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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回来了,你还在吗-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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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半张着却透露着绝望的双眼:“我不喜欢你这样打花脸照镜子,自己吓自己。生命和命运是两回事,命运会让你倒一些霉,可是你的生命会很长!你说你信命,是指的命运吧?你可以信‘命’的存在,但不能服从它,更不要惧怕它!命要我们往东我们偏往西,命要我们向南我们偏向北。命要给我们使绊子,我们偏站得稳稳当当的!我们不信牛鬼蛇神不认命,就靠意志、靠坚持、靠自己!有多少难关,我们都能闯得过!”

    “我行吗?”他睁开眼睛问我,眼神里充满着期盼。

    “当然行啊!”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微烧,“张恒礼,等你好了,易续出来了,咱们把长沙城角角落落都走一遍。我们去银盆岭冬瓜山,去老梅园带点醉,去潮宗街教堂爱晚亭,去橘子洲看烟花、去广电中心看明星,还去白沙井打泉水,你那次说的地方,我们都去,还要去更多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还是让易续带着我们,大街小巷地串,看新鲜听旧闻。张恒礼,你、我、易续、张衣,我们四个人,只有你的祖祖辈辈都在长沙,是地地道道的长沙孩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太平街,易续说那是两千多年的老街。张恒礼,你的家乡、你的城市、你的长沙,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它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经历三千年、历史城址不变的城市!你的骨子里,一定有跟这座城市一样的坚韧基因。”

    “你在表扬长沙啊?对长沙的第一印象那么不好,又不承认自己是长沙人,你在表扬长沙啊?”

    “我骗你的!我对长沙的第一印象可好了,路都是水泥的,在外面走一天鞋也不脏,楼那么高,我们家来长沙前看过的最高楼才三层呢!好多商店很晚很晚都不关门,爸爸再晚回家都能带好吃的回来,一天一变,一百天能不重样!要是去机场附近,一架两架三架能看到好多飞机在天上飞,比电视里看到的还大,还多!长沙人说话声音还大,男人、女人、小孩,每一分每一秒都能那样生机勃勃。幸运信的事,我跟你撒谎了,那不是我对长沙的第一印象,它不足以毁坏这个城市给我的好感。你看到的被眼泪打湿的那封,是我们家第三次收到幸运信。我爸收到第一封,冷笑一声撕了。很快我妈又收到第二封,冷笑两声撕了。两个多星期后,我收到第三封,我还以为我们家会冷笑三声然后撕掉呢,我妈却逼着我抄!好多字我连认都不认识。我那个哭啊,闹啊,还是抵不过我娘亲和她甩来甩去又没打到我身上的那根藤条。我一笔一划地抄,抄着抄着睡着了,半路醒来的时候,看到我妈捏着我的手,在雪白的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幸运信没有改变长沙在我眼里的模样,只是让我看清了妈妈的样子,看清了不管她对我凶不凶,不管她手上是不是拿着藤条,不管是在家乡还是在长沙,她爱我的样子……张恒礼,就算是为了妈妈吧,为了妈妈,为了生性脆弱、不能让她变得更脆弱的妈妈,你的意志得像长沙城一样,坚定,抗压!”

    他半睁的眼睛里闪烁出希望之光:“我也能坚定,能抗压?”

    我伸手把被子往上拉,让他的脖子多那么几厘米也埋到被子里。他白白的脸露出来,像个蚕宝宝。

    “能,你想想张衣,你看她多能耐,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小无猜,你差不到哪儿去?”

    “两小无猜?她那些不带问号的问句,我从小猜到大好吗?两小全靠猜!”

    我想了想,说:“张恒礼呀是条虫。”

    “靠。”他骂了一句,声音小得我是半猜出来的:“你不会又要作诗吧?”

    “别‘又’啊,上一次都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认真想想,不是开玩笑,我这辈子,两次作诗都是给你听的!上次易续都是沾你的光!”

    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开,说了一句话,我实在没听清。

    我弯腰凑近些:“你说什么?”

    “先说名字。”他说。

    “名字啊?名字就是……《惜佳眼里的张恒礼》!”

