。怎么来得及堕落到这种地步呢?她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她怎样受的教育,是谁把她教养大的?这都使我很感兴趣。她非常漂亮。她为自己美丽的身材感到很自豪。她除了自我崇拜外,别的一无所长。我曾多次试图跟她严肃地谈谈……但是说服一个旧教徒,使她相信没有上帝,比改造她恐怕要容易得多。

同居生活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和无聊。但是我还是把决裂拖延下来。我承认,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她的。她已经长在我的心上了。

六月二十四日

其实事情简单得很。今天我们坦率地谈了谈,她说,我不能使她在生理上得到满足。决裂虽然还没有正式完成,但是顶多也只能再拖一两天。

六月二十六日

最好配给她一匹哥萨克的公马。

配给她一匹公马。

六月二十八日

和她分手时我是痛苦的。她像水草似的缠住了我。今天我们坐车到麻雀山去玩。

她在饭店单间里靠窗坐着,太阳透过屋檐上的楼花直射在她的一缕卷发上。赤金色的头发。请欣赏这一片诗情画意吧!七月四日我抛弃了工作。伊丽莎白抛弃了我。

今天我和斯特列什涅夫一起喝啤酒。昨天我们喝伏特加。像一切有教养的人一样,我和伊丽莎白有礼貌地分手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圆满收场。今天我在德米特罗夫卡看见她正和一个穿马靴的青年在一起。矜持地回答我的敬礼。日记到此也该结束了——源泉已经枯竭了。

七月三十日

突然我又意想不到地拿起笔来。战争。爆发了兽性的狂热。在一俄里以外就可以闻到从每顶礼帽里散发出来的爱国主义恶臭,就像从长了蛆的狗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别的小伙于们都愤怒异常,而我却很高兴。我怀念……“失去的天堂”,我的心忧伤。昨夜梦中,与伊丽莎白恍惚相遇。残梦索回。无计遣愁。八月一日尘世烦扰,我已厌倦。往事不堪回首,愁上心头。我在吸吮忧愁,就像婴儿吮吸奶头一样。

八月三日

有办法啦!上前线打仗去。荒唐吗?很荒唐。不感到害臊吗?

算了吧,要知道我是别无他路啦。能有点别的感受也好嘛。而这种厌世情绪两年前是不可想像的。我是不是在衰老呢?

八月七日

这是在火车里写的。列车刚刚驶出了沃罗涅什。明天在卡缅斯克下车就到家啦。

我下定决心:要为“信仰、沙皇和祖国”而战。

八月十二日

为我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欢送会。村长喝得醉醺醺的,发表了一篇很有煽动性的演说。后来我小声对他说:“您是个傻瓜,安德烈。卡尔波维奇!”他大吃一惊,气得脸都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还他妈的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哪,您是不是我们在一九零五年拿鞭子抽过的那种人呀?”我回答说,“遗憾得很,我不是那种人。”

父亲哭了,跑过来亲我,可是满脸都是鼻涕。可怜的、亲爱的爸爸呀!你要是处在我的地位就好了。我开玩笑地向他建议,要他和我一块儿到前线去,他惊叫道:“你怎么啦,家里谁来管呀?”明天我就到车站去。

八月十三日

有的地方,田里还有未收割的庄稼。小上岗上有很多肥大的土拨鼠,很像廉价石印照片上英雄科济马。克留奇科夫的长矛上挑着的德国人。我生活过了,享受过了,攻读过数学和其他等等的高等科学,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成为这样一个“沙文主义者”。将来我编进团队,一定要和哥萨克们好好谈谈。

八月二十二日

在一个车站上,我看见了第一批俘虏。一个身材匀称、像运动员似的奥地利军官,被押向车站来,两个在月台上散步的姑娘朝他笑了笑。他一面走着,一面很熟练地向她们鞠躬,并报以飞吻。

尽管已经成了俘虏,但是脸仍然刮得很光,也没忘了向女人献殷勤,黄皮绑腿擦得锃亮。我目送着他: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和蔼可亲。遇上这样的敌人——怎么也举不起马刀。

八月二十四日

难民,难民,难民……所有的轨道上都停满了载着难民和步兵的列车。

开来第一列救护列车,停站的时候,从车厢里跳下一个年轻的步兵。脸上扎着绷带。我们交谈了一会儿。他是被榴霰弹炸伤的。这家伙高兴得要命。大概用不着再服兵役啦。炸坏了一只眼,他还笑呢。

