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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上海生死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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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随后它一蹦一晃地,就把那根游丝的尾端,系拴在另一根铁杆上。接着,它就沿着那根颤颤的游丝又回到原先的起点。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又往另一端甩出一根游丝,随后它又摇晃着慢慢爬行过去。这小生物的工程,几乎把我给迷住了。它对自己的工作似很是稔熟,它作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毫不迟疑,稳扎稳打,不慌不忙。它对自己正在着手做的一切很有把握,很有信心。当它把四周的框架都搭好后,便开始织网了。那张网编结得非常美丽,真可谓美仑美奂,各根丝线之间的排列,都是均匀相对的。当它的编结工作完成后,它便爬到正中央安居下来了。
我有如目睹了一位技艺超众的艺术家,在进行一项建筑工艺,这令我生出许多联想。是谁教会蜘蛛这样按部就班地织网的?这种技能是否通过进化而来?还是上帝创造了蜘蛛,并赋予它具有织网的本能,从而令它借此得以觅食生存,一代一代连绵不绝?这小生物的脑部体积有多大?它结网的技能仅仅只是出于一种本能,还是通过学习训练而积累的经验?或许有一天,我要去请教一位昆虫学家,但眼前我仅以此作为我能肉跟目睹的一种极其美好而又令人振奋的现象。不论是否上帝创造了蜘蛛,但我感谢上帝令我亲眼目睹了刚才蜘蛛的活动,这是一幕显示生命奇迹的见证。它帮助我〃看见〃上帝在支配天地间的一切。我对造反派不再感到那么可怖了,我重又树立起希望和信心。
我的囚室面朝西南方向,只有在太阳西沉之前那短暂的时刻,斜阳的光束才能投射到那张新结的蛛网上,折射出缕缕绚丽多彩的光闪。我不敢靠近窗口,生怕会将那小蜘蛛惊跑了。我稍稍远离着观察着它,不久我发现,它并不仅仅是坐在那里等着小飞虫上门来充当点心,而是随时保持着高度警觉。每当蛛网一角被微风撕破时,它就立即过去把它修织好。有时,得将整张蛛网重新编结。
目睹了小蜘蛛所做的并熟知了它的习性之后,我对它生出了感情。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及晚上临睡前最后一件事,都要去看看那只小蜘蛛。看见它还在原处安然无恙,我就觉得内心十分平安。那小小的蜘蛛成了我的小伙伴。它虽然是那么微小,也不能对我的感情作出任何回馈,但在我四周增加了一个有生命的小东西,这令我在被隔离后而生出消沉阴霾的心绪得到了一抹安慰。
十一月很快就来临了,西北风刮起来了,再加上见天下雨,气温渐渐下降了。为了不惊动那蜘蛛,我都不敢把窗关上,生怕这样会把它挤出窗外。它继续不住地修补着被风扯毁的网,还耐心织了几个新网。但是,有一天早上我起身时,发现它不在了。它留下的网也被扯碎了。我感到十分难过,但我仍旧把窗开启着,希望它能再回来。后来我偶然一抬头,看到我那小伙伴,正笃悠悠地躲在天花板一角的一张新结成的网里。我立即把窗关闭上,内心一阵高兴。因为我那小伙伴没有把我抛弃。
十一月下旬一个清晨,当我醒来时,只觉得全身发冷再加头痛,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觉得很不好受。我坐在床沿思量着,是否可以向她们要些药片。早上,我把她们送来的泡饭全部吃光,希望能借此暖和一下身体。但到了中午,我实在吃不下米饭和青菜。我原封不动地把饭菜退还给她们。整整一个下午,值班的看守不停地从门上的窥孔里来窥探我,但并不问及什么。直到晚上,突然门上的小窗〃啪〃一下打开了,她对我说:〃你哭了!噢,没有〃,我说,〃我感冒了。你哭了。你因为过不惯这里的生活而哭了。你觉得这里挺难挨吧?我们一直在密切地注意着你,你想尽力把生活环境改善一下。你哭也是因为你惦着女儿,要想知道一下她的近况。〃那看守说。
