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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上海生死劫-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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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簿、未动用的信笺等等纸张,都堆积如山,这其中还有大量书簿,等着送往花园里去烧焚。我看了看对面坐着的那位女孩一眼,说:〃看这里纸屑书本弄得乱七八糟的,那些东西会不会夹杂在这里面了?〃那女孩看上去,神色稍稍自然点了。只见她忽然一头钻现写字台底下去,其他几个红卫兵,也跟着在废纸堆里搜翻着。
那位老师,仍端坐在那儿,皱着眉默默地打量着我,似乎他已觉察到我玩的把戏,但他不明白,为何我要包庇那个小偷。孔子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这句话在当时中国,似已行不通了。人们的行为,已渐渐趋向以个人利益为动力了。那位老师可能以为,我在讨好红卫兵。
搜寻了一阵后,红卫兵们总算找到了戒指和手镯。那女孩宽心地笑了。但终究没能找到那只手表,可能已被别人拿去了。
在隔壁房里,红卫兵在用力劈砍家具。他们当着我面,把唱片一张张砸碎了。我从椅子上弹起来,与那老师说;〃这些都是古典音乐,是十七、十八世纪欧洲著名音乐家的作品。它们并不是舞场及夜总会里的流行音乐。我们的音乐学院,还将它们作教材。你们何不把它们留下来送给音乐家协会呢?你是旧社会过来的。〃他说,〃你难道不知道伟大领袖曾经说过,任何西方音乐都是腐朽没落的?它们中只有某些片断章节才是精华,并非全部都是精华。我的那些全部乐曲中,难道就不包括这些精华的片断?〃我不服地低声嘟哝了一下。
〃住口!不管怎样,难道工农群众会欣赏肖邦、莫扎特,贝多芬或柴可夫斯基吗?当然不可能,我们要谱无产阶级自己的乐章。至于上海音乐家协会,早已解散了。〃那个夜晚,是漫长的。我已精疲力竭,再也直不起身子了。我要求那老师让我休息一下。
〃你可以去你女儿房间。她是个自食其力的电影工作者。她的房间,我们不采取行动。〃我走进女儿的房里,一头扎在她的床上。天还没亮,但窗外,东方已开始微微泛白了。我闭上双眼,终于朦胧入睡了。
待我再睁开眼睛,已是满室阳光。屋里似乎已安静多了,收音机正在广播新闻,但楼上已听不到拖家具的声音。我在女儿房内的浴室里淋了个淋浴,换上她的长裤和衬衫。房门外,红卫兵们都坐在椅子上及楼梯上,啃着他们学校里送来的馒头。人似乎少了些,老师却一个也不见了。我下楼到厨房去吃早饭。
厨师正在出空冰箱。他告诉我,红卫兵要把冰箱车走了。我让他为我准备些咖啡和吐司面包。
我在厨房里的桌子边坐下,厨师把咖啡壶、吐司、牛油及一瓶古卜牌果酱,一一放在我面前。
这时,一个垂着两条长辫,身材苗条的漂亮姑娘,定进来了。她在我对面坐下看着我。我把咖啡呷完放下杯子,她就把那空杯子拿起来,送到鼻子边,因里面还留有些许咖啡,她闻了闻。
〃这是什么?〃她问,脸上充满了鄙夷之情。
〃咖啡!〃我说。
〃什么叫咖啡?〃我告诉她,那是一种饮料,与茶相似,只是比茶更刺激。
〃它是洋人的食品?〃她卡搭一下,撂下杯子。
〃我想,你可称它为外国食品。〃我拿起一片面包准备涂牛油。
她瞟了眼牛油,又把上面标着英文字的那瓶果酱,拿了起来。然后,她霍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对又大又黑的瞳子,灼灼逼人:〃你为什么要喝外国饮料?为什么要吃外国东西?又有这么多外国书,你怎么样样都是西方化?这里处处都是进口货,就是不见一张伟大领袖的像片。我们去过好几家资本家,数你这儿表现最恶劣、最反动。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对她这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激昂之状,只以淡淡一笑置之。看来我的家,与她所查抄过的一些家是不大相同。文革刚剐开始时,老赵倒是说过,要挂张领袖像。但当时许多人都说已无法买到他的肖像,因此也只能作罢。这时,我突发奇想,试着开导一下这个漂亮的女孩子。
