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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静静的顿河-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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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黑下来,师部来电话,命令全团开赴前线。团队在一刻钟内准备就绪;这支刚刚补充了新兵的队伍唱着歌去堵塞前线上一个被匈牙利骑兵冲破的缺口。

分别的时候,彼得罗把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片塞到弟弟手里。

“这是什么?”葛利高里问道。

“我给你抄了一个咒文。你拿去……”

“有用吗?”

“别开玩笑,葛利高里!”

“我不是开玩笑。”

“好吧,再会,弟弟。祝你健康。你不要冲到别人的前头去,不然的话,死神可是专门找急性人!多多保重!”彼得罗喊道。

“那还要咒文于什么呢?”

彼得罗挥了挥手。

一团人马一直走到十一点钟,也没有采取任何警戒措施。后来,各连的司务长才跑着传达命令:尽可能不出声行进,禁止吸烟。

信号弹在远处的树林上空飞起,冒着紫色的烟雾。

第三卷 第十一章

一本橡树皮颜色的羊皮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的角已经磨坏。折断了:它在主人的口袋里已经装了很久。每页上都写满了斜花体字……

……不久以前产生了这种和纸笔打交道的欲望。我想写得像大学生日记一样。

首先要写她:二月里,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她的同乡、大学生博亚雷什金介绍我跟她认识了。我是在电影院门口遇到他们的。博亚雷什金给我们介绍说:“这位小姐是我们同乡,维申斯克镇的。季莫费,你要爱她,珍惜她吧。丽莎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姑娘。”我记得,我很郑重地说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话,并把她那柔软的、出汗的手掌握在手里。我就这样认识了伊丽莎白。莫霍娃。我第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放荡的姑娘:这种女人的眼睛总爱自作多情。我不得不承认,她给我的印象不佳:首先就是那热乎乎、汗漉漉的手巴掌。我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谁的手会出这么多汗;其次是眼睛,说实在的,是一对美丽的眼睛,带点儿胡桃颜色,但是同时却又令人感到很不愉快。

瓦萨,我的好朋友,我特地注意修辞,甚至写得十分逼真,为的是等这本日记寄到塞米巴拉金斯克你手里的时候(我是想:等到我和伊丽莎白。莫霍娃的风流韵事收场后,就把日记寄给你。当你读这份实录时,准会得到极大的享受),能使你对事情经过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我将逐日予以记录。好,书归正传,我就这样和她认识了,于是我们三个人同去看一部哀艳的影片。博亚雷什金没有说话(他牙疼,说是一个“臼齿”坏啦),我谈得也很勉强。原来我们是同乡,是邻镇的,于是我们就谈起草原美景以及其他等等,等等,谈了一阵以后,就又冷场了。如果说,我是乐于沉默的,那么她对我们废话告绝后的冷场,也毫未感到什么不舒服。我从她的话里知道,她是医科二年级的学生,出身于商人家庭,喜欢喝酥茶,爱吸阿斯莫洛夫工厂的烟草。你看,关于如何认识这位生着胡桃色眼睛的少女的材料真是太贫乏了。在分别的时候(我们送她到电车站)她请我们到她那里去玩。我把地址记了下来。我打算四月二十八日去看她。

四月二十九日

今天到她那里去过,她请我喝茶和吃带馅的酥糖。其实,她是个好奇的姑娘。

说话很刻薄,样子也还聪明,只是她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阿尔志跋绥夫式人物的气味,老远就可以闻到。从她那里回来已经很晚了。吸了很多纸烟,想了许多与她毫不相于的事儿,——特别是想到钱。我的衣服已经穿得太旧了,可是却没有“资本”去更新。总之——简直糟透啦。