〃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感冒了。能给我一片阿斯匹灵吗?阿斯匹灵对你并不灵,是你自个脑袋瓜在作怪。想想你现在的处境,还是端正一下态度,彻底悔改吧。〃她说。
整个晚上,我都脸背门坐着,极力克制着打喷嚏,擦眼睛,晚饭我只吃了一点点,把其余剩下的都倒入马桶里冲掉。即使这样,香守们还是强调我哭,是因为过不了狱中的苦日子。他们也就抓住这点作为我思想的突破口,次日,就开始对我进行审讯了。
第六章提审
那是个晴好、灿烂的清晨。打开窗户,迎面扑来一股帑着寒意的清新气息,严冬将至。看守在外边逐户换室地大声吆喝着通知犯人们,该换洗被单了。要遇上好天气,就得做这每月一次的常规功课。遇上这样的日子,就会供应一些额外的水,难友们把被单浸泡在水里,擦上肥皂,然后再把它们连盆从那门上的窗洞里送出去,再由那个在这里改造的女青年(即第五章提到的那脸色惨白的女孩)拿到洗衣室去洗。
在我给被单上肥皂时,一个男看守打开房门对我大声一嚷.:〃出来!我正在洗被单。〃我说。
〃不许回嘴!叫你出来,你就得出来!〃那值勤的女看守走进来,说:〃你回来再洗吧,现在先去受审。〃提审!终于要来一场正面交锋了。我忙用毛巾擦干了双手。
〃快点。〃那看守不耐烦地说。
我跟着他走出了牢房,穿过女监的院子,来到监狱本部后边的另一幢大楼。迎面一块白底黑字的大木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将功赎罪〃。
我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满怀信心地迈着步子。长时间一直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我要与他们答辩,要求将我的案子进行实事求是的审核。相信作为一个国家审判员,不会与那般歇斯底里的红卫兵造反派一般见识。他们肯定是经过训练而且是具有责任心的,会甄别罪犯与无辜之众。
大楼进口处边一个小房问里,几个看守懒懒地倚在几把木椅上,我被递解给其中一个看守,他押着我穿过两侧都是一溜审讯室的长廊,多数房门都紧闭着,但依然不时传来含糊不清的讲话声,偶尔还听见有人在大声叫喊。看守在一个门口前停下,把门推开,大声喝着:〃进去!〃那是间狭长形的,阴森森的房间。高高地嵌在后墙上的那扇唯一的窗槛,就跟我囚室的一般大小。两个穿着肥大的褪色解放装的人,坐在窗下一张木制高桌后面。这号衣服,在中国,除高级领导人外,几乎都是人身一套。离窗约两码距离,安着一张粗笨的木椅,那是犯人坐的。室内虽然光线幽暗,但窗外投进的一注阳光,恰巧落在犯人的座上。四面墙上灰尘满布,水泥地上泛起的潮气与尘垢混杂着,呈出黑污污的一摊。桌子和座椅已被磨损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进去后,一个男人说:〃读一段毛主席语录。〃他选出的语录,正是红卫兵第一次来我家里抄查时所选的一段:
〃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这当儿,那两人一直在逼视着我,我很认真地读著,摆出一副镇静自若的神情,免得他们认为我因为有罪而心虚。
〃坐下!〃那人指指那把椅子。
我转身欲坐,这时才发现,椅背后面墒上,设有一扇比囚室里的略大一点的小窗。我敢肯定,在里面进行审讯时,窗后有人在窃听。
我在那张粗笨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打量着那两个坐在高桌后面的人。他们的脸色苍白,似乎长期都在室内工作,很少在室外活动。虽说他们的外表穿着寒酸不堪,但与我初进监时办理登记手续那人迥然不同,他们显得威风凛凛,从容自如,很有一种权威的气度。自然对他们来说,审问犯人是日常工作。我可肯定那讲话的,是提审员,另一个前面摊着一叠纸的,是记录员。
待我坐定后,那审问员的目光,越过我肩头,看了看我身后那扇小窗,然后会意地点点头。看来,我的估计不错,外面确有人在窃听对我的审讯。顿时我觉得很失望。因为那个审问员不过仅仅是个傀儡而已,我还见不到真正的对手。当时,我是多么迫切想面对面地与那陷害我的家伙对质,以致可以牢牢记住他那番嘴脸,永生永世记住它!
