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姐的被推倒-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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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天寒泉冷,崖上清露一滴滴落进池水里,幽冷的水光破碎如雪,映照着崖壁与孤台。
而后她便找来了。
……确实被她逼着学了新曲子不错。学会了还要弹一遍给她检查。
犹记得教完曲子后,她坐在映雪台上听他弹奏,脚下水光湛湛,垂落的衣裙恰悬在水面之上。待他弹完之后,她便含笑招手唤他过去。她似是轻轻哼唱了什么,清澈天籁回荡在峭壁之间,宛若自百丈天顶之上落下的光。而后水下石英之光便如荧火般一团一团的缓缓升起了。他站在荧光之中,宛若沐浴星河。入目所见、由心所感,虽不及她眸中一掬清光,却已是毕生难忘的美好。
“新年礼物。”那时她仰头笑看着他,“嗯……有人陪着过节真好,明年记得再来给我弹曲子。”
——她骗人的,第二年她就忘了这个约定,拉着他去找师父那个大猪蹄子一起过节了。
她似是有些难为情——也或者纯粹是担忧他都心魔缠身了,还尽想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便又说,“我也不是一直都逼你修炼啊,总还做过旁的事吧?你多想些快活的呗。”
快活的当然也有。
事实上在九华山上的每一天,只要回忆起来便都是快活的。
哪怕是刚上山时和同辈人格格不入,处处被排挤孤立时。因由此常得她额外关照,反倒也觉刚刚好。
可她显然不这么想。
记得那时她教他九歌门内“密不外传”的绝世神功。现在想来就是基础体术罢了,那会儿却真的觉得练了就能飞天遁地,刀枪不入,从此踏着七彩云霓和女神比翼双飞……当然最后也确实学会了飞不错,但谁能想到出师那天,她团了个雪球从背后扔了那个一直带头孤立他的熊孩子满头,而后不由分说就将他推了出去?
——他的“绝世神功”原来是用来保证他一个人跟二十几个人打雪仗而不至于被打得太惨的。
后来她又开始教他疾风歌,据她说吟唱时可踏风急行,省时省力。
待他学会了,她就告诉他,对师父有什么不满不必压抑忍耐,尽管当面直说吧因为乐舞本身就是一种快活,他要学会率真的表达自己。
——可想而知,疾风歌是在师父恼羞成怒甩鞋底子要抽他时拿来撒腿逃跑的。
……类似的事林林总总简直不胜枚举。
有时候就连乐正羽自己都在怀疑,她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儿吧!
但也确实都是快活的。
很不可思议——乐舞本身就是快活自在的,却在痛苦时才能有最深体悟——她信口说来的自相矛盾的谰言是如此的真实无欺。而她一直温柔诉说着的“不必压抑不必忍耐”,才是天底下最最冠冕堂皇的谎言。
“……嗯。”乐正羽道。
他想他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不然她不知她想说的话他是否听懂了,又要烦恼无奈了。
但他常年都在听她说,每一句他都当真了。他一辈子最重要的话说出来,她却听犹未听。
他又何尝不忿恨?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果然又仰头看向他,“……近来心魔可曾再次发作过?”
“……不曾。”
“这就好。”乐韶歌便点了点头,又道,“今夜的不速之客纵然不是乐清和,怕也来者不善。如今我们连他的行踪都捉不定,实在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旁的我倒是不害怕,就怕舞霓……这阵子你就近保护舞霓,其余的事就先交给我和大司典吧。”
乐正羽一时没有应声。
人都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急于成长,开始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大概就从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护在身后的那一刻吧。
对乐正羽而言,是师父留书出走,乐韶歌捧着那纸轻飘飘的信久久不语,明明肩膀都在抖了,回过头来看到不成器的一弟一妹,却仍是在一瞬间就捐却迷茫微笑着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怕,而后便挺直了胸膛扛起一切的那一刻。
但成长为什么是一件如此缓慢的事?
为什么从下定决心,到真正能践行诺言之间,会有这么、这么漫长的路要走?
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派不上用场。
又被她支开了啊,他想——也对,乐清和最擅长以乐音扰乱人心。他斩不去心魔,她如何敢让他出面对抗这个魔头?
