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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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养点毒虫来唬人,也成。”
“总之,你犯不着为了一两个邪祟,就白白的把自己的寿数搭上,”
说着说着,老者不禁流露出了伤感的神情,“我本以为你会学相术和堪舆的,结果……真是天意弄人啊。”
又压低声音道:“不过,我一直怀疑苍穹上根本没有那劳什子的老天爷,地底下也没有那劳什子的奈何桥。”
“……”
许含章又一次惊愕无语。
如果说世上没有神灵,她是相信的。
但老天爷和阎王爷这两位大爷应是都存在的,不然怎会有‘天注定’、‘天生我材’、‘天要亡我’之类的词,又怎会有魑魅魍魉、鬼怪邪祟的身影呢?
“天上的事,我是没法子去打听的。但地下的事,我却摸到了一点眉目。”
老者提起这一茬,也不是为了能得到她的认同,因此并不介意她惊骇莫名的表情,而是从容道:“都说人死了便能投胎转世,重新开始。可我活了那么多年,却未曾见过任何一个故人的归来。休说是原模原样的魂魄,或是有几分熟悉的音容了,就连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都没有出现过。”
仿佛只要是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而奈何桥、孟婆汤、牛头马面,我也未曾真正的得见。”
他擅长术数,既能预知到自己的大限,也能轻易的推演出古往今来之事,但无论他怎么算,也算不出这地底下会有这些东西的存在。
而他的阴阳之术已臻至化境,但无论他怎么做法、施咒、布阵,也召唤不出这些物事来。
“后来,我懂得越多,就越发觉得恐惧……我担心自己一死,也会在世上干干净净的消失掉,半点痕迹也无……我甚至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
“好在我始终保有一丝清明,没有走上吃丹药、挖人心、求长生的老路。”
他安静的等来了自己的大限之日,安静的带着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身体,游荡于山林之间。
“我看到了很多的游魂。”
游魂们起初和他一样,都是全须全尾的,面容和生前无二,但只要过上几日,就都会渐渐化作青烟,袅袅的钻入地底下,或是零散的寥落于泥土里。
“他们并非是得到了阴间的传唤,应了那狗屁的投胎之说,而是被无尽的黑暗所侵扰,便丧失了生前所残存的意识、执念,然后就只能被吞噬殆尽,灰飞烟灭。”
这才是真正的消亡。
身体消亡了,尚有遗骨可寻。
而魂魄消亡了,却是再也觅不到踪迹的。
“佛道两家的典籍里,但凡涉及到死,便多的是涅槃、羽化、极乐之类的溢美之词来点缀。我想,这只是一种安慰自己,同时欺骗信众的手段而已。”
说到此处,老者停顿了很长时间。
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有来生,也不会有永生。
什么……都没有。
“对我而言,这便是最大的恐惧。”
所以他至今都停留在人世间,用上了诸多玄妙的秘术,才没有让自己的魂魄被黑暗吞噬了去。(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十四章 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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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术法再精妙绝伦,也终究会有技穷的那一日。
到了那时,他除去心平气和的等死,似乎便做不了什么了。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
老者眯着眼睛,略有些阴险的笑道:“我可以趁夜下山,利索的夺了别人的躯壳,借别人的寿数还阳。”
比起餐风饮露、凄凉无靠的苦捱,当然是顶替了活人的身份,在人世间潇洒过活要来得轻松。
譬如应国公府里的女鬼,可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但恩师您不会。”
许含章看着他鬓边的白发,轻声道:“您有您自己的骄傲。这种事,您是不屑为之的。”
“你怎么不说是我宅心仁厚的缘故?”
老者佯怒,旋即笑得更为开怀了,“我的确是不屑做为别人而活着。虽说我长得不算特别俊朗,身材也算不得特别高大,毕生的成就也不是特别突出,但我依旧只想做我自己。”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他始终都是在做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这也是他和那些热衷于夺舍重生的邪祟的区别。
所以,他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也依然是清风明月般的洒脱,且不失傲然。
“那,您以后……会怎么样?”
