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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金陵女子-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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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低声道:“刚才我还真的想过,会不会是你酒后失言。”思澜挑眉道:“好啊,我替你出头,你却以为是我害你被人冤枉。”怒冲冲地起身便走,迎春忙道:“对不住,是我想错了,你别生气。”思澜回过身,一双眼亮灿灿地看着她笑:“你笑一个,我就不生气。”迎春才知道他是装的,禁不住抿嘴笑了。思澜笑道:“好了,原谅你了。”
两人从另一侧的石阶往下走,迎春道:“四少爷——”思澜打断她道:“你别说的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事儿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你就不用管了。”迎春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多说。果然下午就见杜鹃嘻嘻哈哈地跑过来,“原来是四少爷酒后说漏了嘴,这下看早燕她们还敢不敢胡乱冤枉人。”
晚上他们兄妹在临湖的挹风阁喝酒聊天,桥畔暗红的绢灯照得湖水也潋滟起来。思源说头疼没有来,这自然是托辞,所以思澜的心情也不大好,拿着壶盏来到窗前自斟自饮。迎春走过来跟他道谢,思澜含笑道:“你要是真有心谢我,给我绣点什么吧。”迎春问:“你想绣什么?”思澜笑道:“帐檐吧,兰花梅花的都好,我亲自给你画。”迎春笑道:“你画?”思澜笑道:“我画得虽然没有思涯蕴蘅他们好,又不是不能用,反正好坏都是我自己的。”迎春知道他是心血来潮,自然也不跟他较真。
夜色更浓了,水面淡红的影子晕晕地摇着,迷离惝恍,让人不饮也醉。迎春在看湖景,思澜却在看她,直直的鼻梁,小小的下颏,还有额际那个浅浅的疤痕,他的心蓦地变得柔软,一句不时什么时候看过的诗在脑海中闪过,闻道碧城栏十二,夜深清倚与谁同?不禁暗想,今夜我与她同倚这栏杆,却不知他年他月,一样的栏杆,一样的水色,她和什么人双倚同看呢?想到这里,又止不住惆怅起来。轻声唤她道:“迎春啊。”迎春呃了一声,抬眼望他。
思澜回过神,想了想才道:“我明天打算去看看晓莺,一起相处了好几年,临走总得道个别,也算替三哥尽尽心。”迎春心中顿生狐兔之悲,便问:“我也去行吗?”思澜道:“那再好没有了。唉,我真怕她一直哭,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去看晓莺的事不必瞒蕴蘅,但是思澜也没有用家里的车,而是另外雇了一辆。晓莺家住在南京郊外一个小村子里,他们早上出发,到的时候也不过九十点钟。晓莺父母走亲戚去了,几个年纪小的弟妹在门口玩,见了生人都躲到一旁,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瞪大眼睛望着思澜,忽道:“你是何家的少爷么?”
思澜这时候也记起来,这个男孩子是晓莺的弟弟,曾随母亲来找过晓莺的,于是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她弟弟,你姐姐在家吗?”那男孩子猛地冲到思澜怀里,拳头雨点般往他身上砸去,口中嚷道:“我娘说,都是你害我姐姐的,坏蛋,我打死你这个坏蛋。”思澜左支右挡,好不狼狈,晓莺母亲骂的自然是思源,但那男孩子却只见过思澜,这何家少爷虽有彼此之分,他小小孩子,却哪里分得清行三还是行四。
晓莺在屋里面听得吵嚷,心头更是烦燥,推门骂道,“吵什么吵,再吵捶你们了。”一抬眼见到思澜和迎春,不由得呆住了。思澜笑道:“好大的脾气,要捶客人啊。”晓莺咬了咬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进屋吧。”
屋子虽不是很大,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地上放了一个白泥炉子,笼着很旺的炭火,四壁贴满了桃花坞年画。西首一张八仙桌上,放着几只粗瓷的茶壶茶杯,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晓莺给他们倒了茶来。思澜平时和晓莺玩笑惯了的,这时候却觉得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还是迎春寻了话题,问道:“你弟弟妹妹几岁了?”晓莺道:“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大的那个十三。”迎春道:“那跟我小弟一般大,上没上学?”晓莺道:“还没呢,哪有那个闲钱。”迎春道:“今年我想叫爹妈让他上学,多识点字总是好的。”思澜忽道:“那天的事,其实我们两个谁也没说过。”晓莺不语,半晌道:“我明白。都怪我从前得罪人太多。别人暗里使绊子,也防不了许多。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命不好。”