至少这次,他还能帮她保护舞霓。
“嗯。”他说,而后他上前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虽钝感,却尚能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终于提前察觉到他究竟想做什么,抬手便又要推开他。他于是坦承,“心魔要发作了……”而后趁她迟疑,俯身亲吻了她的嘴唇。
……果然,一旦没忍住亲下去了,也就不必妄想更多。
把他推开后,她看上去依旧焦头烂额,擦着嘴唇恶狠狠的瞪着他,想要训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色厉内荏的多擦了一下。
“——下次提前说!”
“……说了便可以吗?”
“不行!”
触感依旧残留在唇上,柔软、微凉。他虚握了握微微发抖的手,轻轻舒了口气。
他清楚的知道,已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师弟才是大猪蹄子!
他的视角太难写了也!
要安慰要评论要抱抱亲亲
#空巢老竹因常年熬夜码字缺少睡眠而语无伦次#
第21章
讲经阁和弦歌祠已各自行动。
乐韶歌从映雪台里出来时,只剩舞霓孤零零的在树下卧石上等她。
——似乎也不能说是孤零零的,迦陵还陪着她……不,是抱着她呢。
小丫头片子已经窝在迦陵怀里睡过去了,迦陵靠着石头坐在地上,五彩绚烂的尾翎随意铺开在湿冷草地上,覆盖了羽毛的大长腿半伸着,铁钩似的猛禽爪无害的弯在空气中。为了让舞霓睡得舒服些,它将双臂变作翅膀,右臂揽着舞霓,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左臂如锦衾般覆盖在她身上——这张床纵然不比舞霓那张堆锦叠绣的睡床舒服,也绝对华丽得举世无双了。
见乐韶歌出来,那双不通人情的妙瞳眨了眨,长睫映着冷光,异彩流转。
乐韶歌:……
真的,真的就没见有比迦陵更宠契主的鸟儿。莫非是因为天生半人半鸟,故而比旁的鸟儿更亲近人类些?
乐韶歌上前轻轻唤醒舞霓。
舞霓揉着眼睛半梦半醒的应了一声,见是乐韶歌,忙醒神过来,“师姐?阿羽呢?你们都说完了吗?”
“嗯,阿羽在钧台。”乐韶歌道,“你不必回流眄居。从今日起,你和阿羽一道去钧台闭关修炼……”
“我不要!我要留下帮师姐。”
乐韶歌:……
——算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你帮不上,留下来只会扯后腿。”乐韶歌道。见舞霓咬着唇,恼得眉头拧了三圈儿,眼里水光眼看要落下来,便笑着戳了戳她香香软软的腮帮子,“这表情可不美。你在钧台上好好修炼,待修成了飞天舞,我就让你出来帮我。”
“真的?只要修成飞天舞就行?”
“真的。”乐韶歌笑道。又一想,《九重天尊》里为了帮萧重九,舞霓十日之内就把飞天舞从第四重修到了第九重。而这辈子因她的敦促,舞霓已经提前把飞天舞修到第七重了。若真发起狠来,不定真能三五日就出关——这些资质逆天的熊孩子啊。
便又说,“但乐清和不是寻常的魔头,若你真打算帮得上我,最好也学一学《云门大卷》……我会让人把乐清和的资料送去钧台,你也不妨抽空一读,这样等出关帮我时,就不至于无从下手了。”
舞霓平生最害怕阅读,连几百字的飞天舞诀她都能背上一年半,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读史书?果然就为难起来。
乐韶歌便又笑道,“让阿羽讲给你听亦可,总之别一无所知的冲出来就行。”
她多说这些话,反倒让舞霓觉着她是真心要让自己修炼变强后再来帮她,终于不再纠缠不休。
一面召唤迦陵赶紧陪她去钧台修炼,一面谆谆叮咛起来,“那师姐你可一定要撑住啊。等我变强之后,马上就出来救你!”
……居然是个这么可靠的熊孩子。然而偏偏在危机时刻才知道该上进,看来她过去确实太骄纵她、太耽误她了。
乐韶歌忍俊不禁,“嗯……就靠你了。”
送走舞霓,乐韶歌便独自往弦歌祠内八佾堂。
大司典果然已在那里等她了。
乐韶歌开启了弦歌祠内一切她能开启的守卫法阵。
前往弦歌祠下先贤堂的功夫,乐韶歌随口问道,“师祖您可曾见过乐清和?”
