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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文革恋史-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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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新跟着说:“还不是因为铁戈来了打败了六队,你们想想易管教员本来就是监狱干部代表队的主力,他又死爱面子,自解放以来这是监狱里反革命队第一次打败了刑事犯队,而且是他带队打赢的,他能不高兴吗?”大家不无感慨议论纷纷。

这时解全胜变戏法似的从棉衣左边腋下的口袋里摸出半瓶白酒(后来铁戈才知道这是为了私藏香烟各人缝制的口袋,这些口袋有的在胳肢窝下面,有的在前襟旁边,也有的在背后,这要依据个人的习惯而定,是为了防止干部检查采取的措施),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铁戈示意让他喝一点。铁戈接过酒顺手递给外号叫牛瞎子的修梭工,据刘武汉说这人也是五队一霸。

牛瞎子接过酒对铁戈满意地看了一眼:“学得蛮熟啊伙计!”说完对着酒瓶来了一口,又把酒还给他。

铁戈对解全胜说:“大脑壳,我真的不爱‘六七八’,要是有‘雾气狼’那倒是个宝。”

列位看官,省模范监狱里犯人说到烟,都说“雾气狼”,省掉一个烟字。说酒也不直接说,而是说“六七八”。如果你问一个犯人是怎么来的,他会说“五花大”或“脚镣手”,那就是五花大绑或脚镣手铐的意思,这是犯人之间流行的暗语。

“瞎说!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男人不喝酒,白来世上走。我实话跟你说,在这里面最难搞的就是‘雾气狼’和‘六七八。’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在年前好不容易搞进来舍不得喝,一直扎到(武汉话:保存到)今天给大家共产,你要是不喝那就是泼我的面子!”大脑壳摆出老大的架势。

牛瞎子也在一旁说:“大脑壳是个酒鬼,平常哪有酒给你喝?他自己都嫌少。”

余友新也笑道:“我日,福气来了你冇招到(武汉话:不知道),是不是的人你想喝他的酒,怕是嚇到你大舅母娘了。”一帮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朱峰来了一句增广贤文里面的话:“‘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难得狱中相逢,喝一点是个意思。”

铁戈只得抿了一小口:“朱峰说的是,免得桃花笑我。”

大脑壳又一次变戏法,从右边腋窝处摸出一包永光的烟,凡是抽烟的人每人发一根。但凡在严禁抽烟的省模范监狱里能像这样撒条(武汉话:发烟)的人,也只有老大级别的人物才做得到,所以大脑壳在五中队的犯人中威信很高。

铁戈笑眯眯的接过烟:“‘六七八’可以不喝,这‘雾气狼’就是我的命,非抽不可。”

大脑壳美美地抽了一口烟,歪着脑袋微闭着眼睛问道:“铁戈,你晓得你是么样分到五队来的?”

“不知道。”

其实这事刘武汉早就对他说过,但铁戈还是要让大脑壳自己说出来,这也是给别人面子的一种做法,让他有一种成就感,当然他也十分感谢大脑壳和诸位牢友的这一举动。

“是六队的伢们跟我说入监组来了一个长得蛮高的反革命,球打得绝对冇得话说。我和余友新、曹矮子偷偷跑到六队的监号看你打球,都说你打得好,回来就跟易管教员报告了。易管教员是监狱干部球队的组织后卫,最喜欢会打球的犯人,可惜会打球的犯人都是刑事犯,气的易管教员直骂:‘你们这些反革命一点狗屁用也没有,连球都不会打,就晓得反革命。’”

一帮人笑得前仰后合。

铁戈也笑道:“这个易管教员真有意思,正因为一门心思搞反革命去了,所以才没有时间学打球嘛。不过余友新和汤建国的球打得还可以,他们不是反革命吗?反革命还是有会打球的。”

大脑壳笑道:“他们是反革命?他们要是反革命普天下的采花浪子都是反革命。先不说余友新他们,等下让他们自己说。易管教员听了我们的报告,马上去找狱政科长要你,科长说这个人已经分到四队去了。易管教员和狱政科长都是监狱干部球队的,私交不错,所以强行把你挖到五队来。易管教员怕夜长梦多,当时拿了手续就把你提来了,气得四队的队长跟易管教员吵了一架,这是干部第一次为了一个犯人吵架。伙计,你硬是跛子的屁股——翘得很咧。”

众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铁戈放下碗,双手抱拳向左右作了一揖:“各位各位,我刚来有些规矩不太懂,还望大家海涵。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管各位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我们有个共同点都是文艺体育的爱好者。希望各位在今后一起滚水(武汉黑话:坐牢)的日子里多多指教,我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大脑壳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块腊肉说:“同船过渡三世修。既然到一起滚水,一搞就是一二十年,岂止三世修?大家以后把铁戈多带着点。

众人都道:“好说好说。”

铁戈惦记着余友新刚才说的话,便问:“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余友新往嘴里填了块腊肉,边嚼边骂:“我日他娘,老子是花案子!汤建国也一样。”

铁戈糊涂了:“花案子怎么变成反革命了?”

