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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金陵女子-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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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含着笑意,让人无法与她认真。思涯说林翻译吃坏肚子了,我陪他出来。隽书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知道么,我住的地方不是普通的农家,而是那些土匪的家眷,我不敢跟她们一起住。她轻轻扬着下颏,眉目洁净,表情无辜,但思涯不信,哦了一声问,那你这两天都是怎么休息的?
隽书走开几步,鞋子踏着落叶,踩出沙沙声。思涯想,她躲在树后多久,要做什么,耳边听她解释,那时候不知道呀,现在知道了就不敢了。好在也不困,她忽然止住步子,望着他说,你不觉得在这里看月亮,比平地更清透么。思涯不语,隽书见他注视着自己裤腿上的灰泥,便伸手拂了拂,说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思涯说,你的手好像擦伤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说着伸手过去,隽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护住西装口袋里的东西,被思涯攫住手腕向外拉,她紧握不放,便力气终究不及,那物事渐渐从口袋中现出,月光下看得清楚,正是一把小巧的白朗宁手枪。
隽书抬脚狠狠踢过去,转身便跑,思涯追上几步拿她手腕,隽书吃痛,白朗宁便要脱手,情急之下,整个身子向思涯撞过去,两人都跌在地上,那只手枪却从山石间滚落,隽书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来寻枪,思涯见她手足并用攀着山石下行,惊道你不要命了,快上来,说着伸手去拉她,隽书不理,脚下却到底踏偏,连带着思涯也跟着她下跌,好在这个坡并不是很陡,又有松树遮拦,两人才不至受重伤。
饶是如此,也摔得全身火辣辣地疼。思涯撑地起身,见隽书躺在一旁,也不知怎样,便轻碰她肩头唤叶小姐。隽书猛地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思涯不同她一般见识,只道,你没事就好。我不知道你拿着枪打算对付谁,不过眼下合议将成,总不能让你为一已私怨坏了大局。隽书恍如不闻,跌跌撞撞爬起来,继续找那把枪,却哪里找得到,一个踉跄,又颓然坐倒。思涯见她面色苍白,抱膝而颤,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柔声劝道,那席棚里那么多人,你以为你能成事,这样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你父母若知道,该有多么伤心。
隽书忽然流下泪来,轻轻啜泣叫妈妈,周围风声呜呜和着,越觉凄凉,一时思涯也心酸,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劝人虽是振振有辞,自己又何曾做到?又想,只怕要天亮才能上去,她这么一直哭,可怎么办?这时隽书却抬起头来,对着月亮出神,忽道,今晚这么好的月色,咱们来联句罢。她望着思涯,眸子清亮,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两人不过是坐在公园里聊天,思涯这些年来所遇的人物也不少,还真没有像这位小姐这样奇怪的,一言一行完全出于意料之外,让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隽书也不看他,轻声道,要我来起句么,月满云峰一夜凉,你看能不能用?平仄竟还不错,辞句虽未见佳,倒是起句的意思,思涯想,不如且续下,看她还要做什么,便笑说,我久不作近体,生疏得很,不过七阳也算是宽韵,我对一句“松风过耳洗疏狂”。隽书点头道,也算写实,底下呢。思涯看了她一眼道,击鞭莫负鲁连意。他这是将陈调元比做鲁仲连,希望她不要别生是非,破坏双方的谈判,隽书自然听得出,微微笑道,这也未免转得太急了吧。沉吟片刻,对了一句“抉目焉灰伍子肠。”
思涯暗暗吃惊,心想,难道她也跟伍子胥一样有血海深仇,非报不可,正寻思着,却听隽书催促道,该你了。思涯说,我没太听清楚你的出句。隽书重复道,梦觉常嫌秋水短。思涯续道,劫余应念此生长。隽书道,我要给你改一字,是“劫余应恨此生长”。思涯道,你这样改,我就续不下去了。隽书笑道,好吧,我不扰你。
