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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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贺就像一个闯进大人宴会的孩童,任性妄为,不仅仅是蠢、拎不清的问题了,你根本料不到他下一刻会干什么。
束手就擒多好,偏要毁了这安排好的一切,摔玉玺?皇帝摔玉玺?一想到往后汉家都得用缺一角的传国玉玺了,霍光就好想杀了他。
可事到如今,霍光也只能将戏演完。
玉玺能缺一角,但废帝,必须安然无恙!
因为大汉严格来说并无废帝之事,儒生们也不可能整日琢磨废帝的流程,一切礼仪规矩都得原创,走一步算一步。
霍光带着群臣,送刘贺出了金马门,亲自搀扶做了大事后有些失神的刘贺上了乘舆副车,将他送到未央宫外的昌邑邸暂居。
到此,废帝流程才算完毕,霍光哪怕再恼火,也只能朝刘贺行最后一礼:“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等长不复见左右!”
刘贺回过头想要还礼,想说点“愚戆不任汉事”之类的场面话,但终究是一句话没有留,摇着头转过身。
昌邑邸舍缓缓合上了大门,将废帝关在了里面。
……
刘贺摔玉玺的意外,让原本安排好的一切都乱套了。
张安世送刘贺的嫔妃儿子们去昌邑邸,则田延年带人逮捕了以王吉为首的昌邑群臣,送入邸狱,又恶狠狠地提议扩大打击面,将被刘贺解散回昌邑的两百号人也抓来:
“王吉、龚遂、夏侯胜等人为废帝羽翼,都不能留!”
大将军却在沉吟后下令:“不必大肆杀戮,王吉、龚遂曾劝谏过昌邑王,让这两人服城旦舂之刑即可。夏侯胜妖言惑众,不是一次两次了,速速遣人去昌邑逮捕,与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的安乐一起诛杀于市!”
眼下已是秋天,可是杀人的好时节啊,只杀二十余人,也算比较收敛了。
清洗之后,还有件大事要决定:究竟将刘贺安置到哪呢?
废帝杀不得,也不可能再做诸侯王,从此就只是个庶人了,但安置在哪却是要好好考虑清楚。
当然不可能关在昌邑王邸中,霍光虽行伊尹之事,但却不会将刘贺当成太甲那般关在桐宫里。
原本霍光的计划是,也不要太过分,将刘贺遣回昌邑国,虽是庶人身份,但还是给他两千汤沐邑,当猪养着。
可经历了摔玉玺之事后,霍光却决定不按原计划行事,那样太便宜刘贺了。
杜延年等看出霍光所想,又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
房陵从秦朝开始就是流放圣地,赵王迁等就被赶到房陵,而自有汉以来,宗室诸侯犯罪,也大多打发到那边去,比如济川王刘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文帝之孙济东王刘彭离以杀人劫货为乐,有司请诛,武帝弗忍,废为庶人,徙上庸。
刘贺的“罪行”比起他们真不算什么,但霍光却仍有疑虑,因为房陵在汉中,还是离关内太近了,身为废帝,与普通罪王毕竟不同。他还年轻,若是与那群罪王子孙勾结起来,指不定又会闹出事来。
于是霍光继续问:“可还有他处?”
御史大夫蔡义适时提议:“昔日淮南厉王悖逆谋反,孝文废其王位,谪徙蜀郡严道邛邮(四川雅安市荥经县)。”
“严道……”霍光琢磨了一会,严道已是蜀郡西垂,地方偏僻,远离关东诸侯、儒生,长安又能随时监控,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年孝文皇帝已经为小老弟刘长修好了府邸,但刘长不等去到地方就自杀了,只好闲置百年,如今就让那地方派上用场吧!
就这样,刘贺那一摔,将自己摔到了他原本历史上从未去过的地方,踏上了一条相似却又不同的路。
“明日便送走,安置到严道县邛邮去,请皇太后赐其汤沐浴一千户奉养之!”
……
夏侯胜先前再度被霍光驱逐,回了齐鲁,暂时抓不到,但昌邑国相安乐托了任弘的福,早已在邸狱里关了许久,吃了好几个月牢饭。
安乐见有人来提他,还以为是天子要放自己出去,欢天喜地,最后却被抓到了东市,一个大汉唾沫喷在斧钺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而昌邑群臣二十余人已身首异处。
安乐顿时面色煞白,他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在那大呼:“陛下救臣!”
