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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神之弃地-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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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子章素节是全中航最被羡慕的人,他有一个那么漂亮的老婆。只有黄敬仪经理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终究没有说什么。
每过飞过四天,夏克都会看着素节远去的吉普车,最大声的吹口哨。
一路烟尘远去,谁甩他?
陈定睿同情地拍一拍夏克的肩膀:“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夏克挑了眉毛问他:“陈,你可还是童子鸡?”
然后……陈定睿也扭头而去了。
那天晚上,航长回到宿舍,铺开纸给他老婆写信。
他写:甜心,你过的好吗?我想你了……
写好之后,印个吻上去。
陈定睿听说,夏克曾经查过任务单,说是能不能回国休个假?
当然,这事情没下文儿,听说机航长对着陈瑞平密密麻麻的任务表,只耸了耸肩膀,就把休假单给撕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在探讨一个能写文又能工作的生活之道。




25

25、宿业随身 。。。 
 
 
很多人都认为1943年是最艰难的,因为死了许多人。地上在死人,天上也在死人。许多中国人死去了,许多美国人死去了,连日本和德国人也在成批的死去。各国报纸上铺天盖地:今天歼灭多少,昨天玉碎了多少。
各种不同的说辞印证了当时全世界的逻辑就是杀人,杀人,杀掉更多的人。
驼峰上天天都在摔飞机,天天都有机组牺牲。
飞行员、报务员、维修师、乘客……凡是从驼峰上跨越的,都是时刻冒着死去的危险。因为其他外出的通途都已经堵死。左右是个死,不如拼死一搏。
当然日本战斗机也会坠毁。
坏天气、险峻航线和机械故障是无国界的。
邦德划着十字说:“上帝是公平的。”
中航和美国第十运输联队每隔不久就会收到补充过来的新飞机。夏克总是摇头晃脑的去煞有介事挑选一番,领回来几个懵懵懂懂的胡茬还没长全的小飞行员。然后不出意料他们会在未来半年之内阵亡。驼峰航线上的飞行员损失远远高于其他正面空中战场。
陈定睿觉得机航长这选人的工作其实是罪过的。但是为了他的祖国,他还能说什么?于是陈机长就更沉默。以至新来的小飞行员寻思他是个哑巴。
邦德说对,驼峰是个无底洞。
人们眼瞅着无论夏克造多大的孽,多频繁的从各地收敛飞行员回来。他们的停机坪永远空荡荡的填不满。
坏消息是盟国损失惨重。好消息是轴心国同样损失惨重。双方都在咬牙扛着。
越来越少的日军拦截证实了大批日军路基飞行员被海军调用奔赴太平洋战场的谣传。
麦克阿瑟将军演讲的时候豪情万丈:“这些日本人只是换个地方死而已。”下面欢声雷动。
章素节就是不明白:同样是死人,死去的家伙都有爹娘有名姓。这边为了消灭他而欢欣鼓舞说他十恶不赦助纣为虐,那边为了他的阵亡泪水连连,说他杀身殉国英烈千秋。
而那些阵亡的,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他们又懂得什么?
就像黄智权分不清德国人和美国人长相上的区别。其实章素节也说不明白英国人和意大利人到底不同在哪里。互相杀戮的人互不相识。人们为了荒谬的逻辑屠戮同类或者以荣耀为名慷慨赴死。
前面千万人的尸山血海挤兑着活着的人前赴后继。
总之不能好好活着。
章素节每次离家的时候都恋恋不舍。看着萧观音花瓣一样的脸庞。他就觉得如果自己这样死在驼峰上,太亏了。但是他不能回头,中航内外早已传遍,他是飞跃驼峰的英雄。开弓没有回头箭,英雄没有回头路。所以只能在没人的地方因为儿女情长,气短一下儿。人们对英雄的行为是挑剔的。
好在这时代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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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英雄,缺的只是一份安心吃饭的从容。
比如黄敬仪经理看着损失名单,总是食难下咽。可是他能跟谁抱怨?跟战报上庞大的地面部队阵亡数字比起来,他们这点儿人头儿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夏克用项上人头打赌:最让脑袋们肉痛的不是飞行员的牺牲数字而是摔掉的飞机数量。
彼时飞行员休息室一片让人沮丧地静默。没人和夏克赌,大家都信夏克是对的。
夏克大约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作为一个机航长这么说是有损人心的。
于是他讪讪的摸了杯咖啡走人了。
留下来一屋子心情糟透的飞行员。

