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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冰蓝色的眸光-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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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青鸢如夜色一般墨黑的身影掠过无边的葡萄田,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主人的身后。丛惟走得飞快,夜幕下,仿佛一道青烟飘然而过。就连青鸢想要不被落下都有些吃力。
“主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呼唤,主人反常的举止让她无比担忧。
丛惟蓦然顿住脚步。夜风吹过,宽广的袍袖跳跃激荡。“青鸢,”他低声说,目光却望向前方。夹天高的山谷后面,隐隐有黄金色的光芒闪动,映亮半边夜空。青鸢当然知道他们的方向,是朝着凤凰城腹地的云荒泽。
“青鸢,”丛惟又唤了一声,等到那忠心的护卫走到身边来,才舒了口气,仿佛要将憋在心头的种种繁杂思绪理清楚,他轻轻地说:“她回来了,对不对?”
青鸢盯着主人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前方云荒泽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跳动,俊美犹如天神的面孔仿佛终年积雪的天柱山,等待千年便是为了这一刻灿烂的融化。青鸢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感动充盈,终于使劲点了点头,略有些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对。”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句话对主人意味着什么。亲眼目睹过当年的那场分别,她和主人一道,目送着朱凰转身离去,离开他们的世界,把曾经的热血豪情同仇敌忾毫不留恋地抛在身后。甚至连她都无限惆怅,更何况主人。
那天夜里,她不顾主人命令,倔强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直去到了云荒山的顶峰。被隔绝在厚重的云海之上,那里除了刺骨的风一无所有。凤凰城的主人站在最高处,石化了一样眺望着天边,整整一夜,纹丝不动。直到天边泛白,他才颓然转身,看见守护在自己身后的护卫时,愣了一下,没有费神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你看,在这里我能看见第一缕阳光,却也还是看不见她。”
她当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怎么可能看得见?她已不在这个世界,即便上穷碧落也无法再窥见分毫。然而看着主人强掩在平静表面下的空茫,又忍不住希望,当真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要被斩断。也因此,他一直纵容着怅灯的存在,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上一眼就好。
那天,下山的时候,丛惟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凤凰城梧桐宫,突然说了一句:“不知道在那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遇见她?”那一刻,青鸢头一次想,如果这个主宰不是主宰的话,会不会更好些?然而有些人命定了就只能成为某种人,即使身为主宰,也无力改变。
青鸢看着主人,此刻的神情与那时那么相像,只是云荒泽灿烂的光芒将他的心情镶嵌出一圈光晕,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了些许不同。当初,当那个红色凤凰的影子出现在凤凰城城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过。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就此改变了本已定下的轨迹。本以为从此再也不会重逢,谁知道她却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出现。从那时起就压抑着激荡心情的主人,现在借着问出这样相同的一句话,将深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不着痕迹地吐露了出来。
“主人给她喝了酒?”本无权干涉的,可还是忍不住问。
丛惟立即察觉到她的不赞同,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掩藏在黑布下的脸,思虑着,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坦然接受吧。”
“朱凰终究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她有些焦急,却小心地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想起以前的事情,便终究还是会离去,同样的伤痛,何必要经历两次?与凤凰城主近在咫尺,他的伤就是她的痛,这也是命定的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看着这个忠心的护卫,丛惟冰蓝色的眼睛里浮起暖暖的了解,“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全凭她决定。她要留,固然好。她要离去,我绝不阻止。如今也是一样,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
“主人你何必如此?”难道一次还不够?青鸢不明白,明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地去亲身试炼?
“是我欠她啊,青鸢,是我欠她的。”丛惟喃喃说着,朝云荒泽的方向走去。
“主人莫不是将对蔻茛的歉疚也转移到了朱凰大人的身上?”一句话冲口问出,青鸢立即就后悔了。
果然,丛惟止住脚步,望向她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层寒霜。青鸢垂下头,不敢造次。云荒泽在他的身后变幻着梦幻般的光线。
“青鸢,”他的声音轻冷,听在她耳中,不寒而栗,“如果这话是别人问的,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什么都可以说,却绝对不能触及这个最隐秘的痛处,青鸢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自责,不是因为对他的敬畏,而是因为这隐秘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即使是身为主宰的他也无法等闲视之。
丛惟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幸亏是你……”他看着她,“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是。”青鸢心底仍在颤抖,垂着头,不敢看对方。良久,听见主人低声说:“把新颜卷进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却还要一错再错……也许你说的对,我把欠蔻茛的那一份,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主人就站在云荒泽畔,沼泽金黄色的光芒在他脸上变幻,勾画出一重又一重的面具,重重叠叠,掩藏真心。青鸢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冒失的问题,将主人从朱凰回归的喜悦中惊醒了过来,也许今后很久,都无法再现了。
“主人,不早了……”她诺诺地说,从没有如此般不知所措。
丛惟却仿佛没有听见,忽然蹲下身子,捧起一掌金色的泥,“新颜她还缺一头青牛。”
新颜倚在窗边,隔着半个梧桐宫,遥望着巨大山体的缝隙间,映亮天空的金黄色光芒,沉沉思考着什么。大概是喝了丛惟那杯酒的缘故,与去时的虚弱相比,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坚持要自己走回来,打发绯隋离开。那女子虽然傲气不亚于一男将军,却对她格外恭谨,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远远跟着,送她回到住处便立即离去。
室内没有光亮。新颜记得这个世界的人们,是用一种能够吸收蕴藏日光的熏霓水照明的,她回来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随意了。窗外金黄色的光芒虽不算耀眼夺目,在暗夜中也将这房间内的情形照得通亮。
丛惟中断谈话或许是对的,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整理。金黄色的光线在她脸上变幻着,新颜努力想理出点头绪来。