却无济于事,终成斧下之鬼,因为长安戒严,未能去成白鹿原的夏丁卯亲自来到东市,旁观了行刑,当安乐人头落地时,他拊掌笑得弯了腰。
而同一天,刘贺也和他庞大的后宫、儿女们一起,哭哭啼啼地乘着车,在任胜亲自“护送”下,踏上了去往蜀郡的路。
得知自己只是被废,而不会遭诛杀时,刘贺是欢天喜地的,早知如此,还摔什么玉玺啊,躺平被废不好么?真是吓死人了。
但当他发现车队是去往南方,而不是熟悉的东方时,刘贺却又面露惊骇。
“吾等这是要去哪?”
“蜀郡,严道邛邮。”
“严道?邛邮?那是什么地方?”
反正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地方,刘贺又犯愁起来。
他来长安做皇帝时风风光光,乘七传乘,策马扬鞭,驰逐意气,群臣在灞上相迎,奉上天子车驾。
可离开时却失魂落魄,只乘诸侯车马,亲信尽死,去往未知之地,不知前途如何,更无一人愿意触霉头来相送。
被关在密闭车中的刘贺不知道,还真有一位曾数次上书劝谏他勿要沉迷酒色游猎的大臣,站在长安南门外,穿着一身常服,朝刘贺的车驾遥遥作揖。
典属国丞赵终根站在一旁,心惊不已:“苏公已不为大将军所爱,废帝之事故意不让二府召苏公询问,如今废帝出京,群臣避之不及,苏公这是何苦呢?”
苏武朝向终南山路远去的车马三拜稽首,起身道:
“君有过而臣不能规正,君有过错,做臣子的难道就没有责任么?毕竟主臣一场,我那一天未能入未央说出这句话,今日他离开,总得来送一送。”
若刘贺知道苏武来送自己,不知是否会欣慰,严道再差也是汉地,也没有北海条件艰苦啊。
他们一直走到天快黑时才停车,刘贺被允许下来方便,昔日天子如今犹如囚犯,去哪都有人盯着,他才十八九岁,这种日子可能持续几十年才能到头。
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方便是丢人的,刘贺却只能忍受,背对他们,看向北方。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说来也奇,他一走,长安城上空积累多日的阴云,此刻终于化为暴雨如注,浇灌在三辅土地上。天空上闪电雷鸣阵阵,如同龙蛇般游走,让长安看上去极其可怖,仿佛传说中的九幽黄泉。
“也好,也好,能离开这地方就好。”
刘贺打了个哆嗦,如此安慰自己,这两个多月的皇帝生活,就像一场梦,如今终于醒了,却一点都不感动。
他擦着眼泪,哭泣道:“长安,真是太可怕了!”
第346章 太难了
虽然经历了一场摔玺闹剧,但刘贺好歹是送走了,可群臣又要面对一个尴尬的局面:未央宫又空了!
“今年不顺啊,是不是年号取茬了?真如烨烨震电,不宁不令,‘元霆’绝不是什么祥瑞,而是灾异啊。”已经有人在如此低声嘀咕了,经历了大汉前所未闻的废帝后,群臣仍心悸不已。
目前大汉又皇太后上官氏临朝称制,玉玺等都交给她保管,小太后自然是大将军的提线木偶。但这只是临时应急,霍光再专权,也不敢学伊尹,来一出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那就真说不清了,吕后再厉害,也得挑两个小皇帝装点门面呢。
新帝必须快些确定,尽管大将军心中已有定数,却仍假惺惺地坐于庭中,召丞相以下一一进去谈话,让他们提出人选。
杨敞这厮太没担当,连玉玺都敢躲,又被废帝之事吓到,此刻已开始打摆子,告病回家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御史大夫蔡义也说不出名堂来,张安世则小心翼翼,说唯大将军之命是从,不太敢直接提出他期望的那人。
九卿亦多是如此,原因无他,经历了孝昭和废帝刘贺后,群臣都意识到,做大将军的皇帝,实在是太难了!