这时山林风起,夏日夜半,亦觉生寒,思涯将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下来给隽书,隽书披上说谢谢,她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张脸孔,实在让人想不出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会只身混入匪巢,拿着一把枪准备行刺。隽书见思涯不说话,便问怎么了,没有好句么?思涯回神,想了想道,何堪崮顶人同草,该你收了。隽书道,留取孤碑记大荒。
这首诗合起来便是:
月满云峰一夜凉,松风过耳洗疏狂。击鞭莫负鲁连意,抉目焉灰伍子肠。
梦觉常嫌秋水短,劫余应念此生长。不堪崮顶人同草,留取孤碑记大荒。
隽书念了一遍道,太明显是两个人作的了,若改几个字,倒可算不过不失。她斟酌着字句,对于自己为什么以身犯险仍是只字不提,思涯也不便逼问,两人便这样又联了几首,直至天现曙色。思涯见四周林木山石渐渐清晰,站起身说,咱们上去吧。隽书嗯了一声,思涯一瞥间,见她的裤腿上划破了一道长口子,血都渗出来,昨晚她竟一直忍着不说,思涯暗叹口气,过去扶了她一同走。
隽书脸红了一下,没有推开,攀上山坡,便松了手,说你快回吧,这段路好走,我自己可以的。思涯心想她大概是怕人看见,于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名声有碍,也不坚持,说了一句再会,刚走出几步,隽书却又叫住他,低声道,孙叔叔他是不知道的。思涯点头道,我不会跟他提,你也不要再去找那把枪了。隽书轻轻叹息,劫余应念此生长么,我明白。
思涯一回到席棚,林翻译便迎上来,问他昨晚跑到哪去了,说自己还以为他先回来了云云。思涯只说为寻松涛,跌下山坡,林翻译皱眉道,多险啊,这种地方,你也敢乱走。一时孙寿成找他们有事商量,这个话题便丢开了。到了中午,众人齐集十里河,官方的陈调元、吴长植和匪方的孙氏叔侄,郭其才周天松这些杆首在这里签订协议,并由滕峄士绅同商会代表签字为证。
这天晚上,余下的洋票全部获释下山。陈调元见大事已毕,便把收编的具体细务交给吴长植,自己先回徐州了。当时孙美瑶手里还扣着最后一批华票,想要再勒些赎款,吴长植和孙寿成费了不少气力,总算在郭其才团开出山区的时候,将华票全部带了出来。思涯和孙寿成告辞的那天,也看见了隽书,她远远站在一旁,穿件月白碎花旗袍,垂着眼睫,没有抬头看思涯一眼,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思涯回到北京后,报馆里几个同事也不免就此事议论一番,只有尹秋虫低头写字,一句也不参言,郑晨光笑说,秋翁,你不觉得,孙美瑶其人其事颇可做小说素材么。尹秋虫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写爱情小说的,这件事里,并没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郎,小说怎样做得出来。郑晨光笑道,说来也巧,我们这一次去枣庄,还真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小姐。思涯,我走得匆忙,你怎么也不跟她要个通信的地址。思涯笑笑不言,晨光对桌的闵子舟抬头笑问,相貌怎么样,是什么人?郑晨光笑道,是商会救护队的护士,虽不算什么国色天香,比你那位密斯赵总要标致些。
闵子舟红了脸道,密斯脱郑,我要和你抗议,我同密斯赵只不过是普通的朋友,你这样乱开玩笑,不是要让别人误会吗?郑晨光笑道,好好,算我说错了话,还不成么?闵子舟道,现在男女社交公开,谁也不能说没有几个异性的朋友,像密斯赵、密斯李、密斯冯,我们的友谊都是很深厚的,她们虽然有些高傲,但对我却是分外假以辞色,只是我于自己的爱情向来看重,不肯轻易交付哪一个女子罢了。郑晨光和思涯都是咬牙忍笑,十分辛苦,却忽听有人哈哈大笑,却是另一个编辑傅剑声,但听他说,这世间哪有什么爱情,你看重不看重,也不过就是那点儿冲动。
闵子舟微微冷笑道,我以为密斯脱傅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还不是拾人牙慧,你想当禁欲者,难道人人都陪着你禁欲不成?傅剑声笑道,禁欲者,总比色情狂要好一些。闵子舟气得涨红脸孔,怒道,你说谁是色情狂?思涯怕两人吵起来,便向傅剑声道,你快改稿子吧。闵子舟看了思涯一眼,道,密斯脱何,请你劝劝贵同学,还是不要读太多叔本华罢。