    “没进步!”他的嘴里轻轻喃喃着,鼻子和眼睛都有点发红。

    我伸出食指轻轻刮一下他的脑门,表示抗议,说:“张恒礼呀是条虫,生龙活虎闹哄哄;张恒礼呀是头猪,非常时候顶梁柱;张恒礼呀是孬种,面慈心善情意重。”

    他再次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坚决又缓慢。

    “你就是不承认,你就是到德国学中文去了。”

    “我听懂了,你这是拐着弯表扬我,《惜佳眼里的张恒礼》比《易续眼中的惜佳》好,对吗?”

    他动着嘴唇:“是张恒礼比惜佳好。”

    “是啊!”我说,“还有最后一句呢!”

    他安静地等着我。我把身子俯得更低,双手用力,透过厚厚的被子抓住他的肩,想要传递给他最大的能量,我说:“张恒礼呀要加油,家人朋友同守候!”

    他嘴角微笑着,一行泪从眼角奔到枕头里面去。

    半晌,他睁开眼睛:“惜佳。”

    我帮他擦去泪痕:“嗯?”

    “说真的,如果我不在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

    他笑:“叶惜佳就是个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死死死,我他妈现在最受不了你说这个字!

    “死你妈!”

    张恒礼的目光突然飘向我的对面,他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她不是那意思。”张恒礼连忙帮我解释,这一着急,居然有力气用正常音量说话了。

    他妈无限怨恨地瞪着我。我问心无愧,反正张恒礼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她?爱信不信!

    “你们俩怎么了?”张恒礼问。

    “吵架了。”我说。

    “没见你俩动嘴啊?心灵感应地吵?”

    “之前就吵过了。”我说。

    “多大的事啊?都是中年妇女,要互相体谅。”他说。

    “她说你是我害的!”他妈说。

    “怎么会呢?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从来不害人,更别说是亲儿子!”

    “我承认那话搁在平时有点过分,可是环境不同。”

    张恒礼立即明白了,劝他妈:“她着急得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也是关心我,哎呀,和好吧!”

    “和好?”我冷笑,“她认为你以前吸烟是张衣害的,打了张衣。打!了!张!衣!”

    “妈你打张衣了?”

    “我也是关心你,着急的!”

    靠,谁允许你模仿我了?!

    张恒礼深深地叹口气:“你俩永远都和不好了。”

    张衣带着早餐回来,我借口让她陪我去上厕所,问她能不能让心理医生来医院帮助张恒礼。刚才那样苦口婆心地劝导,似乎没多大作用。张衣说她已经问了心理医生也同时咨询了张恒礼的主治大夫,张恒礼现阶段每次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心理治疗实施不了。

    “你白天要是没事,就在这儿看着。”她说,“我想回家睡觉。”

    她头发乱糟糟的,脸庞白得发青,双眼无神,嘴唇也发乌,左脸上的包稍稍小了一点,原本的青色变成了紫红色。

    她主动说要去睡觉,我高兴得不得了。

    “你去你去!”我说,“好好休息,这儿放心,你一定要睡到自然醒,一定要睡饱,一定要明天再来!”

    “我晚上来。”她说。

    她总是穿着一身黑,在这白墙、白床单、白衣褂的医院里,薄弱得像一道影子。

    “反正睡觉别设闹钟,睡好了再过来,你自己精神不好,还怎么照顾人?再说他爸妈都在呢!”

    “他爸妈不顶用,他妈早上一醒来就到张恒礼床前哭,哭着哭着又晕了。他爸爸光照顾他妈都照顾不过来。”她这样说着,往日顾盼生辉的眼波,变成了深不可测的空洞。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守在这儿,寸步不离。”

    “你也别跟他妈吵架,别好不容易醒了,又被你骂晕过去了。”

    我不服气地问:“我口才这么好?”

    她只好又叮嘱一遍:“好不好你都收着点,暂时别发挥。”

    我拿她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早餐几块?”

    “不用还,你明天把身份证带来,我借用一下。”

    “借身份证干嘛?”

    “身份证不用拿走,我拍个照就行。听说美国有一种药特别有效,去它们官网买需要提供身份资料,我身份证找不着了。”

    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是替别人重复着什么话一样。

    “听说的,靠不靠谱啊?”