思澜听她说谁也不恨,其实要恨的人正多,只怕头一个便是思源,心中愧欠,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说道:“我手太散,也没有多少,你留着给弟妹们买点东西吃吧。”晓莺一惊,迟疑道:“”是他让你给我的?“思澜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若说不是,太寒晓莺的心,若说是,又怕她重生希望,将来失望更大,于已于人没半分好处。
晓莺见他迟迟不答,心里也就明白了,眼圈登时红了。思澜讪笑道:“什么话,难道我自己就不能给你,咱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儿情份都没有?”晓莺摇头道:“我不能要。你们肯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思澜唉一声,“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你这不是扇我耳光么?”说着将票子压在茶盘之下,又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晓莺道:“他们让我嫁人?”思澜迎春两人齐道:“什么?”晓莺道:“反正我是不会嫁的,他们要是逼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思澜听她说着十分决然,想必不是虚话,忍不住道:“你还要等三哥?”晓莺含含糊糊道:“我不知道。”说着偏过头去试泪。
迎春走过去,揽住晓莺肩头,低声相慰。晓莺蓦地抬头,“迎春,我求你一件事。”起身从后面柜子里掏出一件物事,递到迎春手上,道:“这个请你帮我交给三少爷。”迎春低头一看,是一条湖色纺绸手绢包包着张四寸小照。她就算没看过几本小说,也知道也叫私情表记,万一让何太太知道,怕又是一场大祸,但眼见晓莺泪眼婆娑的样子,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快到中午时,两人离开晓莺家。上了车,思澜向迎春道:“我看看是什么?”迎春把照片递给思澜,思澜看了一眼,叹道:“这还是去年我给她照的呢。”迎春道:“你说三少爷看到了,会怎么样?”思澜道:“你真的打算给他么?这东西可是个证据,如果落在旁人眼里,不仅思源麻烦,连你也脱不了干系。”迎春道:“我已经答应了晓莺,不能不替她办。”思澜笑道:“我说晓莺怎么不托早燕彩屏她们,单单托你,准是摸透了你这个呆瓜的性情。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八个字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只怕日后要受无穷之累。”迎春道:“我把它夹在书里拿给三少爷,不会有人发现的。”思澜想了想道:“不妥,还是我直接给他吧。”迎春也觉得这样比较保险,点了点头。
思澜一到家就找思源,四处不见人影,遇见如意,才晓得他刚被何太太叫了去。
第17章
思源听说何太太传召,本就忐忑,到了那儿,一见服侍的人都被摒退了,心下更是惴惴,连头也不敢抬,老老实实站着等候训斥。何太太坐在沙发上,凉凉瞧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我为什么叫你来,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晓莺这丫头,我已经让她妈领回家去了,这件事就算做个了结,我没跟你父亲提,也不打算跟他提了。”思源深知父亲的脾气,一听说何太太没有告诉何昂夫,简直如蒙大赦,却听何太太道:“我也不求你感激,你心里不恨我就算好了。”思源忙称不敢。
何太太叹口气道:“你母亲去的早,我把你当成我自己亲生的一样。你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那金家小姐论家世论样貌都上上之选,你现在这个年纪,一次半次把持不定,我也不来深怪你,只是今后再有这样的事,犯在你父亲手里,连我保不了你。”
思源低声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何太太道:“操不操心倒也罢了,只是有件事你要明白。咱们何家,虽不能说是什么豪门世族,也总算是有几分家业,你大哥二哥的心思都扑在外面,何家的生意早晚是要你接手的,你若不拿出个样子来,如何让你父亲看重你?”思源细体会这几句话的意思,不由得又惊又喜。
何太太看他脸上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奏了效,扬声把丫环都唤了进来,正色道:“传下话去,如果有谁敢乱嚼舌根子,把什么有的没的传到老爷耳朵里,就准备跟晓莺一样收拾行李回家吧。”如意称心等尽皆凛然称是。思源又是庆幸,又是惭愧,在何太太这里吃了午饭,心不在焉跟思澄聊了几句时事,便回自己的书房,却在园子里遇见思澜。
思澜把他拉到树后,低声道:“我去看过晓莺了。”思源想起晓莺,不免难过,颤声问道:“她——,她还好吗?”思澜平时同三哥感情不错,但此刻却有些瞧不起他的窝囊,故意反问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思源默然不语,思澜又问:“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个打算?”思源双手按头,痛苦不胜,“事情到这步田地,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还能逼着母亲把她接回来吗?”
