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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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纪大了,熬不住,就先歇下了。”
凌审行两三口就将干粮啃完,接着便大喇喇的在油布上一躺,裹上用于在夜间御寒的夹袍,眼睛一闭,不多时就发出了很有规律的鼾声。
明亮的火光仍旧在风中摇曳着。
四周升腾起了白茫茫的雾气。
凌准反握着锋利的佩刀,安静的守在自家二叔的身旁,不时拈起几截细弱的树枝,往火堆里扔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山间的夜色竟越来越黑了,明明近在咫尺,二叔那高大的身形却迅速在火光中模糊了下去,成了一团黑黝黝的影子,看上去很不真切。
突然之间,周遭变得万籁无声。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二叔发出的打鼾声,蛐蛐儿清脆的鸣叫声,统统都消失了。
“许二,这时候……你究竟在做甚么?”
在这种诡异到死寂的气氛中,凌准居然丝毫不觉得惊惧,反倒有闲情思念着自己的心上人,想着她究竟是睡下了,还是仍醒着。
如果她睡着,那梦里会不会有他?
如果她醒着,那心里是否念着他?
她,如今知道了他已经出城的消息么?是会相信他纯粹是踏青打猎去了,还是会怀疑他只身涉险去了?
凭她对他的了解,应是很快就能猜出他的去向。
那猜出来之后,她是会心急如焚的追上来,还是会惴惴不安的等消息?
希望,是后者……
因为依她说给他的那个卦象,吴娘子是极可能会对她不利的,那她来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所以,他还是希望她不要来的好。
若真有什么危险,就让他来尽数帮她挡下。
而她,只需要在家中点燃一盏灯,照亮他回程的路即可。
就像是……
妻子等待着未归的丈夫……
他一面胡乱地想着心事,一面警觉地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虽则山里仍是死气沉沉的,半点儿响动也无,但一直都没有任何鬼魅的出现,没有野兽或生人的滋扰,且二叔也没有离奇的消失,他便渐渐的放下心来,只专注的和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默对峙着,静待天明。
不知不觉,便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呼……”
凌审行伸着懒腰,慢悠悠的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十一郎,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居然没想着偷偷的打个盹儿。”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周遭的死气便骤然散开,气氛变得鲜活了不少,虫鸣声、风声都断断续续的响起。
而凌准的耳边,仿佛能听到黑暗的碎裂之声。
篝火陡然明亮了起来,而二叔的轮廓,也清晰得纤毫毕现。
“二叔,先前有一件怪事……”
凌准心下稍安,将那几个时辰里的异状简略的说了下。
“这里曾死了那么多人。如果夜间没有怪事,那才是最大的怪事。”
凌审行虽想不出具体的原因来,但显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而是思考起了旁的要事,“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依你之见,我们是从山上翻过去,还是走水路蹚进去?”
因着村子早就被封死了,没有便捷直达的大路,他们便只能弃马而行,另辟蹊径了。
“水路。”
凌准想了想,始终觉得那几座连绵起伏、鬼影憧憧的大山才是最古怪的地方,下意识就有些抗拒。
“其实,我是想走山路的。”
凌审行闻言,表情顿时有些遗憾,“我曾经听老周说过,他们南诏人是最喜欢往山林里钻的,方便在沿途捉一些虫蛇备用,顺带布置几个奇巧的陷阱,引野兽上勾,然后扒皮放血,用来喂竹筒里封着的蛊虫和蜘蛛。所以我估摸着,吴娘子她们多半就猫在山里。如果我们也往那儿走,指不定半道就能遇上。”
“是这样啊?”
凌准顿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那就走水路吧。”
“你……”
凌审行噎住了,半晌后方道:“难道,你是害怕和她们正面对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的手头上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况且,只要越早遇上她们,越快解决此事,就越能早些回去……”
“这种话,你是说了好几遍,我也听了好几遍。但周伯这个人到底靠不靠得住,言语间对你有没有保留,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确定的。所以,我们不能把筹码全部押在他的身上。”
凌准仍不为所动,淡然道:“另外,我当然想早些回去。”
是活着回去,全须全尾的回去。
而不是浑身都挂了彩,一瘸一拐、无比狼狈的回到长安城,继而把她吓着,害得她平白为他担心。
“你怎么成天就跟娘们儿似的,尽惦记着这些风花雪月?”
凌审行其实是晓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也了解他心中的那些顾忌,但面子上却有些抹不开,没好气的说道。
“二叔,你如果不是惦记着风花雪月,那为何会吃力不讨好的跑这一趟?”
在关乎着大局的时刻,凌准绝不会愚孝的尊重长辈,给对方留足面子,而是十分认真的反问道。
凌审行再次噎住了。
要不是为了曾经的风花雪月,为了曾经的南柯一梦,他压根犯不着一大把年纪了还屁颠屁颠的往荒山野岭涉险。
“行了!水路就水路!”
他顿觉老脸发烫,不好意思再指责侄儿的意气用事,只得讪讪的扭过头,无奈的示弱道。
“还是走山路吧。”
那厢的凌准却突然改了口。
“你这个臭小子,是存心和我作对,想拆我的台是吧?”
凌审行哪受过这反反复复的戏耍,不由气极。
“不是。”
一道女声忽地轻轻柔柔的飘来。
是什么人?
什么时候过来的?