傅剑声冷笑一声,刚要反驳,却见尹秋虫取出厚厚的几打信,笑向众人道,你们有时间吵架,不如替我给读者回信,现在副刊上的连载一天也停不得,我的杂事又多,哪有时间一封封回。郑晨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取过信来,一人十几封分了,他见闵子舟只找女人名字的留下,心想傅剑声骂他色情狂,倒也不算冤枉。
这时已是九点多了,大家开始编稿子,到十二点钟才结束,思涯胡乱吃了口饭,便匆匆赶到群社。这样两边奔波了一个多月,何昂夫寄信到江苏会馆催他回家。原来群社上一期的社刊上有几篇文章干犯禁忌,被警察厅查禁了,内务部中有位次长是何昂夫的朋友,写信跟他述及思涯近来种种,又说这些文章狂悖惑人,大逆不道,希望何昂夫能劝一劝令郎,不要被人蒙骗误入歧途云云。
何昂夫接了信便急催思涯回家。思涯自然不肯,何昂夫大怒,直要登报同他脱离父子关系,虽被何太太劝下了,却不许家中人再与思涯联络,好在思澄尚在北京,何太太只有暗中叮嘱他多多照看,岂不知这时候思澄自己也焦头烂额,原来因为罗文干案,交通总长高恩洪被免了职,津保派势焰熏天,思澄在京的日子颇不好过,心想与其被人逼着去位,不如自己识趣,便托言养病辞了职,带着家眷重回山东,每日里除了同山东现任的官员联络感情,便是在中兴煤矿公司的俱乐部消磨时光。
不过家书上只字不提,思源思澜他们虽然有所闻,也都瞒着何太太,怕她知道要担心。蕴萍偏爱寻根究底,还要当着三太太的面问,思澜只说不知道,蕴萍撇嘴道,你会不知道,我才不信,四嫂,你跟我说。迎春正陪三太太打牌,一时没有听清楚,便问说什么,三太太嫌蕴萍吵扰,便斥道,别闹你四嫂。蕴萍低声向思澜道,瞧这模样是输了,若赢了,早就眉花眼笑。思澜大笑,走过去替迎春看牌,堪堪打到六点多才散局,一点筹码,迎春和三太太都是输家,倒被姑太太母女赢了不少。
客人走后,三太太便埋怨迎春打错牌,迎春不语,思澜便笑着打岔,吃过饭回到自己住处,思澜跟迎春说,你不喜欢打牌,又何必勉强自己。迎春道,闲的时候,陪娘打几圈也没什么。至于牌技,慢慢总会有长进的。思澜放了唱片来听,见迎春铺了衾枕准备躺下,便问你最近怎么不看书,迎春说,那些书我就早就还给思泽了。
思澜一怔,想起这两个月没有见过迎春练字,看书也只是看那些旧小说,心想原来她所说的做一个好妻子便是这样,我不愿意她做的她便不做,我希望她能跟娘处得好,她便每天陪着娘打麻雀牌。可是为什么不觉得欢喜,反而有几分别扭。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迎春摸摸他的脸,轻声问怎么了?思澜低声道,我不想你不快活。迎春偎紧他,我怎么会不快活呢,其实打麻雀牌很有意思的,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哗啦哗啦,时间过得特别快,真的,我——话还没说完,思澜的嘴唇就贴了过来。
第二天下午思澜回家时,手里拿了两把折扇,迎春和蕴萍坐在亭子里陪璎儿玩,蕴萍一见思澜便笑,说四哥真是,天又不热,还拿两把扇子。思澜笑道,一把是我自己的,一把是人家的,找你四嫂题字。迎春只道他开玩笑,也不以为意。蕴萍抢过扇子展开,说这字不错,是四嫂写的么?迎春瞥见,想起刚成亲的时候,他央她录过一首词在扇面上,整个夏天都带在身边,后来突然就丢开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找了出来。思澜笑说,刚才去明伦家,曼妮看好这扇子上的题字了,我心里一高兴,就告诉她是你写的,她求你给她的扇子上也写几个字,绝句就好。
迎春说,人家不过是客气话,你怎么就认真。思澜笑道,赵曼妮才不会跟我说客气话,她说好就是真的喜欢,我都答应她了,你别让我下不来台。迎春拗不过,只好给他写了,不想两天后,思澜又拿回来一把扇子,说是曼妮一个女朋友的,赞这字隽朗挺拔,神闲意浓,若是男子写的不希罕,女子写的才难得,也要求她题扇。
迎春说,我若自以为是书家,这样题下去,可也太不害臊了。思澜笑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迎春只是不写,思澜说,那我只好回绝她,让她带了润笔再来。迎春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这样。思澜握着她的手道,你真明白么?迎春笑说,我不勉强自己了,你也别再糟蹋扇子了好不好?思澜笑说,什么糟蹋扇子,人家夸你的话又不是我杜撰的。
第59章
晚饭后,思澜拿了报纸看,一边看一边给迎春念,其时大选将至,留京的议员和南下的议员正在大打笔墨官司,报上的文章亦是嘻笑怒骂,多有隽语。看来曹三爷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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