章素节抬头看:那阵子天空是晦暗的,云彩染了血一样的红。
可是天终究是天,云终究是云。
映日红云纵被碧血染透,也遮不住阴霾的天空一望无际。
大家都很沮丧,不为牺牲,而是为了看不到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好像已经忘记了战争的缘由,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战争的动作。一切陷入了胶着,日子变成了消耗。消耗各种你想到的和想不到的:子弹、大炮、飞机、橡胶、汽油、口香糖、咖啡、保险套……
还有人命……已经逝去的和来不及出生的……都应该算……
章素节想:是不是……是不是要等到世界上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于是想要儿子的念头就越来越迫切起来。章素节急于留下点儿什么痕迹证明,至少他在这世界上存在过。最好是活生生的证据,那就没有比混着他的骨和他妻的血更完美的组合了。也许他明天就会死去。但是他的孩子会活着,会替他看,替他感知这世界终究会变成什么样的。
章素节几乎咬牙切齿地对萧观音说:“我们得快一点。在他们杀光了我们之前!”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老婆回房关灯。萧观音微微蹙眉,柔顺地跟着他走。
气地玛姬在他窗外喊:“素节你这小混蛋,至少让那可怜的姑娘吃点儿饭后的甜点!”
玛姬一句话没说完,那屋子里就已然传出来床铺嘎嘎响的动静儿。
邦德舔着手指上的蛋糕,若有所思地看看玛姬的好身材,再看看自己的卧室。居然也觉得饭后这道点心有点儿多余。
后来这两对儿夫妻就各忙活各的去了。
只剩下唐妈一个人收拾屋子一边念叨:“老爷太太好兴致。果然寒冬天里也有小阳春的日子。”

战争在继续,婚姻在继续。
人们忙着活下去,忙着生息繁衍,忙着弄死所有有敌意的家伙。
也许上帝说得对,我们都是有原罪的。
章素节的新房更见整齐利落,新婚礼物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收拾的整整齐齐。唐妈别有用心地把给一堆小婴儿用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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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放在最外层。
老太太挤眉弄眼:“这样拿着方便,反正很快用的上。”
当时把他的新娘子弄得,也许是害臊,眼泪都要掉下来。
不过唐妈这次说错了,还没用上。而且看不出来有用上的兆头。萧观音忧心忡忡的愁眉不展,那天看见红事又来了,终于把含了几个月的眼泪掉了下来。唐妈有点儿唉声叹气。玛姬倒不以为这是个大问题。她说:“大不了以后去收养个孩子,反而可以挑选个聪明秀丽的。”
章素节抿抿嘴角。年轻的飞行员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不时常在家的缘故,于是他自作主张地把熄灯时间又提前了一个钟头。这回是饭也顾不上吃了。
玛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邦德干脆搬了晚饭回卧室抓住老婆一起慢慢享受。
唐妈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发呆,寻思: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老太太咬牙跺脚:就是小日本闹的!家宅不安!

其实章素节回屋之后,天还亮着。
国人有训:白日宣淫,是为罪过。
萧观音有点儿难堪地看着自己爷们儿解着纽扣,十分别扭。
章素节脑子里全没这根弦儿。自己一屁股坐床边就去拉观音的手。
他没想到,萧观音一侧身,躲开了。
章素节再拽她胳膊,萧观音倒退三步,躲了他老远。
她的大眼睛里闪着水漾的光,命悬一线似地问:“你大老远回来就为了这个?”
章素节愣了愣,就住了手。
灯花爆个双响,屋子里很是尴尬。

