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皇城-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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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些小白花，让这里显得更加冷寂。”伸手摘下一朵，不经意的把玩。
“许是老天有眼吧，让今年的冬天来的晚，才让这些花撑到了现在，让皇上您看见。您可知这些花的种子，是四十年前从你额娘那里得到的。”
“…”手里的动作，默然的停止，细细的盯着手里的这多朵不起眼的小花。
见我不语，老太监继续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当你额娘还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个院子是多么的繁花似锦啊，那个时候，大朵大朵的牡丹，嫣红嫣红的开在这里，特别的好看。你额娘也经常坐在院子里盯着这满园的鲜花发呆，开始我以为，她是很喜欢这满园的花，可我后来才发现，她只是在盯着墙角里一朵不起眼的野花。后来你额娘走了，那朵墙角的野花也死了，我还是打理着这一院子的花，然而突然有一天，先帝过来，让我拔了这满园的花，再后来，李公公送来了一包种子，说那是你额娘送来的，先帝让我种在这里，好好侍弄。我把那些种子播下去，就长出了它们。等它们长大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就是你额娘一直盯着看的那朵花。”
老太监的语气很平静，不卑不亢，无悲无喜，却又隐藏着太多的感伤。
不知不觉，我已站在了正殿的门外，老太监先我一步推开了屋门。而我却被屋内的景象震慑在了门外，无法动弹。
满屋挂着的卷轴，随着吹进屋内的微风，不住的摇摆，发出哗哗的声音，就像是在对我诉说着，一个很古老的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这是…”
“这里有你额娘曾经信手写下的诗，也有先帝为她画下的一幅幅画卷。”
抬脚跨过门槛，走进那间充斥着回忆的屋子，抬手拂过一幅幅画卷，有山林、有田园、有庭院、有…这是乾清宫？
康熙六年、康熙七年、康熙十五年、康熙二十六年、康熙三十五年……
提款处除了年份，再无任何记载，环顾屋子里的几十幅画，似乎每年都可以找到一副，我也深切从这一幅幅画中看到了皇阿玛越发精进的画工，和犹如洪水般的思念之情。然而……
“你说这是先帝为我额娘画的，可为何这里没有一副是人物的肖像？”
“皇上在这些风景画中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的背影……”
“那不就是你的额娘吗？”
“可…”视线被挂在正堂之上的一副画卷吸引，它挂在整间屋子的正中间，画中的女子，依旧是背影，站在岸边眺望着远方，裙摆随风微微的荡起。
“这是…十刹海吗？”
康熙六年十月初三。
“为什么只有这幅画有具体的日子？”转头问道。
“因为他就是在这一天、在这里爱上了那个背影…”
“。。。”
“如果你想知道她的正脸，若有一天去宁寿宫，看看那些还活着的太妃，把她们最多相似的地方组合起来，也许就是你额娘的样子…”
听着老者的话，盯着画中的女子，思绪突然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皇阿玛的怀里，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模糊地轮廓，可我却叫那个轮廓‘额娘’……
我仔细的回忆着她的模样，继续漫无目的的徘徊在屋内，不经意的扫过一副字，屋里唯一的一副字。
“这不是皇阿玛的笔迹。”
“这是你额娘写的…”
看着卷轴上整齐的小楷行书，让我的心不禁一揪。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是她写的吗？”
“不是，娘娘说是别人写的，她不过是一时想到了而已。”
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我。。。“她写这首诗的时候，心里想的绝不是皇阿玛…”
“皇上…”
“你能告诉我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老太监听到我的突然发问，不禁一愣，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缓缓道来。
“她就是曾经住在这座景仁宫里的主人啊，皇上难道不知道这座景仁宫曾经住过什么人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孝昭皇后吗？”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的意思是…可是孝昭皇后在我还没有出生不就已经去世吗？”
“先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去的。”
“……”
“你也似乎看到了，你额娘心有他人，先帝知道，先帝也知道你额娘不适合呆在这座皇城之中，她不应该被禁锢在这里的。所以…他把她还给了那个人…”
“她…还活着吗？”
“是，还活着…”
“是嘛…呵…呵呵…哈哈哈…”
突然很想笑，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多凄美的故事啊，多么令人感动的男人啊，他就是为了让她看到吗？看到他对她的孩子有多好，让她知道他还是这么爱她？多好的女人啊，抛下自己的孩子，只为了她的爱情？哈哈…哈哈哈哈…你难道不觉得这两个人很可笑吗？而我为什么要加在他们中间，被天下人质疑！”
“…”
“我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儿子，可他从小到大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一眼，是他把皇位给我的，可出了这间屋子，还有谁会相信！她是皇后，就算没有懿旨我也本该继承皇位，可她为了她的爱情，把我丢在这里，被天下人耻笑，从我生下来我连自己的亲娘是谁都不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让自己的孩子活在痛苦中整整四十余年！”
“这就是你眼中的他们吗？你就是这么看待他们的？你要他们怎么做，难道要你的皇阿玛每天抱着你，把你带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最爱的孩子是你？你以为他把太子立了废废了立是为了谁？！他如果还像宠爱你额娘那样对你，你以为你还会有命活到今天吗！你知道你额娘如果当初没有离开，你现在应该在哪里！你早就和她一起埋到地宫去了，怎么有可能站在这里，接手你皇阿玛留给你的天下！没有你的那些年，你知道你额娘是在怎样的痛苦中度过的吗！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紫禁城，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他们的无奈你看的见吗？！”
我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下人在我面前咆哮，声音尽显悲愤和无奈。