五月一日

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很值得纪念的。这是我们在索科尔尼基与人无损地消磨时光的时候遇到的事情:警察和一队约二十人的哥萨克正在驱散工人“五一”示威游行队伍。一个喝醉了的工人用棍子打了哥萨克的马一下子,这个哥萨克就抡开鞭子抽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鞭子叫做“钩鞭”,要知道它本来的名字已经很好啦,何必多此一举呢?……)我走过去,加以阻止。说句良心话,是一种最高尚的情操驱使我去干的。我于预其事,对那个哥萨克说,他不过是一只蠢鸟,还说了些别的话。那家伙举起鞭子,想要抽我,但是我非常强硬地说,我本人就是卡缅斯克镇的哥萨克,我可以照样回敬他,叫他知道点儿厉害。原来这是个好心肠的哥萨克,还很年轻;显然兵役还没有把他折磨得麻木不仁。他告诉我,他是霍皮奥尔河口镇的人,而且是拳击能手。我们和和气气分手了。如果他跟我动起手来,那就非打不可了,也许还会发生以我的身份来说,更糟糕的蠢事。我出面于预此事,是因为伊丽莎白在我们这伙人中,她在场使我产生了一种十分幼稚的想当“英雄”的愿望。我亲眼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发怒的公鸡,并且觉得制帽下面长出了一个看不见的红鸡冠子……你看我胡闹到什么地步啦!                 五月三日

真想狂饮一通。最糟的是没有钱。裤子已经破得一塌胡涂,到处是裂缝破口,就像熟透了的顿河左岸产的西瓜一样。原希望裤于的缝线还不至于开裂——是不切实际的,就像不能指望把已经崩裂的西瓜再缝合起来一样。沃洛季卡。斯特列什涅夫来呆了一会儿,明天要去听课了。

五月七日

收到父亲寄来的钱。在信里把我臭骂了一顿,而我竟无动于衷。老爸爸要是知道他的儿子已经道德败坏,不可救药……我买了一套衣服。就连马车夫都注意起我的领带来了。在特维尔大街的理发店理了发。从那里走出来,我简直变成一个新来的殷勤店伙了。在胜利花园街角上,警察朝我一笑。真是个调皮鬼!要知道,我现在这副打扮准有什么和他相同的地方吧?可是三个月以前呢?不过,翻这些旧账于什么……偶然在电车窗日里看见了伊丽莎白。她摇晃着手套笑了笑。我是什么样子呢?五月八日“不论老少,都逃不脱爱情的神矢。”我心里想着塔季扬娜的丈夫那张长得像炮口似的大嘴。我非常想从楼座里对准他的嘴啐一口。可是我一想起这句唱词,特别是:“都逃不脱”这几个字——我的颚骨就抽搐起来,想打呵欠,可能是一种神经质吧。

不过我是在正当年的时候谈恋爱的。我写着这几行字,头发都竖起来了……到伊丽莎白那里去过。我修辞讲究地绕着弯儿讲起来。她装作不懂的样子,想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去。是不是时机还不成熟?唉,真见鬼,这套衣服把事情全弄糟啦!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嘿,什么仙女也要拜倒在我脚下:我想,现在不说,尚待何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合理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占了优势。如果现在不提出求婚,那么过两个月以后可就晚啦;裤子一穿旧,什么都完啦。我一面写,一面觉得自己真了不起:在我身上明显地具备了我们时代最优秀人物的一切最美好的情操。这里既有火热的爱情,又有“理智的坚定的声音”。各种高尚情操,外加其他可敬品质的大杂烩。

我竟未能完成向她进攻的准备工作。房东太太打乱了我的计划,她把她叫到走廊里去,我听见房东太太向她借钱。她拒绝了,但那时候她手里是有钱的。这一点我确实知道,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她用真诚的声调拒绝时的脸色和她那胡桃色的一片挚情的眼睛。向她倾吐爱情的愿望消失了。

五月十三日

我完全坠人情网。这是不容怀疑的了。各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一点。明天我就去求爱。不过我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

五月十四日

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下着雨,是一个温暖、愉快的日子。我们在莫霍夫街上漫步,斜风吹着,细雨洒在人行道的石板上。我喋喋不休,她却低头不语,默默地走着,好像是在想心事。一道道的雨水从帽于上流到她的脸颊上,她的样子美极了。

现在把我们的谈话写在下面:“伊丽莎白。谢尔盖耶芙娜,我已经向您倾诉了我的衷情。现在该你说话啦。”

“我不十分相信您的感情是真实的。”

我愚蠢之至地耸了耸肩膀,而且胡说了些什么我可以发誓以及诸如此类的昏话。

她说:“您听我说,您那滔滔不绝的情话倒像是出自屠格涅夫的人物之口。其实,完全可以说得简单一点。”

‘再简单也没有啦。我爱您。“

“这有什么呢?”

“请您说句话吧。”

“您是想要我答应您的请求吗?”