许含章忧心忡忡的问道。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老者收起了笑意,淡然答道:“但眼下只要我不离开这座深山,不离开自己的埋骨之地,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年骤逢天灾,他的骸骨被泥沙裹挟着卷到了草堆里,经受了好几日的风吹日晒,苦不堪言,连灵体都渐呈稀薄之势。
“那时,我差一点就熬不过去了,竟开始想着自己的尸骨究竟是会被风雨所摧,挫骨扬灰,还是会被野狗给叼了去。”
但她的闯入,改变了他的境遇。
“别大费周章的吓唬我,没用。要知道我连活人都不怕,又怎会怕鬼?”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非但没有被他设下的影瘴吓到,反倒不退不避,直冲着他藏身的方向去了。
在发现他的骸骨后,她亦没有尖声惊叫的后退,或是愤怒莫名的报复,而是解下身上的斗篷,毫不嫌弃的将每一块骨头都仔仔细细的收敛起来,无一遗漏。
“这里是穷乡僻壤,找不到什么好地方来葬你。不若把你埋在崖边,既能赏日升月落,云蒸霞蔚,又能观霜凋岸草,百鸟归巢。”
敛其骨,收其尸。
就连安葬他的地方,都是她精心选就的,断无敷衍之意。
“从你的一系列举动里,我瞧出了你是个有胆色,有善心,有见识,有悟性的,堪称可造之材。”
阳春三月,陌上田间处处桃李盛开,落英缤纷,陌上的嫩桑抽出新绿,屋前的梨花绽出雪白,春风是柔软带着泥土清芬的,小草是嫩绿带着露珠光泽的。百姓们脱下臃肿不堪的冬装,换上颜色鲜艳的春衫,兴高采烈的出门踏青,或泛舟湖上,或垂钓溪边,或提着小篮采摘新鲜野菜,或围坐在草地上下围棋,放眼望去处处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虽然一个月前都城发生了宫变,死了不少贵人,但对百姓来说是太遥远的事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谁做皇帝,都不能改变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所以这场血流成河的宫变只有作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才有那么点存在感。
且这件事在百姓们看来也没什么,不就是皇帝突然中风瘫痪不能理事了,现皇后的儿子景王和先皇后的儿子太子以及一堆妃嫔的儿子们纷纷跳出来争龙椅,争来争去,打来打去,杀来杀去,最后是命好的太子胜出,把一干手下败将们统统咔嚓。
仲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繁星点点,蝈蝈儿在田间聒噪的鸣叫,萤火虫静悄悄的歇在沾了露水的草丛里。
许含章取下头上的帏帽,沿着河岸信步走了一会儿,在上游找了块大石板坐下。
石板旁边长着一丛阔叶的杂草,有一颗圆滚滚的露水悠悠悬在草叶上,被点缀其中的萤火一映,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可下一秒,这颗露珠就因吹来的微风颓然坠地,无声无息的浸入了泥土,再无一丝晶莹痕迹可循。
人之将死,不但其言也善,就连性情也多愁善感许多。
平日里麻木冷漠惯了的许含章看到此情此景,竟然怔怔的发起呆,想着自己两世的命,都和这露珠差不多,都是这般渺小卑微,轻而易举就坠入尘土,泯灭了痕迹,无人记得这个世界她曾来过。
她的前世过得苍白单薄,就连回忆都是黯淡无光的。
八岁以前,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幸福无比。
可一场车祸让她成了孤儿。
大周的永昌三年是个多事之秋。
年初,
作为国子监司业的宋玉出门前
看似对景王忠心耿耿的他其实是太子安插在景王府里的内应,帮着太子把景王一帮人坑得命都丢了,顺便把自己老婆也送上了断头台。辅佐新帝登基后,他又拒绝手握实权的高位,只要了个太傅的虚衔。大周的太傅虽然是正一品官,却不能参与政事,只能教皇子们念念书而已,他这般知道进退,新帝不由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般送往太傅府,同时还表示既然许博衍不接受实权的封赏,那就给他五个名额,推荐几个得意门生来都城任职。
天空是灰蒙蒙的,被铅云层层叠叠的覆盖。
天幕上没有月亮,连一颗星子也无,惨淡得可怜。
山间也是灰蒙蒙的,带着寒意的雾气从谷底、树丛升起,将山野笼罩,苔藓爬上了形状古怪的岩石,给它平添几分狰狞。