“你走吧，我把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若你还是不能原谅他们，我也无话可说…若你明白了，就去苏州纳兰家看看你额娘吧…趁她还活着的时候…”
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等我离开，而我站在屋子里，大脑一片混乱，不知何去何从。
“你干什么？”看着老太监拿起撑杆将一幅幅的画收下来，不禁开口问道。
“她走了，他去了，而你也知道了所有，它们该陪着他一同去了。”
“…等…等一下…”看着他转眼就要收起正中的那幅画，还是忍不住阻止。
“那幅画…能给我吗？”
他看着手里的画，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将画递给了我。
“好好保管她。”
“嗯。”

“这位公公，等把这些画烧了，你就同我离开吧，朕想。。。把这里关了…”
老太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专心的烧着手里的画。
我看着袅袅的青烟腾空而起，像是要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皇阿玛，若真有来世，你二人，还是不要相见，最好……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第86章　他和她的故事（2）
“娘，爹为什么总是不在家呢？”

这似乎是我儿时问她最多的一句话，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孩子的爹爹都在家里陪着他们，就像小光哥，大光叔永远都在家。

可我的爹爹，却三天两头，经常不在。

那个时候的她，总是会把我抱进怀里，微笑又平静地告诉我：“因为啊，你爹爹很忙，还有其他人需要他照顾，枫廷不可以那么自私的把爹爹占为己有，知道吗？”

那个时候，我仰着头，看着她柔软的微笑，她一直是我认为最美的人儿，我永远都这么认为，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总是会看到一丝惆怅。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从莲姨不经意的一句话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爹爹，并不是只属于我的爹爹…

原来，娘眼里的惆怅，并不是不懂事的我胡乱看到的…

她在告诉我的同时，也在告诫着她自己。


“娘…”
我总喜欢当院门打开就高声的呼喊她，无论开门的是否是她。有时，她会坐在二楼的阳台上静静的看着我，那柔软的目光，让我分外幸福。

娘亲有一个习惯，无论爹爹是否回家，她都会盯着院门看上一会儿，就算明知道今天爹爹不会回来，她也依旧会这么做，似乎在期盼意外的降临。当然，意外终究是意外，她往往等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个时候，她就会走到我的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锦被，默默地待我睡着，她才会离开。有时我也会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可她讲的故事总是很奇怪，她说那叫童话。

我问她，为什么最后王子总会和公主在一起。

她会答，如果不在一起，就不是童话了啊。

我又问她，为什么不能不在一起。

她会说，那样的话…写故事的人就失业了。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我却深深地感觉到，娘亲似乎不喜欢这些故事。

“美满的故事结局，似乎永远都不属于我啊…”

这是不经意间听到娘亲的一句低声感叹，一句话，倒出了娘亲，这些年来，多少苦与泪。


因为那时年幼无知，就把这句话告诉了第二天刚好回家的爹爹，我把娘亲讲给我的故事，外带这句话全都告诉了他。

爹爹就静静的坐在院子，听我说完了一切。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静静的盯着院子里的花，那些花，我不喜欢，总是开的小小的白白的，连带着整个院子都看起来冷冷清清。

爹没有对我的故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听完之后就径自起身，拿起剪刀，又侍弄起他异常爱惜的园圃。

“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摆弄这些花呢？”我趴在躺椅上，双手支着头，不解的问道。

“因为你娘喜欢啊。”爹的语气很是平淡。

“可我看娘看这些花的时间，还没爹长呢。”

“是嘛。。。”

“不过爹不在家的时候，娘就喜欢盯着这些花发呆。”

“…”

爹没有接我的话，却停下了手里的活。

院门打开，娘和莲姨从集市上回来。

娘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爹，嘴角划过一道很美的弧线。

“你回来了。”

“嗯，这两天好吗？”

“哦，挺好的。”

他们的对话，似乎永远都没有很多字。

可我有一种感觉，只是那时说不清，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当他们对话的时候，似乎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和她，而别人，都是别人的事。


在我的印象里，娘亲只有一次离开家很长时间，在娘亲离开的第一个夜晚，爹陪在我身边。

　“爹，娘去哪里了？”

“你娘…出去一段时间，她。。。去看她家里人了…”爹帮我掖着被角，平静的回答。

“那娘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呢？”

“因为…那是只属于你娘一个人的家人啊…”爹眼里的那种惆怅，我曾在娘亲的眼里看到过无数次。

“娘好小气哦。”

“枫廷乖，娘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那爹…你不会走了吧…”对于经常不回家的爹，这句话，我问的，没信心。

“爹…尽力…”

当然，对于爹的食言，我并没有太吃惊，有好几次，都是莲姨看着我入睡的。我甚至不想问莲姨，我爹去了哪里，问的太多，也就不想知道了。

再后来，爹和娘就像一起失踪了一样。整整两个月，虽然莲姨他们对我和亲生孩子没有两样，甚至更好，可我却依旧觉得自己像个被爹娘抛弃的孩子。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他们又都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娘亲眼眉弯弯的向我伸出臂膀，而爹，静静的站在一边，他的眼里，似乎只看到了娘亲。


随着他们的双双回归，我们的日子，又回到了原点。

爹爹在忙碌，娘亲在期盼的日子。

而我，从不经世事的孩童，渐渐地长大，明白了越来越多的事。

其实有好几次去学堂的路上，我都会经过爹的另一座府邸。

也看见过另外两个和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他们穿戴着整齐的朝服，他们的轿子和我擦肩而过。

我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莫名的惆怅。

我想，我那时的眼神，和从爹娘那里看到的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