那审问员用低沉厌腻了的口气,一一问了我姓名等情况,随后抬头看着我,提高了嗓门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大约是监狱或集中营之类吧,因为人人都被拘禁着。说对了。这是第一看守所,关押政治犯的监狱。这里是专门拘留审讯反政府反革命分子的地方。这样说来,我不该进这种地方。〃我强硬地表示。
他并不受我的话影响,继续高声往下说:〃你被送进来,是因为你犯有反政府的罪。这是明摆着的。你们肯定弄错了。〃我说。
〃政府不会错的。你并不是一个不晓事理的红卫兵。你代表政府,你不能那样不负责地诬告我。这不是诬告。你说话得有证据。〃我陡地非常失望。因为我企待了好久的审询,原来与我入狱前那些造反派的理论,竟完全一样。
〃我们当然有证据!〃那提审员竟厚颜无耻地威胁我。
〃那你把它们摊出来呀!〃我讥诮地说着要他摊牌,〃何苦还要花时间审讯呢?为什么不把证据摊出来判罪呢?不要低估了群众的威力,红卫兵造反派能为我们提供所需的证据。蒙混过关是行不通的。凡犯错误犯罪的,必须老实交代,并检举揭发他人。老实交代就可以从宽处理,检举揭发可以将功赎罪。我不相信你们能找到陷害我的所谓证据。这并不是因为我对文化革命性质不了解,也不是低估群众的力量,而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们或其他人,会取得这些纯属乌有的罪证。我从未犯过罪,怎能找到犯罪的证据呢?〃我说。因为他骗我说他已掌握证据了,我如此一讲,就可在气势上制胜他,从而增强自己的信心。
〃把证据摊出来给你判个刑,这还不容易?但这不是我们伟大领袖的策略。这次提审的目的是要帮助你改变思想,给你一个彻底交代争取从宽处理的机会。只有如此,你才能与过去彻底决裂,重新做人。我又不会变戏法,可以变成另一个人。我也不会交代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或许你还没认识过来。我们是挺有耐心的.我们可以等待。〃他双目紧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潜台词就是,要以长期囚禁来威胁我。
〃没有的事就是没有的,你哪怕等上一万年也没用。无论你等多久,你是改变不了事实的。〃我也一字一句地,毫不含糊地回答他,以使他觉察我并没为他所吓倒。
〃时光会改变人的。像你这样的女人,在这里呆不了五年,你的身体就会毁掉。到最后,你会哀求我们给你机会交代的。不然,你会死在这里的。我宁可死掉,也不愿说谎。不见得吧!要求生存,是一切生物的本能,人也不僦外。我要遵从伟大领袖的教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那段语录不能用在你这种人身上,那是对解放军战士说的。〃他愤怒地说。
〃林副统帅说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放之四海而皆准,适用各人各事。〃自我拆穿了那提审员的谎言后,只觉得精神大振,开始对这场审讯持浓厚的兴趣。这远比一人独呆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好过多了。
冷场相持了一阵,那提审员又越过我肩头往我身后看了看,然后他说:〃你很狂妄,照这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唯一的出路,是老实交代,端正态度。我的任务是帮助你全面领会国家政策,让你明确:除了老老实实,全面交代罪行,彻底悔改外,你别无出路。你可别无视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在这里的提审,与人民法院性质一样。你在这里讲话,必须绝对产严肃。难道我不可以期待政府主持正义吗?正义?什么正义!它不过只是个名词,一个抽象名词,并无具体含义。不同的阶级有其不同的正义感。资产阶级认为剥削工人是完全正义的,而工人阶级则认为受剥削是非正义的。不管怎么说,你是什么人?有资格要求正义?在你坐在生暖气的房间里,而其他人却在风雪中冻得直哆嗦时,你想到过正义吗?你把社会的正义和法律的正义两者混为一谈了。我很明白地告诉你,正因为我与已故的丈夫希望人民政府能改变中国的状况,使中国永远不再有人遭受饥寒之苦,所以在一九四九年我们才留在中国,不随国民党去台湾的。〃我跟他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必去追究有关'正义'的抽象概念。军队、警察、法庭,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专政工具。它们与'正义'无关。现在关禁你的牢房,是过去国民党反动派监禁共产党员的。现在,无产阶级专政机构用同一专政工具来对待自己的敌人。那些资本主义国家利用这些动听的字眼,诸如'正义'呀、'自由'呀等等来麻痹广大人民,以压制他们的革命觉悟。你想树立正确的态度,就必得把这些垃圾从你脑子望清除出去,否则你只能是死路一条。〃他说的那套,对我及一九四九年后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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