冰冷的泉水从石缝里渗出,滴落在干涸的沙地上,发出似有若无的幽咽之声,墓地里的磷火闪烁着绿莹莹的光,偶尔在墓旁松树的枝桠间亮起,像女鬼妖异凄冷的眼眸。
“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用诗鬼李贺的这两句诗来描述眼前的情景,最合适不过。
衣衫单薄的许含章只站了一会儿就冷得瑟瑟发抖,不得不蹲下身,抱紧了双臂,试图获得一点暖意。(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十五章 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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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撇清太过于厚此薄彼的嫌疑,许含章是打算先给他盖被子,再折返回去,给郑元郎和阿四两人各带一床褥子来。
但不知是畏寒还是旁的缘故,这两人居然搂在一起,抱得死紧死紧的,可谓是严丝合缝,连一瓢水都泼不进去。
许含章不禁失笑着摇头,果断放弃了给他们送温暖的打算,只照料到了崔异一人。
她的动作很轻,如羽毛般拂过,似云朵般落下。
然后,不做声息的飘走。
但崔异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入睡。
在她掀起车帘,蹑手蹑脚的走下来时,他就已经听到了衣料摩挲所发出的窸窣的动静,却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而是静静的保持着原先倚树而眠的姿势,静静的听着她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而后,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一个晌午,她也是趁他在树下小憩时悄悄的摸了过来。
他佯装仍在熟睡,掐在她即将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骤然发难,恶作剧的伸出右脚,横在她的面前一绊,如愿以偿的听到她噗通摔倒的声音。
但当他睁眼后,才发现她臂弯里还揣着一床薄被。
“你……你、没摔着吧?”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不仅是误会了她的好意,甚至还恩将仇报了一把,于是便急急的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拉起。
“你说呢?”
她虽是没摔疼,却被气了个半死。
在借着他的力道起身站稳后,她便把被子往他的怀里一砸,接着凶巴巴的跺了下他作恶的那只脚,随后冷哼一声,扬起头,无比轻蔑的坐到了一旁缀满鲜花的秋千上,神情里略带了些张牙舞爪的明媚,足尖一点,秋千便悠悠的向前荡了起来,带得她裙裾轻盈的翩飞起舞,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彼时,夏日的天光正穿过枝枝叶叶间的缝隙,金灿灿的洒下来,如纱如缎的披在了她的身上,脸上,明亮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一滴小小的,晶莹的汗珠从她的腮边流过,顺着微尖的下巴坠落,缓缓的滑向了她纤长洁白的脖颈。
因着被天光所折射的缘故,它竟在一息间闪出了魅惑的华彩来,令人目眩。
他为之一怔——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一团孩子气,长大了,隐约有了姑娘家该有的娇俏样子了。
“哼。”
但她的举动,却仍是孩子气的。
只见她迎着他的视线,扁着嘴,又冷哼了一声,接着便炫耀似的晃动着足尖,还用力甩了甩,摆明了是想让他记起方才她是如何踩踏他的。
“你啊……”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欢喜。
耳边传来了‘啪嗒’一声的轻响。
由于她晃动的幅度太大,一只套在脚上的绣鞋便掉在了地上。
因着正值暑热,她未着罗袜,于是那白皙如初雪的裸足便坦荡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指甲盖生得十分小巧,看上去竟如珠贝般诱人,闪着微粉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