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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鼎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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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归位,王冲不知该歉疚还是该苦笑,他劝诱王十一住进家中,也只存着多一分保障的心思,绝没想过把王十一当家丁用。可没想到这王十一格外来劲,早打探晚望风,把王家林院当军堡一般守护。这不,远远望见王麻子夫妇的身影,就急急来抓王冲起床了。

    “是我堂叔堂嫂……”

    王冲郑重纠正道,见王十一如卧蚕般的粗浓眉头缠作一条,再道:“十一哥别担心,我自能应付,你先别露面。”

    再交代了虎儿和瓶儿,粗粗盥洗停当,王麻子夫妇也到了。王何氏留在了山坡下,就只王麻子爪手爪脚进了院子。

    看着打招呼时假笑得令人作呕的王麻子,王冲揉揉因为睡眠不足而隐隐痛的眉心,暗道昼夜赶工练字真是值得,王麻子夫妇,不,该是王何氏的动作也真够俐落,这么快就跟何三耳那边合计出了法子。

    “二郎啊……咱们王家,事情闹大了哇……”

    王麻子卸掉笑容,开口就诉苦,他的演技显然不如王何氏,一张脸怎么也摆不出凄苦状。干脆低着头,以袖抹眼,结结巴巴道出来意。

    “二郎你也知道,二叔我以前迷了心窍,喝酒不说,还老玩双6打马的,欠了不少钱。田地都抵出去了,屋子卖得只剩间破草屋,还留了不少债尾……”

    “以前你爹还在,那些人也没敢急着催债,现在……唉!”

    “你婶婶帮你出质这林院,四下打听,被那些人知道,就缠了上来。说叔债侄还,不还钱就要拆屋子,还要抓你二叔和婶婶去坐监,那债利滚利,竟要二百贯哪!”

    “二叔跟他们理论,还遭了拳脚,头也被戳伤了,瞧,就这……”

    王麻子侧着脑袋,亮出太阳穴上的指痕,那其实是被王何氏的指甲划的。

    “现在就王相公家的何干人愿意买这林院,出价二百贯,可何干人只愿绝买,只能死当……”

    “知道二郎你也有难处,可为你出质这林院,又招来这番麻烦,真是老天爷无眼啊,二叔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了……”

    一通诉苦下来,意思很明白,咱们夫妇帮你做事,却招来了麻烦。现在就只能指望你这处林院了,孝顺的少年啊,你就当了割肉喂鹰的佛陀吧。

    叔债侄还……

    王冲压住仰天长笑的冲动,心说我殚jīng竭虑了好几天,就在盘算你们会怎么出招。以为你们能编出个有点水平的骗局,却没想到,竟然还是撒泼打滚着哄骗!真把我当了迂腐措大加无知小儿来算计!?

    这王麻子该是先来软的,用苦肉计哄骗,如果不行,王何氏再来硬的,以王冲的推断,轮到王何氏上场的话,还是要拿欠债说事,毕竟自己之前就是个不记事的傻子,可以随便扣“事实”。

    想想自己之前的表演,王冲也释然了,暗笑自己太过高估这对贼男女。终究是愚夫愚妇,除了耍赖,他们还会什么呢?这点算计,怕也到了他们的思虑极限。

    心中嘀咕,脸上却挤出惊骇之sè,王冲急切地道:“要拆屋抓人!?这、这怎么可以!?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边说着,一边负手在背,连连摆动。身后厢房门口,大小脑袋正挤挤攘攘,该是听到了王麻子的话,急得不行。王冲可不能让他们坏了事,这一摆手,三颗脑袋都乖乖缩了回去。

    “哎呀,他们说了,欠债还钱,就是王法啊!”

    王麻子捶胸顿足着,此时王何氏的尖嗓门也自山坡下传来,不知她扯着了哪个路过的村人,正在诉苦,夫妇俩这番做作,怕是花了不少时间排演。

    “死当……绝卖能得二百贯吗?”

    王冲装作犹豫,一口应下也太过了,总得露点“真情”吧。

    “二郎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若是帮我和你婶过了这一关,下辈子我们夫妇衔、衔那个草,怎么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噗通一声,王麻子俐落地跪下了,跪侄儿算什么,只要这事办妥了,入了王相公家,要他磕响头他都心甘情愿。

    “使不得!二叔请起!”