思澜见他这副样子,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晓莺的小照给他也是无益,只是既已受托,不便埋没人家的心思,当下把东西往思源手中一塞,道:“晓莺给你的。”说完自顾自走了。思源站在那里,摊开手绢,对上晓莺的笑容,顿时两眼发酸,又怕别人看见,连忙包起来放在怀中。
何太太严令一下,大家自然三缄其口,料想也没人那么胆大,敢把事情捅到何昂夫那里去。岂知没过两天,迎春陪蕴蘅到上房,隔窗就听见何昂夫在里面大声咆哮。如意称心都在站在门外,如意向蕴蘅摆了摆手,嘴巴向里一努。
蕴蘅小声问:“是三哥的事犯了么?”如意摇头,轻声回答,“是二少爷。”蕴蘅一惊:“二哥!二哥什么事?”迎春心里却明白,思涯所说的雷霆暴雨终于来了,不禁暗暗为他担心。
蕴蘅踮起脚尖,伸手推窗,探头向里面张望,忽听哗啦一声,吓了一跳,缩回身子,却见思涯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蕴蘅叫了两声二哥,思涯已去得远了。蕴蘅进门一看,见地上满是碎瓷片,如意称心正赶进来收拾。何昂夫坐在靠椅上,水烟袋呼噜呼噜吸得直响,眉间怒色犹存,何太太坐在对面,向蕴蘅使了个眼色,蕴蘅笑道:“这套早该砸了,我前些日子买了一套宜兴博古紫泥的,过会儿叫迎春拿过来。”何昂夫不说话,脸色略见和缓。
蕴蘅陪着父母闲话一阵,待何昂夫离开,才向何太太探问究竟。
原来思涯很久以前就想退婚,跟父母提了几次不成,就自己去了一趟天津。因不便冒然登门,所以事前先写了一封长信致意,这封信自是言辞恳切,情理两兼,那文先生恼怒之余,却也有几分怜才的意思,又念着两家的交情,待得思涯上门,也不跟他说什么,打算跟太太商量过,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寄给何昂夫,末了附上一句“全凭尊意裁夺”,且看他何家怎样交代。
谁知那文家小姐听说此事,深觉受辱,羞怒之下,见父亲有意回旋,心里很是不甘。她有个堂妹素来聪敏,献计道:“不如去报馆登个启示,事实既成,大伯也没办法了。”文小姐大喜,那堂妹便叫自己的哥哥去办这件事,她哥哥拗不过这姐妹俩个,只好去报馆替她们跑这一趟。
文先生一见启示,便知事情无可挽救,心想儿女心意不能相强,看来注定是没缘份了,于是将信和报纸一同寄给何昂夫,这叫何昂夫如何不怒,叫了思涯来骂。思涯见了启示,却很高兴,报纸一登,人人都道是女家主动退婚,给文家全了面子,这原是他的初意。
何昂夫指着思涯鼻子大骂,连说了十几个滚字,当晚思涯就动身回了北京,连元宵节都没在家里过。思澄又多住了几日,临行时秀贞自是不舍,思澄不住安慰,说等思源成婚的时候他还会回来,几个月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思源的婚期定在三月二十五,何太太半个月前就开始吩咐下人打扫门厅,布置新房。喜棚喜联是必不可少的,梁柱也都重加了油漆,窗前廊下各处都扎着五彩花绸,屋檐悬着绢底画绘的仿古宫灯,六角垂着丝穗,各处彩灯一齐点亮,晃得人眼都花了。
到了那天,来宾络绎不绝,有何昂夫政商两界的朋友,有何家的亲戚故旧,还有他们兄妹的同学,何家上下忙得不停,思澜也早早换了一身簇新行头,帮着父兄款客,着实周旋了好一阵,觉得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才想回自己屋里躲会儿,迎头碰上凤鸣玉。
思澜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三哥没有?”凤鸣玉笑道:“刚跟他打过招呼,他身边围了一群少奶奶小姐,把我给吓回来了。”思澜笑道:“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是你把她们吓跑,倒让她们把你吓跑了。”刚说了一句,就听有人笑道:“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呢,原来是跑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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