〃你吃番茄吗?〃我问。
〃当然。〃她回答。在上海,番茄是很普通的。在盛产时节,每斤价格只有几分钱。上海人把它既作蔬菜又当水果。
〃好吧。番茄就是一种外国食物,是由外国人带进来的。西瓜也是这样,是由波斯国经丝绸之路输入的。我们再说外国书,马克思就是德国人。假若大家都不读外国人写的书,那么世界上便没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所以即便在交通闭塞不发达的古代,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把思想和物资都封存在自己国境之内,特别现代,就更不可能了。我绝对可以肯定,中国的中学生都已组成红卫兵这一情况,全世界都已知晓了。是吗?〃她说,似乎思路开阔了些。十分清楚,我已为她开辟了一个新的视野。过了一忽,她又说:〃你很能说服人,你读过大学吗?〃我嘴星塞了一口吐司,因此仅只能点点头作答。她的思绪似乎停留在什么地方,一边喃喃地说:〃我中学毕业后,希望能进大学,但现在没有大学读了。我们青年都要去当兵。你是女孩子,你不必当兵。女孩子更要当兵。〃她似很不高兴。
〃不管怎样,现在又不打仗,所以你们根本不必担心。〃我想安慰她。
她紧张地看看门口,并对正躬身在洗碗盆洗菜的厨师警惕地瞟了一眼,然后把手搭在我臂上,低声说:〃别这么说。这样讲要出事的。我们伟大领袖早已教导我们,要备战,要与美帝国主义、苏修及台湾国民党反动派斗争到底。你不能这样宣扬战争熄灭论来对抗伟大领袖的号召。〃我对她笑了笑,点头表示接受。
厨房门打开了,一个男红卫兵探首进来,询问厨师订否把冰箱清理出空了,那女孩子飞快地把手从我臂上抽回去,站起身子。虽然那男青年已离开厨房了,但她仍故意拔高喉咙大声说:〃你是阶级敌人,我不听你这些谬论。〃然而在她转身离开屙房时,她回头对我甜甜一笑。
洗碗盆边的厨师说:〃他们这些年轻人,并非人人都是傻瓜笨蛋呀!〃我记起他的小儿予,正巧在读高中,我就问他是否也加入了红卫兵。
〃是呀,他怎可能不加入?他曾被认为立场不坚定而受到批评。再则,小青年嘛,总要看样学样。不过他每次回来,我老婆总要搜他的口袋,看看他是否拿了别人的东西。这种随便拿人家东西的事,很多吗?当然有。免不了有人手痒痒的,顺手牵羊。有些做家长的,还怂恿自个孩子去拿人家东西。不过,我可不愿自己的孩子沦为小偷呢。〃他说。
〃那些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孩子怎样?自然情况不妙。他们中有的被弄得无家可归,还要和他们父母划清界线。有时,人与人之间,会变得翻脸无情的。自杀的人,也不少呀!〃离开厨房,我发现多了个陌生的中年人。昨天他不在这里。他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态,让我估出他屑那些头儿脑儿之类。可能资格还不浅呢,因为显然他已有四十好几了。
〃我是市政府的联络员,〃他自我介绍着,〃我的任务是来巡视一下红卫兵的革命行动,他们有否殴打你?虐待你?〃听了这话,我是又惊又喜。总算市政府已关心此事了。岂知这种温和派的行为,立即受到中央极左分子的激烈反对。这个联络员组织很快被撇消了。但此刻这位同志,却显得十分威风凛凛,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本身已属泥菩萨过江了。
〃哦,没有,〃我说,〃他们严格遵熙毛主席政策进行革命运动。他们允许我吃饭睡觉。〃边上围看的红卫兵们一个个都笑逐颜开。
他开始讲话了:〃那很好。无产阶级的目的不是要消灭你的肉体,我们是要改造你的思想,挽救你的灵魂。〃虽然极左分子都自诩为彻底的无神论者,但他们挺喜欢谈论灵魂。在文化革命中,常提及〃灵魂〃。有几次,国防部长林彪,在天安门城楼上代表毛泽东,在接见红卫兵发表讲话时,要求他们以革命精神来触及自己的灵魂,改造自己。因为没人能要求他们具体解释清楚何为〃人的灵魂〃,因此,那些新闻记者在奉命转述这些讲话时,真可谓煞费心机了。