    “吴医生介绍的。”

    “那还行。”我说着又一惊:“等会儿!你还能丢东西?只丢了身份证吗?还是整个钱包?”

    “只有身份证。”

    “你确定是要身份证,不是要护照?美国佬承认中国的身份证,不是要护照?”

    “反正那个官网承认。现在中国人海淘多,不是有很多外国公司都聘请了中国翻译吗?”

    “也是,在我包里,你自己去拿吧!”

    她好像突然轻松了一点,侧身靠在墙上,说:“张恒礼的爸爸今天要还钱给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

    也挺容易想到,他们家小礼是个孝顺的孩子,手上能有多少私房钱呢?

    ”他说他们家经济上没问题,而且已经向劳动局举报了张恒礼以前的公司,医疗保险会得到解决,让我别担心。”

    “你就听他的,别太担心!”

    “四五十岁的男人,说话都在发抖,还假装镇定地安慰我,说什么‘心中有事世间小,心中无事一床宽’。”

    遗传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张恒礼的脆弱和实诚,都太有迹可循了!

    易续,

    张恒礼多么希望活下来,还有医院里的那些病危患者,全都在生死线上坚强挣扎。

    生命太珍贵了,谁都不该轻视它!

    为什么你却似乎在放弃?

    惜佳

读书还是有用的

    2012年11月29日2012年12月2日

    张恒礼没丁点好转。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小时,像个恬静多觉的小婴儿。我白天守着他,晚上换张衣来。张衣在不在医院都隔两小时就打电话确定一下张恒礼的血压和肌酐指数。

    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家,我听到我妈在那头说,不把家具还给我,一辈子不许回!我说我还是再等等吧。

    张恒礼的妈妈继续隔着床瞪我,眼睛瞪累了就乘休息时间唉声叹气。她瞪我我也瞪她,我俩的眼睛小得不相上下。

    张恒礼的爸爸消失了两天,我听到张恒礼的妈妈在隔壁病房跟三姑六婆们哭诉说,叔叔白天要上班,马上要退休的人了,没法子,周末还主动要求加班。每天晚上还要一家一家去敲亲戚家的门,为了借钱。他家只有一万多的存款,前两年张恒礼的外公和奶奶相继重病,家里多年的积蓄用得精光。现在张恒礼又遭了这一难,虽然把张恒礼以前的公司告到了劳动局,可是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至少得准备二十万。如果之后需要更多的钱,叔叔说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要卖掉房子的准备。

    我待在医院,还因为我的心很慌乱。为了小毛或者小田,我必须等到周末再联系市律师。对张恒礼的照顾和担心,稍稍缓解了我如山的压力。这是一种自我麻醉,眼见着远处的龙卷风要来了,却安慰着自己,哎,我还是先别被跟前的雨打湿了吧!

    终于到了星期六,我拨通了市律师的手机。他说话冷冷的,我介绍是易续的女朋友后,他快言快语,提了四点要求:“第一,你下周二11点来我的办公室,地址我待会发给你。第二,我知道你聘用了其他的律师,我不喜欢别的律师插手我的案件,一切必须按照我的想法、节奏和风格来。第三,找到嫌疑人最好的朋友和所有同事的联系方式,有哪几位同事比较重要也一并告诉我。第四,不管你有什么发现或者疑问,必须等到下周二11点再告知,除非你发现了真正凶手、并且确认他正在潜逃。”

    他语速很快,斩钉截铁,丝毫不留商讨的余地。我隔着电话都听出他的坚定和不许违抗。他像一块大的石头,我是他脚下的蚂蚁,我不敢忤逆他,乖乖答应。我怎么能不听他的?他是唯一有资格救易续的人。

    星期天的晚上,张衣到医院后我决定去易续家。见律师前还得先筹点钱,万一有用处。

    我得去易续家把那些酒都偷出来,卖钱。

    我翻墙进去,按开密码锁,一个黑影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吓得我一声尖叫。

    那黑影挥舞着两根长手臂,喊着:“hey!hey!h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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