这位置已经不再是香饽饽,反成了烧红的烤架,谁知大将军会不会上瘾再废一位?到时候举荐者岂不是要一起受难。
直到光禄大夫丙吉入内,才有了明确的提议。
“大将军,人选其实只剩一个了。”
这点其余人也明白,可他们都不敢说,唯独丙吉这老实人直接提。
丙吉拜道:“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义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义废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皆在将军之一举。诸侯宗室或血缘疏远,或暴戾无行。唯独孝武皇帝遗诏所养曾孙名病已,下吏昔日在郡邸狱中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今随军北上,在朔方为粮吏,愿将军详大议,先使入侍。”
“皇曾孙么?”霍光却沉吟不言,丙吉知道霍光的顾虑。
“大将军莫非在担忧巫蛊之事?”
对啊,巫蛊,这是噩梦,是大汉头顶萦绕的阴影,也是霍光对是否立刘病已,最后一点顾虑。
霍光不会给巫蛊翻案,也不许其他人翻,那涉及到给孝武皇帝定性,甚至威胁到数十年来变法制、击匈奴的正确与否,威胁到霍光现在仍在坚持的国策,他和兄长梦寐以求欲实现的愿景。
这正是那群关东儒生做梦都想推翻的,他们极尽努力,想要将孝武”缓兵之计“的轮台诏,说成是罪己诏。如此霍光延续其征伐开拓之策,就是彻头彻尾的犯错。
谁会傻到掘自己的根呢?
“巫蛊已经被孝武皇帝定案了,何来翻案之说?”丙吉却如此一口咬定。
“巫蛊事多不信,孝武皇帝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灭全家。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这些都是事实不假,但身为孝武近臣的霍光,最清楚其中内涵。
他那时候避巫蛊之嫌,辞去职务躲在家里,毕竟姓霍,多少有点瓜葛啊,小心沉寂了一段时间。幸好他霍子孟平日为人低调,更没有糊涂到卷进去,孝武知他与卫太子无往来,故一直留着霍光。
熬过了对卫太子的清算,熬到了孝武皇帝改变心意,听车千秋之劝,开始对巫蛊里上蹿下跳的那批人动手,霍光才被重新重用——车千秋也不蠢啊,正是他告发了放走卫太子的田仁,得到提拔,却又反过来为卫太子喊冤,老双面人了。
可惜马上就要绝后了,霍光已决定诛杀其子,出塞八百里而还的虎牙将军田顺!
而孝武也手段狠辣,先依靠江充、苏文,以及马通、马何罗等贰师系的将领列侯,扑灭卫太子作乱。利用他们,对卫太子一系赶尽杀绝。然后再反过来将其定罪,统统干掉。
妙啊,真是妙,这就是孝武的作风,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与其懊恼后悔,还不如顺便为孝昭继位扫清障碍。
和霍光如今打算对田延年、张安世做的事,简直如出一辙。
至于思子宫,真是是孝武皇帝真情流露?
霍光在孝武身边三十年,只见过一次这位皇帝的脆弱,那就是李夫人死的时候。
而思子之事,按照孝武薄恩寡仁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利用父亲原谅儿子的假温情,用来掩饰为父不父,为君不君而逼使太子作乱的尴尬行径:
你看,父亲是受小人奸佞蒙蔽,儿子也是受小人怂恿,父子皆无错,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啊。
既然父子皆无错,那错的,当然就只是臣下了。
对孝武皇帝而言,他宽恕、思念的是一个死人,也只能是死人。至于仍能造成威胁的活人,依然要继续穷追猛打!
所以一边思子宫已建,一边卫太子党羽继续定罪杀戮,连年不决,要么远迁敦煌,要么关在郡邸狱里,皇曾孙也从襁褓中关到后元年间呢。
要谈思子之情么?让你孙子坐四年牢那种。
这一切,霍光都看在眼里,也直到临死前,孝武皇帝才忽然宣布要大赦,将郡邸狱里受巫蛊牵连的人放出来,下遗诏养皇曾孙于掖庭。
那一刻,才是他真正的“思子”和产生了一丝懊悔吧,而以霍光辅政,除了看出霍光能当大任,尽心辅佐孝昭外,甚至还有一点让他保全那小曾孙的意思。
“少卿。”霍光抬起头,明知故问:“听说当年孝武皇帝遣使者入郡邸狱,不论轻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