    王冲扶起王麻子,心中已有了计较,本没想着这么简单就铺出下一步的,但王麻子笨得以为自己笨到这般容易被哄骗,就此顺坡下驴吧,说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跟这家伙比笨呢?

    他咬着牙喘着气,像是经历了一番挣扎,再决然道:“备着给爹爹办后事是孝,救二叔婶婶出苦海也是孝,所谓活人为义,救急在先,二叔的事要紧,这林院……”

    环顾林院,王冲依依不舍地叹道:“侄儿也不质押了,就让给二叔吧!”

    王麻子愣住,这太出乎他预料了,他真没想过自己能成功的,现在却是加倍的成功,王二郎居然直接把林院让给他了!?

    “二叔和婶婶遭难,还是侄儿托你们办事惹来的祸,此事侄儿得担下来!反正家中还有田地,就在田地边立起茅舍,只要能读书写字,足矣!”

    王冲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王麻子顿觉自己渺小无比,丑陋不堪。他从不相信天底下还有纯善之人,但凡他人行善,不是迂腐痴呆,就是别有用心,比如说他堂哥王秀才,这两桩都沾了。

    可今日王冲此举,让他的信念动摇了,他真切地感受到,立在自己眼前这个少年,自己的堂侄,就是一个伟岸君子,一个义薄云天的大善人,高尚得片尘不染。

    被王冲这义举深深震撼,王麻子真哭了,哽咽道:“亏得有二郎……待二叔婶婶过了这一关,只要有一口饭吃,绝少不得二郎你们兄妹!”

    也不知这话几分是真,这声泪几分是为自己,不过王冲自不在乎,趁热打铁道:“侄儿这就立契,将林院转给二叔,二叔尽快典了还债!”

    王冲急,王麻子自然更急,风风火火找来于保正。于保正一来,神sè茫然,投向王冲的眼sè满是询问。前日王冲专门找过他,另有一番托付,自是打算护住林院,怎么一下就变了心思,要转给王麻子夫妇呢?

    不知是被王麻子哄骗了,还是被何三耳逼压了?

    后者于保正无胆插手,可若是前者,于保正还有心劝劝。正要开口,却见王冲递了个眼sè,微微摇头。这一瞬间,眉目稍变,一股久历世事的沉稳气度悄然透出,哪是他所以为的迂腐少年?

    于保正心中震撼不已,真如自己之前所料,这小子城府不浅!

    将王冲前后的言行连在一起,再感慨道,还当王二郎依旧不经世事呢,这么看来,王二郎早已另有盘算,把自己当暗子了。

    不过他于保正也是有城府的,王冲到底有什么盘算,他虽一头雾水,但衡量下来,他其实是两不得罪,便装作不觉,向王冲交代起契书该怎么写。

    于保正公事公办地念了契书的格式文字,先描述田地屋舍产业的具体情况,例如位置、大小、起止边界等等,再立下日期,标明业主身份,质押或出卖的原因。之后写明中人断价,买方身份,最后补充是否涉及税钱以及赎买规则等事项,再是双方及保人画押。

    听了这格式文字,王冲摇头道:“我是把这处林院转给二叔,又不是买卖,更不必去官府过契,不能照着质押或者买卖契书来写。这样吧,我来写,保正看有无问题,免得耽搁了二叔还债。”

    王麻子点头不迭,王何氏站得远远的,也不好凑过来,该是怕横生枝节。此时王冲说话,她也强忍着不出声附和,就扯着脖子踮着脚,巴巴地望着。

    转让就是送,这是人情往来,不管是转让仆役婢女还是田地屋舍,直接给身契田契就好,本不必立什么文字。不过王家这处林院是有一二百年历史的祖业,哪有什么地契。王家住这里一二百年了,哪个说这林院不是王家的,哪个就是疯子,即便真出了疯子,还有官府的五等丁产薄佐证。

    但此时情况特殊,王冲是转让给王麻子夫妇,再由他们卖给何三耳,王麻子夫妇就得有此处林院的“产权证”,王冲立下的契书就起这个作用【1】。

    王冲把林院转让给王麻子夫妇,而不是让王麻子夫妇代为质押林院,这两个流程的结果没太大差别,反正真正的下家是何三耳,只是对王麻子夫妇来说,环节上更清晰,麻烦更少。

    走后一个流程,所有权一直在王冲手上,王麻子夫妇不过是个中间人,而走转让的流程,王冲立下契书后,林院的所有权就到了王麻子夫妇手上。看王何氏紧捏着拳头,眼中像是滚着火苗般炽热,就知道她是多么地期盼这份转让契书赶紧到手。