自己的耳力已经算是顶好的了,怎会一直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凌审行大吃一惊,连忙握紧了朴刀,戒备地回过头望去。
随后,他怔住了。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陡坡上,有几颗山石滚落了下来。
而陡坡边的一株古树旁,系着一条极长极软的白绸带,似天边裁下来的一段云,飘逸灵动。
一个身姿窈窕、白衫红裙的女子正一手攀着它,一手持红伞,如精灵般游曳而下,稳稳的立在了平地上,俏生生的望着二人,嫣然一笑。(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八章 真假
(全本小说网,。)
见状,凌准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的这身装束,居然和许二当初的打扮颇为相像。
一样的白色衫子,一样的红色罗裙。
不止是配色,就连式样都差不了多少。
不止是式样,就连身形都有些相似。
若不是二人的长相完全不同,单单凭着背影,是很容易把她们认错和混淆的。
相较之下,许二的肤色是那种不健康的白,而她的肌肤却泛着健康的蜜色;许二是整整齐齐的梳好了发髻的,而她却随意将头发散在了两肩,垂坠直至脚踝;许二天生带着一股子风流婉转的意味,但身上有一道浓郁的书卷气,很好的中和了骨子里的艳色,就如一枝含苞带露的桃花。而她却成熟到了极点,似是一朵鲜艳夺目的榴花,盛开到了极致,毫不收敛自身的媚和艳,大方的显露在了外头。
换做是平时,凌准绝不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有这么长时间的关注。
但今日,他却直直的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厉害。
真是奇了怪了。
明明除了打扮和身形,两人并无旁的相像之处,可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偏生却说不清道不明,找不出真正的原因来……
而凌审行的反应就更奇怪了。
从开始到现在,他就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个女子,目光似喜似悲,表情如梦如幻,双手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明显不是在仔细的斟酌着对方的身上有何不妥,而是陷入了某种混沌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你、你的阿娘,是……”
凌准正要厉喝一声,唤回他的神智,就见他突然往前迈了一大步,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正是。”
不待他说完,女子便摆出了一副会意的姿态,信手将绸带缠在了腕间,轻飘飘的一转,神色里带了几分不确定,笑盈盈的发问道:“你,就是周叔叔提过的那人么?”
她的声音也柔软得像绸带一样,细滑而柔软,让人听着便无比的熨帖。
“是、是……”
他的表情登时变了变,似哭似笑,说话则愈发的结巴,“可、可是,她不是只有一个……”
“还有一个,早早的就‘夭折’了。”
她的笑容顿收,语气骤然低落了下来,似是有些难过,有些落寞。
这样的她,让人不禁心生怜意,恨不得立刻就说尽所有的好听的话,力求能把她的心伤稍稍的安抚一下。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也的确是这样做了。
之后,他足足花了两盏茶的工夫,小心翼翼的哄着,战战兢兢地劝着,终是让她重新露出了笑颜。
整个过程中,凌准都如同见鬼的盯着他,屡次插话进来,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他却置若罔闻,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仿佛,他的整颗心都被这个陌生的女子占据了。
天大地大,也不如她起伏的情绪大。
凌准旁观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已确定她就是南诏来的人了,而且一定是对二叔使出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术法,控制了二叔的心智,才会把二叔变成这样。
念及于此,凌准便对她起了杀心,想着她恰好是只身一人,四周也没有埋伏着任何帮手,那自己只要将她悄悄的除去,二叔就能恢复正常。
岂料右手刚摸到了刀鞘,就被人摁住了。
“你干什么?一家人,哪能打打杀杀的?”
凌审行怒目以对。
“一家人?”
凌准愕然。
“论辈分,你得叫她一声阿姊才是。”
凌审行耐着性子,解释道:“她和她的阿娘,简直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认出她来了。”
又补充道:“她,和许娘子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准闻言,登时也有些结巴了。
难怪她给他的感觉,是和许二有些相像的……
原来,是亲姐妹。
可他为何从不曾听许二提过?
这究竟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抑或是根本就是个阴谋?
“难道,你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让她误以为你已经……”
在他惊疑不定的当口,这厢的凌审行已开始询问了。
“说来话长。”
她微微低下了头,旋即怯生生的道:“不如,你们先跟我过去坐坐,然后……再慢慢说?我虽然是在南诏长大的,但身上也流着中原人的血……就算是看在阿娘的份上,我、我也一定不会加害你们的。”
“好。”
凌审行毫不犹豫的应道,接着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往山里去了。
“二叔……”
凌准本是要阻拦的,但在冷不丁看到凌审行将左手放在背侧,悄悄打出的那个手势后,立刻就噤了声,暗自松了一口气,沉默着跟了过去。
女子很熟悉这里的地形,脚步轻快的带着他们上了山,往密林里钻去,接着就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山坳里。
“吴娘子,就在这里了。”
她没有急着去解释自己离奇的身世,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棚子,低声道:“我们并不是故意将她掳走的。之所以往中原来这一趟,是我看着清明快要近了,想要回到故地,来祭拜自己的爹娘。而手下的人特意去找她,只是为了收回周叔叔留给她的怀梦蛊,免得白白的消耗了她的寿数。可她、她非要缠上来,而且……”
说到这里,女子顿了顿,表情莫测的打量了凌准一眼,“她非要跟着我们走,说这样做,就会有人追上来,还会晓得失去了她,他将有多痛苦,进而才会知道该如何珍惜她。”
女子所说的,不全都是假话。
但凡涉及到细节,她便力求做到真实而详尽的叙述,令人信服。只有在说到关键的信息时,她才会模糊的带过,顺带胡诌上几句。
当初,男子奉命行事,趁夜潜入了吴玉姬的闺房,意图拿回怀梦蛊并顺带杀人灭口时,吴玉姬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还楚楚可怜的缠上了男子,让其乱了分寸,竟昏头昏脑的放过了她。
事后,女子并没有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