这是与她来的地方平行的世界。照丛惟的说法,这个世界有梦想却没有生命,而那个世界有生命却没有梦想,两边相辅相成,人类才能不断延续。可是丛惟所说他赋予万物生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这里的草木禽兽,还有这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是被他赋予了生命?万物之母吗?新颜讪笑,那就是神了。不知为什么,即使知道他主宰着一切,即使知道他法力无边,她还是笃定地认为凤凰城主也只是个人,或许与众不同,也还只是个人。
想到这里,一幅久远之前的印象突然闯入脑海,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对那个黑衣的主宰说,你也只是个人。别的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对方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眨也不眨一下,眼中光华盈动,似乎有意外,更多的却是感动。不止是感动,即使此刻仅凭着模糊的印象回想,新颜还是立即能察觉到那里面的情绪。
她闭上眼,金黄色的光芒微弱地投射在眼皮上,浅浅的甜蜜随着那印象的逐渐清晰漫上来,她仿佛听见那如雪山冰湖般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有太多被刻意压下去的激动:“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作人看的。”
不由自主握紧拳头,为什么会有一种悲伤的心痛弥漫出来呢?新颜把头靠在窗棂上。“可是我又怎么能怪别人呢?”他接着说,笑意里充满了苦涩,“谁让我跟别人都不一样。”
跟别人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呢?新颜想,或许,因为是主宰的缘故吧。
“你没有睡?”门口突然传来的问话打破了满室的静谧,让新颜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她寻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来人的脸,然而那人从容儒雅的身形却让她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
“师项?”她轻轻喘了一下,口气带着埋怨,“你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你窗口好像有人,就过来看看。”他走进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来,“本以为你已经睡了。”
“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定襄的缘故,这个世界里,师项总给她一种亲切的感觉,这和面对丛惟时不一样。丛惟就像是沉静的湖水,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无比沉静。他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包容力,面对他,只要看见那双眼睛,新颜总不由自主地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那平静的语调和悠远难测的目光,就仿佛洪荒一样轻易将她席卷,让她无暇思考无力挣脱。
而师项不一样。他如风,能让人轻易体察到他的存在,却绝没有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师项让她觉得轻松。
“在看什么?”他问,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不意外地看见山体间的黄金色光芒。微微一笑,他说:“那是云荒泽发出的光芒。”
“云荒泽?”新颜心中一动,“丛惟所说天神用来造人的那个云荒泽?”
“原来你也听过那个传说了。”师项点点头,目光转向她。光芒映照在她的面孔上,她眼中犹如跳动着两团黄金色的火焰。他一怔,问道:“他给你喝酒了?”
察觉到他惊讶中淡淡的不满,新颜犹豫了一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师项迅速摇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来他希望能回到从前的那个样子啊。所以给你喝酒……”他来回走了几步,像是有什么问题,难以委决。
“我……不明白,从前什么样子?”似乎捕捉到什么异乎寻常的讯息,新颜小心地追问。
“从前,凤凰城主身侧是凤凰双翼、青鸢,还有我,我们是一个整体,辅佐着主人主宰这个世界。其中最重要的,是凤凰双翼,银凤朱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师项的语速慢下来,盯着新颜,一字字道:“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新颜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冷静与他对视。他想告诉她什么?银凤朱凰缺一不可,如果她是朱凰的话,她曾经离开了很久,那么是不是说平衡就被打破了呢?
“如果……”她仔细斟酌着字句:“如果银凤朱凰折损其一,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不答反问:“如果凤凰被砍掉了一只翅膀,会发生什么事情?”
新颜心头突地一跳,猛然想起了那幅《凤凰的哭泣》。隐隐地,有些凌厉的记忆在脑中闪过,似乎耳边曾有人说过一句话,“凤凰在哭泣。”接下来是一片黑暗的印象,她无法看清楚,却能察觉到一股阴毒寒冷的风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仿佛要躲避什么,她无意识地向后退却,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摔下去。
“小心。”师项急忙扶住她。两人肢体接触的一刹那,无数过往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一股混杂了愤怒、不甘与怨恨的情绪如强风般呼啸扑过,扫得她面颊生痛。她急忙缩手,被那种强烈的情绪吓着了,怔怔看着眼前儒雅沉稳的男子,无法想象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面孔下面,竟隐藏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了?”她突兀的躲闪让他不知所措,师项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疑虑。
“没……”新颜敷衍着,仍然不敢置信,“师项,”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好像是要把对他原本的印象给唤回来,“师项,师项,”她闭上眼,忆起定襄带笑的容颜,不由得怀疑,那样亲切的笑容后面,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新颜,你不可以这样想!她立即警告自己,要是这样,往后人和人之间还怎么相互信任?
“朱凰大人?”师项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得不出声询问。
新颜一震,回过神来,双目炯炯,死死瞧着他。“师项,”她又唤了一声,决定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深深吸了口气,她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背。
脑中闪过的,竟然是他和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一起的样子,那个灰色的影子,怅灯。
师项眼看着她脸色骤变,与自己手背接触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突然明白缘原由,面色一白,飞快地甩脱她的手。
她盯着他,眼中净是不信和痛心,“为什么,你会和怅灯在一起?我看见你们在密谋着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师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这样的指控让他受到侮辱。他伸出手掌,竖在身前,像是要发誓的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新颜追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和语气都凌厉起来,及肩的长发无风自扬,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压迫的气势。
师项看见她这个样子,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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