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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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连这里都能感觉到震动。那一阵强似一阵的震动,像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得三千余士卒喘不过气来。不少人胸膛起伏,使劲呼出一口气。
那队官军见靖绥营结阵在此,劫后余生的兴奋,化作一片欢呼!前头骑士调转马头,直奔靖绥营而来。一人还未奔拢,放声大呼:“兄弟哪一军的?”
徐卫并不回答,挥手喝道:“你们走!这里有我!”
那队官军奔到靖绥营阵旁停住,回头见敌军已经不远,时间紧迫。也不多说,为首军官大声下令道:“受伤的弟兄,护着大人先走!其余的,入阵作战!”言音一落,数十骑离开队伍,向南奔去。剩下的数百人,动作非常迅速,长枪兵立刻与靖绥营并排布阵,弓箭手下了马,立于枪兵之后。一看便知,训练有素,不知是谁的部下?
“大人!这股追兵至少千骑以上,极其骁勇!”那军官奔到徐卫身边,盯着前方说道。
徐卫没有应声,因为他已经看到追过来的女真骑兵停了下来。以女真人的剽悍,他们绝不会把这两三千人马放在眼里,所以暂时的停滞,绝不是为了后撤。那骑兵阵前,几名女真人聚在一起,激烈的争论着什么,片刻之后,一人高举弯刀,嘹亮的号角声随后响起!千余骑兵立即开始布阵,看样子,是准备发起冲击了。徐卫神色平静,一动不动,静待敌来。
突然!金军将领挥旋着弯刀,在阵前来回奔驰,所有女真骑士放声呼喊,声入云霄。这是开战之前,激励士气,震慑敌人之举,意在先声夺人!
徐卫注意到,阵中少数士卒浑身颤抖,显然敌人这一手奏效了。不能让对方抢战先机!
“靖绥营弟兄何在!”一提缰绳,战马人立面起,徐卫高举陌刀,厉声喝道!
“在!”绝大多数士卒齐声应道。
“战则必胜!退则必死!我徐卫与兄弟们共进退!杀!杀!杀!”徐卫的喊声,清清楚楚传进每一个士兵的耳朵!
“杀!杀!杀!”整齐嘹亮的吼声响彻大地!士卒们奋尽全力,近乎疯狂地发泄着心中的恐惧!那军官听到徐卫的喊声,猛然侧头,徐卫!他就是徐卫?面露喜色,把牙一咬,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一张本来布满倦色和落寞的脸上,也浮现了坚毅的神情!
震天的马蹄声再度响起,女真人发起冲击!千余铁骑带着践起的烟尘,铺天盖地而来!
“弓箭手准备!”徐卫目不转睛,沉稳地下着命令。
近千弓手从箭袋中抽出一把羽箭,插在地上,取过一支,搭箭上弦。有人执弓的左手抖个不停,右手连箭都搭不到弦上。旁边的同袍见状小声提醒道:“不要慌,你一箭射中,前面的弟兄就少一分危险。”用力点了点头,使劲吸了一口气,这名弓手咬着牙,将箭搭在弦上。
一百步!这本该是弓箭手射击的距离,可靖绥营装备的弓实在太次,在这个距离难以对敌人造成有效的杀伤,徐卫大声喝令着士卒不准妄动!
八十步!
“开弓!”随着他军令出口,军阵后面,弓弦勒紧弓臂,发出了吱嘎的响声。
七十步!徐卫眼中杀机陡现!放箭!弦响一片,利箭带起劲风,呼啸而出!第一列弓手射完,立即半跪下去,第二列的利箭就他们的头顶上飞过!
那挟震天之势袭来的女真骑兵,丝毫没把眼前数千宋军放在眼里。可当利箭射来之时,他们到底还是血肉之躯,那最前排起初还发出野兽般嚎叫的骑兵,纷纷中箭落马!但其他人依旧毫无惧色,眼见着宋军方阵越来越近!
箭雨丝毫未停!本来被恐怕吞噬而心惊胆战的靖绥营士兵,见女真人一片一片地倒下去,终于证明了,女真人,也是人!
嗖!破空之声传来,徐卫只觉脸上一凉!一支利箭贴着面部飞过,射中身后一名亲兵!女真弓骑开始反击了!呼啸而来的利箭,对站立原地不动的步兵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不断有士卒中箭倒地,军心动摇!但见指挥使一动不动,士兵们底气陡增,咬牙硬撑!