“我希望您回答我。”

“您知道季莫费。伊万诺维奇……我又能对您说些什么呢?您有点儿讨我喜欢……您的个子真高。”

“我还可以长嘛,”我保证说。

“但是我们相知得太少,而且思想感情的共同性……”

“咱们在一块儿吃上一普特盐,就会彼此了解得更多啦。”

她用粉红色的手掌擦了擦湿淋淋的脸颊,说道:“那好,我们一言为定。同居一个时期再看。不过您要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好结束旧情。”

“他是谁?”我有兴趣地问道。

“您不认识他。是一个医生,性病专家。”

“您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我希望能在星期五以前。”

“咱们要在一块儿住吗?就是说要住在一个住所里吗?”

“是的,这样大概更方便些。请您搬到我这里来。”

“为什么?”

“我的住所很舒适,很于净。房东太太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

我没有反对。我们在特维尔街口上分手。我们热烈接吻,使一位过路的太太大吃一惊。

来日将何以飨我?

五月二十二日

我正过着蜜月生活。蜜月情绪今天蒙上了一层阴影:丽莎要我换换内衣。的确,我内衣旧得太不像样子了。可是钱,钱……我们过日子花费的是我的钱,而我那点儿钱本来就少得可怜。只好找点儿工作干了。五月二十四日今天我决定给自己买内衣,但是丽莎却使我花了一笔意想不到的钱。她非要到高级餐馆里去吃一顿不可,还要买一双丝袜。饭吃了,袜子也买了,但是我陷入绝望:我的内衣呢,也飞了!

五月二十七日她正在把我吸于。我已经枯萎得像棵光秃秃的向日葵秆子。这哪儿是个娘儿们,简直是烈火。六月二日今天我们九点钟醒来。我有一种抖动脚趾头的坏习惯,结果引起了一场风波:她揭开被子,把我的脚打量了半天。观察的结论是:“你这简直不是脚,而是马蹄子。比马蹄子还糟!”她像发疟疾似的嫌恶地耸了耸肩膀,用被子紧裹着身子,脸朝墙背过去。

我被弄得很尴尬,蜷起腿来,推了推她的肩膀。

“丽莎!”

“别动我!”

“丽莎,这可太不像话啦。我无法改变自己脚的样子嘛,要知道脚是不能定做的呀,至于脚上长满了汗毛,那是因为汗毛这玩意儿就是这么讨人嫌,它到处乱长。

你是学医的,应当懂得自然发展规律嘛。“

她把脸掉过来朝着我。胡桃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凶相,闪着巧克力色的冷光。

“请您今天就去买除汗粉,您脚上有一股尸臭味儿!”

我很有道理地指出,她手掌上也经常是汗淋淋的。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的心上(如果用华丽的“文体”写的话)罩上了一层阴影……

六月四日

今天我们在莫斯科河上划船。共同回忆顿河的田园风光。伊丽莎白举止轻佻:她总是挑我的毛病,有时候简直很粗暴。如果我也用同样态度对待她,那就意味着决裂,而这是我不希望发生的。尽管一切如此,我却越来越迷恋她了。她只不过是个娇宠坏了的女人。要从根本上改变她的性格,我怕我的影响是不够的。她是一个可爱的轻浮姑娘。而且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这在我只是听人讲过而已。回家的路上,她把我拉进药房里去,她笑着买了些滑石粉,还买了些别的鬼东西。

“这是为你除汗臭用的。”

我很潇洒地鞠了一躬,并向她道谢。

很滑稽,但是确系如此。

六月七日

她的才智真是可怜得很。但是在其他方面,她却无所不通。

每天临睡的时候我要用热水洗脚,还要酒香水和撒些什么讨厌的粉末。六月十六日她变得日益令人难以忍受。昨天她又大闹了一通。跟这样的女人很难共同生活下去。六月十八日我们毫无共同之处!志趣各异。我们结合的基础是床铺。毫无内容的生活。

今天早上,去面包铺之前,她在我的口袋里掏钱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小本于。

她抽了出来。

“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急得浑身似火烧。如果她翻看一两页可怎么办呀?我回答了她,而对自己的声调竟那么自然感到十分惊奇,我说:“做数学演算用的。”

她冷淡地把笔记本塞回口袋,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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