“见过。”大司典淡漠并且冷静,“师父同他对决时,我已入门了。”
“不知是场怎样的对决?”
大司典单手扶着脸颊歪头想了一会儿,“……韶乐与魔曲的对决吧。”
“书上说,是掌门师尊赢了。”
“是韶镇魔,还是魔染韶——以此论之,是师父赢了不错。”大司典道,“然而赢的只是师父,并非韶乐。”
乐韶歌默然不语。
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乐韶歌就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九歌门下弟子日日受韶乐熏陶,然而最终能修炼韶乐的,每代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一朝乐清和奏响了《须摩提》,众人便心荡神移难以自控,可见还是魔曲比韶乐更能动摇人心。
以情度之,也是如此。天音九韶清圣,却未免不近人情。须摩提魔性,却能循循善诱——换言之,圣女怎么可能比妖女得人心?但话又说回来,若对手仅限于彼此,韶乐依旧是魔曲的克星。
只要她本心坚固,只要捏准了乐清和的七寸,她也未必没有打赢的机会。
“师祖可还记得,乐清和是个怎样的人?”
先贤堂就在弦歌祠地下,门内历代掌门和长老都留影在此,经过特殊阵法的护持,可保永世不散。飞升或是陨落后,他们的遗物与残留的神识也保存在此处。
毕竟是音修门派,有些功法光靠文字描摹,则精髓尽失,只余糟粕尔。九歌门内有特殊的阵法,可将声象存于金石之中。故而每当修行有珍贵领悟时,修士们便常做留声石存之。这些留声石日后若有余留,也往往也会收入弦歌祠中,开放给后来修行此曲的弟子们借鉴。历代掌门长老都会留下许多留声石——这也是师父出走后,阿羽能独自悟道却不耽误修行的原因之一。
不过先贤堂的留影和这些制作粗糙、只能听不能问的留声石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留影中残存了神识。虽是吉光片羽,然而大能修士神识浩瀚如宇宙,只是吉光片羽也足够正常沟通了。
若留影之人还活着,并且离得不太远,同神识沟通时甚至本人也会有所感应。
这才是弦歌祠中最珍贵的财产。
因此先贤堂须得以特殊密令开启,才能进入。
乐韶歌只进过先贤堂两次,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她来,还是她刚刚代领掌门时。那时她站在师父的留影水晶前,对着水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大半天,师父的留影也只龟缩在水晶里装死。可见留影时师父就已动了出走的念头,或是已知道自己日后会做出这种事——若是毫不心虚,以师父性情肯定会愤慨的跳出来,跟她一起破口大骂日后的自己厚颜无耻,不负责任。
这一次乐韶歌依旧不由自主的停步在师父的牌位前。
但也只停了一瞬,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了——她才不要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似的,来找这个大猪蹄子哭诉呢。
谁知她不理睬时,水晶里的留影却不经触发便自己冒头出来,跟做贼似的悄悄说了声,“……你可以用降神令。”
乐韶歌循声回头,一眼瞪过去——滚蛋!懒得理你!
可惜那留影早已心虚的缩回去了。
乐韶歌:……
不愧是她师父,逃得真快。
和留影一样,降神令也是历代掌门和长老们所留。发动降神令,便可将已离开的师门大能们传唤回来。
据说最初是应急联络之物,不过延续千年更迭五代之后,其中含义早已不仅限于此了。
——“降神”是终极手段。
一旦发动了降神令,便也意味着九歌门已走到穷途末路,这一代弟子中无人能承其重,只能把这些捐却俗世、无心凡尘的先贤们强行召唤回来救难了。
乐韶歌觉得自己还没落魄到这种境地。
不过……用降神令把她师父弄回来给她兜底,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乐韶歌又狠瞪了师父的留影石一眼。心想,就这么办吧。
乐韶歌径自来到雷音长老的牌位前。
玄鸟卵犹在。
可在看到鸟卵的第一眼,乐韶歌便明白,卵中|共命鸟已然不存了。
胸口痛楚一闪,乐韶歌知是青羽物伤其类,内心悲鸣,便抬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