“停!枪兵准备!”徐卫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前排枪兵死死握住一丈多长的铁枪,将枪杆拄在地上。他们是整个部队中最艰苦的。要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铁骑恐怖的冲击,即便身穿重甲,可心里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一名枪兵见冲锋而来的女真骑兵近在咫尺,泪流满面,不断地念叨着。突然,他从地上跃起!就在同一刻,一支利箭自他后颈处射入,从咽喉处贯出!这名士兵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丁点声音,看着从咽喉贯穿的箭头上正流淌着自己的鲜血,总算后悔也晚了。
他还未断气,已经有一名同袍冲上来踹开他,捡起长枪坐在地上!看着已经冲到拒马之前的敌人,紧握兵器,闭上了眼睛。
铁骑袭来的恐怖冲击力,徐卫总算见识到了。那布置在步兵阵前的拒马木枪阵,根本抵挡不住女真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一名骑兵甚至纵马跃过拒马,手中长枪闪电般掷出,扎入一名靖绥营士兵的胸口!
巨大的响声,震慑着每一个人的心!两军相接!那疾速袭来的骑兵,正撞在枪尖之上!可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带着惯性仍旧惊人!坐在地上的枪兵被这一撞之力,几乎震得昏死过去!若不是身上重甲的防护,仅凭这股冲力,就足以致人于死地!
第一列溃灭!第二列溃灭!第三列溃灭!那该死的冲力简直像是摧枯拉巧一般撕咬着靖绥营的防御!
徐卫立马阵旁,十分镇定,眼见着第四列枪阵也被冲乱,仍旧不动声色。再往后冲,弓手阵营是绝对抵挡不住的!一旦阵形完全溃乱,步兵就只能任由骑兵追杀宰割!
第五列!好!再大的力量终究还是有强弩之末的时候!那五列枪阵虽受冲击,可士兵们却没有溃乱,一丈多枪的铁枪刺穿马身人体,阻延了后面的攻势!就是现在!
“刀盾手!上!”徐卫歇斯底里吼了出来!两翼压阵的千名刀盾手闻风而动,像一把铁钳一样,两侧包抄,迅速合拢!不要以为失去了冲击力和机动性的骑兵就会束手待毙,剽悍的草原狼是绝对不甘被打败的!
当靖绥营两翼刀盾手钳击而上时,等待他们的,是长枪弯刀!每一个女真士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南征以来,他们势如破竹,绝不会把任何一支宋军放在眼里!
以逸待劳的刀盾手,竟然还打不垮这支强弩之末的金军!徐卫震惊之余,心头火起!突然瞥见那后面的金军骑兵有后退的迹象,将刀一挺,虎吼道:“弓箭手,上!”
此时的弓箭手,当然不会是放箭射击。在训练之时,徐卫就在父亲的建议下,给每个弓箭手配备了手刀。若战事顺利,弓手自然不会加入战局,可一旦胶着,弓箭手也得上!
指挥使令下,近千弓手背弓在身,从腰里取下悬挂的手刀,在都头带领下两翼迂回,切断金军退路。胜负仍然未现,虽然刀盾手以重盾做掩护,拼命劈马腿,待其一倒,就对着骑兵胸口狂砍!可女真人仍在顽抗,丝毫不见乱象!
徐卫啐了一口,双眼血红!嘶声吼道:“干你娘!杨彦!死了没有,没死就上!”
杨彦手下步兵,在整编之后,全部装备重甲和厚刀巨斧,听到徐卫下令。身先士卒,挺着曲刃枪加入阵中,下令前进!
第七十七章 韩世忠
当杨彦的重甲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墙一般推进时,长枪兵们纷纷避让。这些重装步兵,全身铠甲重六十斤,加上手中兵器,每人负重九十斤出头。虽然跑不起来,但其防护力和杀伤力不俗,刚一接兵,就逼得女真人连连后退。两翼被刀盾手阻断,后路又被包抄,可陷入重围的金军并未溃乱,各自为战,拼死反击!