八月二十七日

我来到了自己的团。团长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头儿。是个顿河下游的哥萨克。这儿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儿。听说后天就要上火线。我们三连三排——都是康斯坦丁诺夫斯克镇的哥萨克,都是些粗鲁的小伙子。只有一个爱说笑话和唱歌。

八月二十八日

我们正开赴火线。今天那边轰隆响得特别厉害。仿佛是大雨将至,天边雷声隆隆。我闻了闻:是不是有阴雨的气味?但是天晴得像缎子一样,万里无云。

昨天我的马瘸了,因为腿在军用厨车的轮子上碰伤了。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我简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八月三十日

昨天没有工夫写。现在我骑在马上写。摇摇晃晃,铅笔画出的字是那么难看。

奇特。我们三个人一同拿着草绳去割草。

现在弟兄们正在捆草,我趴在地上“补记”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司务长托洛孔尼科夫派我们六个人去侦察(他蔑视地称我为“大学生”:“喂,大学生,你的马掌要掉啦,难道你没有看见吗?”)。我们走过一个烧毁殆半的市镇。天气酷热。

人马都大汗淋漓。哥萨克们在夏天还要穿呢裤子,真是糟糕得很。在小镇外的壕沟里,我看到了第一个被杀死的人。一个德国人。膝盖以下都耷拉在壕沟里,仰面躺在那里。一只手压在背下。另外一只手里握着一个步枪弹梭。身边却没有步枪。这给我留下了可怕的印象。现在一想起来,就有一股凉气顺肩膀爬……他的姿势仿佛他垂腿坐到沟边,然后就仰卧休息。灰色的军服,钢盔。可以看到像花瓣一样薄薄的皮里子,就像为了不使烟草洒出来的包烟纸一样。这第一个印象就把我吓呆了,连脸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了。只看见一群在他那枯黄的额角上和眯缝着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上爬的大黄蚂蚁。哥萨克们从他旁边走过的时候都画十字。我看了看从军服右方渗出的一片血迹。子弹是从右肋穿过的。走过他身旁的时候,又看见了子弹从左面钻出的地方,——也有一块血迹,地上流的血更多,军服也都碎成了片。

我浑身哆嗦着,从他旁边走过去,事情就是这样……

绰号叫“逗乐儿”的中士,想要使我们的低落的情绪振作起来,便讲起偎亵的故事来,可是他的嘴唇却在颤抖……

离开小镇半俄里路地方——有一堵烧毁的工厂的墙壁,墙是红砖砌的,上端已经被烟熏黑。我们害怕沿着大路直走,因为废墟就在路边,我们决定绕着它走,我们刚离开大路,这时候就从那里向我们开起枪来。真是太丢脸啦,第一声枪响,我就吓得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我抓住鞍头,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拉住马缰绳。我们从那条横着德国人尸体的壕沟旁边驰过,向小镇跑去,直到市镇已经落在后面,大家才清醒过来。然后我们又折了回去。下了马。留两个人看守马匹,我们四个人就向镇边上的那道壕沟走去。弯着腰在沟底走。老远我就看到那个被打死的德国兵穿着短筒黄皮靴,从膝部弯下来的两条腿。我憋着气从死尸旁边走过,就像从一个睡着的人的身旁走过,怕惊醒他似的。他身下是一片被压倒的湿润的青草……

我们在壕沟里卧倒,几分钟后,从焚毁的工厂废墟后面,鱼贯驰出了九个德国枪骑兵……我是从他们的军服上辨认出来的。他们的军官跑出了几步,用难听的喉音喊了句什么话,于是他们这一队人就向我们这个方向驰来。弟兄们叫我去帮他们捆草。我走过去。

八月三十日

我想把我第一次朝人开枪的情况全都告诉你。这是在德国枪骑兵向我们跑来的时候发生的(他们的灰绿色军服、闪闪发光的漏斗形高筒军帽,系着小旗晃动的长矛,现在依稀在我的眼前浮动)。

枪骑兵骑的都是深褐色的马。不知道为什么我把视线移到壕沟的土背上,看到了一个不大的碧绿色甲虫。我眼看着它变得越来越大,大得吓人。它摇动着草茎,像个巨人似的,向我的胳膊肘爬过来,——我正把两肘撑在壕沟边于硬的大粒黄土上,——顺着我的保护色军便服袖子向上爬,迅速地爬到步枪上,又从枪筒爬到皮带上。我在注视着甲虫的旅行,这时听到中士“逗乐儿”撕破嗓子喊道:“开枪呀,您怎么啦?!”