    当然,王冲写下不合格式的转让契书,这事顺理成章,就没谁多想了。

    “此致苍天在上,立契过让王家宅林,王冲非不守祖业,孝悌乃真人君子立命之要旨……”

    【1:古时所谓的“产权”,其实是不言自明的,只在交换时候才出现了田契产契,如果是积年不动的祖业,就靠默契互认了。宣和年间,宦官杨戬、李彦搞“西城所”夺田,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无限追溯。一旦现某人的田契没有最初的上家,就指认该田地是无主之田,由此夺为公田,增立税赋。】

第十一章 古怪的契书

    ()    “叔婶我之尊长,怎忍坐视受逼身债,过让林院以全人伦,处置权分尽归堂叔王全所有……”

    将近黄昏时,这张转让契书已到了刘盛手里。刘盛磕磕巴巴地读完,摇头晃脑,叹气不已。

    “这王二郎脑子终究还是坏的,以前的学问全没了,写个字据也奇奇怪怪,竟然还有错字!该是正人君子,不是真人君子,他还想进学?不怕被文翁祠的牌匾再砸一次?”

    这张契书透着浓烈的读书人酸气,非要写上一段事由抒心志,还硬凑得对仗工整。一句话一列,八列字占去了契书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注明了林院情况,再有王冲和中人的画押。

    粗粗看去,这契书的笔法倒是不错,可细细一品,文法生涩,遣词用字也很别扭,意思虽然能看得明白,连刘盛这种粗通文字的人,却也找到了一个错字。

    民人立契,没那么容易找到秀才一级的人物代书,多是找粗晓文墨的书手字识捉笔。因此错字连篇的情况极为普遍,但只要不碍契约之义,大家也就不太当回事。

    但王二郎曾经读书破万卷,哪是那些勉强会认会写几百个字的书手字识能比的?这份王二郎亲书的让契,还出了连刘盛都能认得的错字。这只说明,王二郎的才学,已经随着文翁祠的匾额一同碎了。

    “还当自己是读书人嘛,免不了的,何……三哥,这事是不是就妥当了?入王相公家的事……”

    王何氏撑脸笑着,她催着驴车一路急赶,颠得钗簪凌乱,脸上的粉脂也早被汗糊了,这一笑着实渗人。

    这里是王相公家庄院外的一处小庄子,何三耳为方便办事,另外置办了这处私宅。刘盛很守信用,她拿来了林院的转让契书,刘盛就引她来见了何三耳。

    整件事情很顺利,顺利得都没动用她与刘盛商议出的法子,就靠王麻子一哭一跪,竟然就拿到了林院,王何氏还有些恍惚,生怕是在梦中。

    不过仔细一算,除了刘盛之前给的七十贯,真正的好处还没拿到。尽管被何三耳一身织锦缎袍子闪得膝盖软,王何氏依旧壮着胆子再提她的酬劳。

    “入相公家?唔……”

    何三耳端坐檀木交椅,正在审视刘盛递来的契书,闻言向刘盛递了个凌厉的眼神,再风轻云淡地道:“待明日去县衙过了契,我会跟太爷说说。”

    王何氏愣住了,这态度她怎不明白,压根没当真呢!

    待她回过神来,何三耳已起身进了内堂,举步要追,被刘盛拦住了:“明天一早记得到县衙前侯着,再要三叔等,可就不是小事了,天sè已晚,姨娘请回吧!”

    王何氏咬牙瞪着刘盛,刘盛冷着脸不搭理,就比了个送客的手势。再瞅瞅堂中左右的家仆,心知讨不得好,心中翻腾着汩汩苦水,无奈地出了庄子。

    坐上驴车,王何氏越想越憋闷。

    白日王冲立契后,她与王麻子两人本还兴奋不已,回家时两人手牵手地笑个不停。回到家中,王麻子提议给王二郎二十贯,让王二郎能安顿好三郎小妹,再去灵泉找王秀才。她竟然还点头了,只是把数目改作了十贯。

    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了林院,不仅先已得了七十贯,入王相公家的事也有了指望,王何氏自认不是把事作得太绝的人,也有了“帮帮”王二郎的好心。

    “老天爷有眼,给咱们家送来这么一号大善人!”

    那时她也跟王麻子一样,对王二郎赞不绝口,这样的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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