踌躇了很久,她嘴里含了火一样吞吞吐吐:“要是……你这么急只为了儿子……或许……因为我在……梨香院……用了太多的药物……据说是麝香……”
萧观音没想到这傻子目瞪口呆:“什么是麝香?”
章素节没想到自己要个名词儿没弄明白能让他的妻泪如雨下。嘴里说着他更加不明白的话:“麝香就是……那脏地方用的脏东西……哎……你休了我吧……”
搞不清楚麝香和离婚关系的章素节手足无措地抱着萧观音,他只能笨拙地亲吻她的泪珠:“没关系,没关系。不哭不哭。到底怎么啦?”细细回味萧观音的话,他好像找到点头绪,一点点失望,一点点难过。他说:“没关系的。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
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那天他们熄灯的时候,邦德那屋里早已经黑灯瞎火。天知道这老两口子最近忙什么呢。
窗帘没有拉好,一缕银色的剔透月光透了进来,几经折射照出一屋子的素白色调。这颜色干净的近乎凄厉,映着他们的绣花帐里暗影重重,模糊了两个人的脸。虽然没说话,但是章素节觉得萧观音一直在哭,是那种默默无声的流泪。任他怎样哄劝都不能抑制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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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终究弄坏了她,那些不堪的过往终究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无论今日如何勤谨孝顺都不能抹去她昔日的卑贱生涯。哪里有那么多洗心革面,再世为人?人生在世,终究有报应的。
他想对她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罪过。我是喜欢你的。请你……不要哭。”
可是眼前忽然冒出姆妈流泪痛哭的样子。章素节的脸上热辣辣的发烧:从小到大他又护住了谁?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莫名其妙地理解观音的挫败感。女人不能生出孩子,一如男人打不走外侮。
在世人眼里,没有解释,无能就对了!
于是他深深地抱着她,把她完全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好像这样就可以护住她不受欺负。就可以假装外面的国仇家恨通通是场噩梦。就可以让他心爱的人,不伤心。
她果然在哭,汹涌的泪水迅速地把他的睡衣打湿了一大片,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他没办法告诉她他不在意,于是他更紧的抱住她,说:“我不会休了你。不会!”

章素节第二天就带着他的妻去诊所。他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大难临头总得做点儿什么。
在一场让人不自在的检查之后,黄头发绿眼睛的洋大夫耸耸肩:“这位太太内分泌有点儿紊乱……呃……总之……她的器官是完好的……那个……至于你们什么时候会有孩子……上帝自有安排……”
萧观音紧张而滞涩:“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去烧香求子吗?”
章素节愣了半天,摇摇头,满嘴跑火车的翻译:“他说时候未到。”
萧观音脸色更加苍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章素节想抽自己,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后来是一个中医大夫救了场儿。他说毛病就是出在麝香上。摇头晃脑的中医科大夫给章素节解释了半天:那种据说是鹿身上提炼出来的香料和他迟到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结果很让人沮丧。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出口成章的大夫拍了胸脯保证:“只要吃了我的药,用心调理。不出二年,保证夫人开枝散叶!”
草头大夫胸有成竹反而让章素节觉得此事很玄。
老实说吃西药长大的章素节对于这一包草根树叶儿没什么信心。何况这些奇怪的东西熬出来的味道更是让人作呕。萧老板捧着药碗,脸上篆着一行字;小曲儿好唱口难开。
章素节犹豫一下,悄悄地说:“不行别喝了。没孩子就算了。大不了我去挤兑陈定睿……”可是说到一半他就停下了。因为萧观音已经咕咚咕咚地一口气把药咽了下去,药渣子都吞了个干净。
章素节一辈子也没想到萧观音能这样看那碗黑漆漆的东西。
什么是圣水?什么是救赎?
她眼睛里好像就剩下那碗药。她坚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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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漂亮多贤惠都没用。只有远在天边的孩子才是她一辈子的指望。世道从来如此,要女人相夫教子。要男人保家卫国。
往玄里说,陈定睿他们也是用这种神气看飞机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驼峰航线,中华民族唯一的指望。所以怎么能够放弃?
长叹一声,章素节不再拦着萧观音喝药。往开里想:如果萧观音相信吃足够多的苦可以兑换未来的希望。那么她无疑是幸福的。
那天,他们肩并肩的回家。
章素节抓着萧观音的手,萧观音搂着她心肝宝贝的药。
他看着天边,说:“会好的,什么会好的。”
天边依旧阴霾。
其实章素节自己也不怎么相信这句话。
从那以后,章素节对鸳鸯帐内的事情不再那么猴急。反正孩子已经是不强求的恩赐。反正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无法掌控,我们生来就不完美,太多的经历在我们身上留下无可挽回的印记。如果命该如此,就让我们怀着敬畏之心接受神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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