我把胳膊肘放稳,眯缝起左眼,我觉得我的心膨胀起来,也变得像那个碧绿的甲虫那样大。准星在瞄准器方框里的灰绿色军服背景上哆嗦着。“逗乐儿”在我身旁开了一枪。我扳了一下扳机,就听见了我的枪弹飞出去的噬噬声。大概是我瞄得太低了,子弹反跳了几下,在土堆上掀起了一股尘埃。这是我第一次朝人开枪。我没有瞄准,又盲目地放了一梭子子弹。我最后一次扳动枪栓,只听见喀嚎响了一下,我忘记已经没有子弹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看了看德国人。他们仍然那么整齐地向后跑去。军官跑在最后。他们一共九个人。我看见了军官的深褐色马的身影和枪骑兵高筒军帽金晃晃的帽尖。

九月二日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里,有一段描写两军对阵中的界限的文字——仿佛就是生与死的未知界限。尼古拉。罗斯托夫所在的那个骑兵连开始冲锋了,于是罗斯托夫就有意识地在确定着这条界限。我今天特别清楚地记起了小说的这一段,因为我们今天黎明向德国骠骑兵进行了冲锋……从早晨起,他们的部队就在强大的炮兵支援下,进攻我们的步兵。我看到我们的步兵战士——大概是第二四一和第二七三步兵团,——惊慌逃窜的情景。因为他们两个团曾在没有炮兵掩护的情况下发动过一次进攻,被敌人的炮火击退,约三分之一的部队被歼,所以他们现在已经毫无斗志。德国骠骑兵正在追击我们的步兵。所以隐蔽在林中小道上作预备队的我们团这时候奉命投入战斗。我记得事情是这样的。凌晨两点多钟我们从特维什奇村出发。

黎明前的黑暗显得特别浓重。松针和燕麦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团队以连为单位在行进。从村路上向左转,踏着麦田走去。马一面走一面打响鼻,马蹄踏落燕麦上的大颗露珠。

穿着军大衣还觉得有点凉。团队在田地里走了很久,已经过了一小时,从团部跑来一个军官,把命令传达给团长。我们的老头子用不满的声调下达了命令,于是团队就来了一个直角大转弯,开进树林子里去。我们变成排纵队,挤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战斗正在我们左方的什么地方进行。德国的炮兵在进行炮击。从炮声判断,大炮的门数相当可观。爆炸声震天动地;好像我们头顶散发着香气的松针正在燃烧。

日出之前,我们只是这炮轰的听众。后来响起了有气无力、非常可怜的于巴巴的“乌拉”声,——接着是一阵划破寂静的清脆的机枪扫射声。这时我万念丛生;但是我惟一能像图画似的清楚明确想像的,——就是排成散兵线进攻的我们步兵战士的各种各样的脸谱。

我仿佛看到了那些戴着像多层薄饼似的保护色军帽、穿着笨重的不到膝盖的步兵皮靴的笨拙的灰色人形,在秋天的土地上乱踏着;听到了德国机枪在把这些汗流满面的活人变成了死尸时的嘎嘎笑声。两个团被击溃,士兵们扔掉武器向后窜逃。

一个德国膘骑兵团紧迫在他们身后。我们位于他们的侧翼,距离三百沙绳,甚至不到三百沙绳。一声令下,我们立刻摆好了阵势。我只听见了一句冷冷的、沉甸甸的像马嚼环似的命令:“前——进!”于是我们飞驰前去。我的马的耳朵紧紧地抿在一起,好像就是用手也难以把它们分开。我不时回头看看——团长和两个军官就在我身后。现在我看到了那条界限,生与死的界限。这就是那伟大的疯狂的瞬间!

德国膘骑兵的队伍混乱了,溃退了。我眼看着切尔涅佐夫中尉砍死了一个德国膘骑兵。还看见六连的一个哥萨克在穷追德国人,发疯似的在砍他的马。乱刀之下,马皮横飞,宛如一块块的破布……不,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叫不出名字来的!战斗结束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切尔涅佐夫脸上的表情——聚精会神,沉着愉快——仿佛是坐在牌桌上玩扑烈费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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