那位联络员说着,扬手在半空划了个弧形:〃你和你女儿俩,就住了九间房?还带四间浴室。而上海的住房,有多紧张!外面木料奇缺,老百姓连必需的家具都缺乏,而你呢?每间旁间都镝上地毯,满堂不是红木,就是柚木家具,这公平吗?你穿着绸缎裘皮大衣,床上还铺着鸭绒被头,还有三个佣人侍候你,这又是否合理呢?〃他目光炯炯地盯了我一阵,发现我并没有任何与他争辩的意思,又接着往下说;〃我刚才已说过,我们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消灭你们的肉体,我们允许你有足够的家常衣物以维持正常的生活需求,但不能超过一般普通工人的水准。〃他似又在静候我的反应,我还是一声不吭。他又说:〃现在天还暖和,但冬天也会来的。红卫兵们会带你去楼上,为你预备一箱衣服,你可留下一些冬衣。现在煤炭紧张,这里不能再烧暖气了。〃他走进餐厅随手把门带上。我则踉着红卫兵来到三楼,从大橱里拣了几件冬衣。这时,一个男红卫兵,他也曾参与抄家,后来一早就离开了,三步并两步地匆匆上楼,对监视我整理衣服的女红卫兵说:〃怪唻,你知道我回家后,家里怎么了?红卫兵在抄我的家。他们这是不对的,我的父亲、祖母都是工人。〃真的奇怪了。我们不禁都停下听他说了。
〃我的姑母,抗战时住在南市,让日本人把房子给烧了,烧得精光。战后,她借了一笔钱摆了个水果摊。因她经营得法,竟也可以养活一家子。两年前她因年岁大了,就不再摆水果摊了。现在,她也被称为资产阶级,因为她搞私人经营。因她的孩子都在外地,她和我们住在一起,现在,我们被抄家,就是因为她是资产阶级。〃那男孩子委屈得快掉眼泪了。这对一个工人家庭的第三代,优越感特强的红卫兵来说,真是一个奇耻大辱。这件事也让我大开了眼界。自然,资产阶级,确是无所不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为资产阶级。如果一个摆水果摊的小贩都被列入资产阶级范畴内,那么,上海的红卫兵们就实在要大大辛苦一番了。
许多红卫兵都过来打听那男孩子带来的消息,我发现,有两个人偷偷溜走了。显然,他们是回去察看自己的家,有否也被列入抄家的范围内。
想到我女儿,我要求红卫兵们留下她的冬衣。
〃她并不是我们革命行动的对象。我们不到她房里去。〃他们回答我。
〃但是,她的冬衣不在她房里。现在是夏天,她的衣服也收藏在这里。〃我告诉他们。
那个家里已被查抄的男青年,显然因有切身体会,变得温和起来。他主动提出;〃我们就给她留两伞箱子吧。〃我和女儿被准许各留一口箱子和一个帆布袋装衣服、寝具。
破四旧基本完成了。红卫兵们开始把东西带走,到了下午。只剩下十一、二个人。其中一人,把我叫到饭厅里。
那位上面派来的联络员和两个老师,都坐在餐桌边,桌上堆满了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以前,我祖父写给我父亲的信。那时,我父亲正在日本海军军官学校学习。一九六二年,我寡母在南京逝世后,这些信件就随同其他一些单据,寄存在我家里。我从未打开过,因为我准备把它们迸到北京我兄弟处。他是长子,理应由他继承这些遗物。这些纸张现在都已泛黄了,但我祖父的笔迹,依然色泽清晰,毫不消褪。
那位联络员示意我在边上一张椅子上坐下,开始问我:〃你有无看过你祖父给你父亲的信?那还是很久前,我才十几岁时,我父亲给我看过的。你祖父虽是个地主,但他也是个爱国者。他把自己的长子送到日本留学,要培养他成为一名海军军官。那是因为当时中国在甲午海战中的惨败激励了他。他也参加过戊戌变法。失败后,他回乡潜心于学术研究。你是否尊敬你的祖父?〃我觉得这位联络员能称我那大地主出身的祖父为爱国者,已属很勇敢了。因为所有的大地主都是国家的敌人,一九五年土改中有的还被镇压了,根本无需费心证实他们之中谁是爱国者。记得父亲曾在土改时庆幸过,亏得我那位管理家产的叔叔,在解放的前几年就去世了,如此,我那早已在九泉之下的祖父,也不会有后代不肖之耻。
每个中国人都尊敬自己的祖辈,我虽从没见过我的祖父,但我很爱他。所以我对那位联络员说:〃当然我爱他,而且也尊敬他。那你为何还要为外国公司服务?你知道外国人对我们都不怀好意?他们在经济上掠夺和剥削我们中国人,政治上对我们采取奴化教育。只有那些社会渣滓,才会为外国入服务。你应对此有所了解。你曾被分配到外语学院任教,但你却宁可去亚细亚公司工作,到底为什么?〃我不能说,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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