几千人绞作一团,双方都在苦苦支撑。女真人实在没有料到,几万人的宋军一触即溃,碰上这么区区几千,居然如此强硬!而靖绥营的士兵们,从前打的都是贼寇,说得难听点,就是捡软柿子捏。一旦碰上女真精锐才知道,这些蛮子剽悍异常,若换作贼寇,早就仓皇逃窜了。
徐卫眼观战局,靖绥营兵力占据优势,可仍然没有打垮这千余女真骑兵。女真人能横扫草原,短时间之内攻灭辽国,绝不是运气,那是一场一场的硬仗拼下来的。这些百战余生的士兵,如同凶恶的狼群,绝不会屈服的。这一点,非常值得自己学习。
金军主力相信距此不远,如果不能一举击溃敌人,再拖延下去的话。万一金军主力赶来,后果堪忧,必须迅战迅决!刚想到这里,战阵后方已经被金军撕开一个口子,装备轻甲手刀的弓箭手抵挡不住,金军在突围!一旦被他们逃出去,以马泰的骑兵绝不可能追上!跳下马去,倒拖陌刀,徐卫大声令下:“上!”两百亲军早就憋得难受,暴吼出声,飞快地向战阵后面包抄而去!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已经红眼的双方士卒激烈搏杀,地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剩下的人,踩着敌人或是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这种情况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乱阵之中,眼见身边士兵一个个倒下,宋军不断推进,将自己的军队挤压在一起难以展开,金军主将急得哇哇大叫。他一嚎完,近旁士兵拼命调转马头,想要突围。可四周围得铁桶一般,寸步难行。正前方,宋军重甲步兵如墙而进,厚刀巨斧斩落下来,逼得金军不住后退。两翼刀盾手下砍马腿,上锤人胸。只有后面攻势较弱!
一通呼喝后,所剩不多的女真士兵齐声发喊,抖擞精神都向后突围。靖绥营弓箭手难以抵挡,四散开来。趁着这空当,数十骑冲出包围圈,策马狂奔!
徐卫率亲军堵上漏洞,突然瞥见马泰率骑兵想追杀过去,大声吼道:“别追!速战速决!迟则生变!弟兄们,全力绞杀!”说罢,仗着陌刀加入战团……
战斗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或仆或卧的人尸马尸比比皆是。还未断气的士兵发出低低的呻吟,受伤的人放声痛呼……
靖绥营的弟兄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血泊飞快地收缴战利器。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女真人,一刀下去斩断首级,系在腰带上,挂在马鞍上,又去争抢兵器,扒掉铠甲。几名士兵为争夺一具貌似金军军官的尸体上的盔甲争执起来。一人手挺屈刀,红着眼睛厉声嚎道:“杀你一个不嫌多!”
其他人毫不示弱,各持兵器吼出声来:“你想作甚!”
浑身血污的杨彦大步赶来,一枪过去,挑起几人兵器,切齿道:“指挥使军令!立即撤离战场,向东转移!你等找死么!”纵然面对着这个活阎罗,几名士兵也没有了往常的惧怕,悻悻收起兵器,冷哼这一声,这才散开。
小半个时辰后,当数千女真精骑飞马来援时。刚才还激烈搏杀的战场上,除了无头的尸首,什么也没留下。再仔细一看,那满地尸体中,竟没有一个宋军!
夜幕降临,寒气逼人。呼啸的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座山下,数百个营帐林立,团团篝火熊熊燃烧。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往来巡弋,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在大营东南角的一片平地上,上百名士卒将同袍的尸体放入挖好的土坑中。没有棺木,没有香烛,只有军中木匠赶制的一块块木牌插在坑前,上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徐卫带领一众军官,望着一个接一个坟头凸起,面上闪现出悲戚之色。
两名士兵抬着一具尸体来到徐卫面前,一众军官低下了头,默然不语。内有一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是周熊,那具尸体,是他的亲弟弟周基。一道从脖子直划到胸部的致命伤夺取他的性命,而他身上的创伤,远远不止这一处。
上午还在一起的袍泽,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徐卫抬脚上前,替周基整理最后的遗容,而后一把抱了起来。
杨彦马泰二人一见,同声喊道:“九哥……”
徐卫语气平静:“我送他最后一程。”说罢,抱着周基缓步走到一个墓穴里。
“九哥,不吉利!”杨彦失声叫道。
徐卫不为所动,瓦罐不离井上摔,将军难免阵前亡,穿上铠甲,拿上兵器,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轻轻地将尸体放下,将周基的双手放在腹前,最后看了他一眼,这才上来。身旁士卒想要来掩埋,徐卫取过锄头,看着周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轻声说道:“兄弟,上路了。”
一堆堆泥土,渐渐掩盖住了勇士的身躯,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夜空。这不单是对同袍阵亡的悲鸣,更是对自己幸存的发泄。
此战,靖绥营阵亡六百五十八人,其中包括一名都头,十二名队将,三十几名什将。是靖绥营组建以来,最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