余友新讲出了他那离奇的故事:“六九年我们班的几个男女同学下放到大冶,下放嘛就是那回事,白天跟农民一起出工,晚上回到知青点把饭一吃,就在屋里吹牛。农村苦是苦了点,只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像城里总是开会学习。我们那里冇得人管,谁也管不了我们。这样闲着没有事做我就跟点里的一个姑娘伢谈恋爱,结果把她的肚子搞大了,这一下就完了。大队报到公社,公社报到公安局,过几天就把我抓了。开始我还以为这不是蛮了不起的事,顶多关几天就放了。哪晓得正碰上一打三反运动,公安局那些死狗日的以‘反革命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起诉我,法院那些王八蛋就按这个罪名判了我十五下。你要是说我的老大冇管住老二,判个三五年我也认了。婊子养的一下子搞老子十五年,你说我服不服?老子七零年进来已经坐了七年牢,还有八年才刑满,要是判我一个刑事犯我早就出去了。我硬是搞不清白钻眼子么样就钻成了反革命?未必我女朋友的那个眼子是革命的,我那个老二就是反革命的?这他妈的是什么鸡巴逻辑?老子跟她做那个事的时候还是个知青,并不是反革命,这证明我的老二也是革命的一部分。怎么我这革命的老二钻进了她革命的眼子,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打死我也不服!世界上哪有这个道理?铁戈你说是不是?老子不想还好点,一想起来老子硬是要日公安局和法院那些婊子养的娘!”

余友新边说边分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成飞解释道:“你那个老二不存在什么革命反革命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你搞出了后果。如果你玩得高明,说不定你现在都结了婚过你的快活日子,大家说是不是?”

曹矮子笑道:“余友新、汤建国都是人之初那个是非根惹的祸,你们当时要是一刀剁掉了是非根就冇得事了。”

“那不行,老子情愿坐牢也不能当太监。男人要是没有那个是非根,活着还有什么味?”余友新一本正经地申明道。

汤建国也笑道:“剁了我的是非根我么样屙尿?”

刘武汉大笑道:“这还不好办?像女人那样屙尿唦。”

惹得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铁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案子,大为惊讶:“伙计,阿拉伯有个一千零一夜,你们这简直是一千零二夜,不可思议!”

大脑壳又说:“这里的怪事多得很,你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五队有个犯人叫邹明春,脑壳又尖又小,外号叫尖脑壳,从小冇读过书,是个文盲。他是河南驻马店的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跟着一帮讨饭的扒火车到了武汉。有一次他们又扒上火车,发现车上装的是布疋,当时高兴得差点疯了,马上掀了几疋布下来换饭吃。到了一个餐馆还跟经理讨价还价,经理说先给你们上壶茶,等一下菜就做好了,哪晓得这经理马上跑到派出所报案。尖脑壳那几个苕货还在等上菜呢,派出所的人就到了,二话不说都铐起来带走。活该他要坐牢,他们偷的是给援越抗美部队做军装的布料子。这下子好了惹出了大祸,那帮小叫花子都判了,罪名是反革命盗窃犯,尖脑壳判了十五年。我故意撩(武汉话:逗)他,问他为什么要反革命?他说‘俺家穷,但俺不反毛主席,俺算啥反革命?’我又问他想不想家,他说‘俺那个家没有饭吃,俺不想家。还是监狱里好,有饭吃,有肉吃。’我说外边有自由,他把眼睛一瞪说,‘有自由不管用,自由自在地饿肚子俺可不干。’”

说得大家又哈哈大笑。

铁戈也跟着一起笑:“照这样说如果他偷的是一般的布,那就不是反革命,这样说来偷错了东西就成了反革命,余友新钻错了眼子成了反革命,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荒唐?”在一边的牛瞎子搭腔道:“六七年沈老板带我们到汉西车站偷铝锭,法院说这些铝锭是做飞机用的,是战备物资,说我们破坏战备,结果沈老板被铳了,我判了二十年。武汉市杀强盗就是从沈老板开始的,我的罪名也成了反革命盗窃犯。”

刘武汉也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们五队有个犯人叫倪秀松,是郧阳地区竹溪县大山里的人。六零年他饿得实在是受不了,走了几十里山路摸到公社偷了六十斤多玉米种子。也怪他的点子太低,当场被民兵捉了个现行,结果判了六年刑。六六年刑满后监狱发了一些路费让他回家,他到集贸市场买了一头小猪娃带到山上准备养起来,指望回家跟老婆丫头一起好好过日子。到家一看老婆死了,丫头嫁了,房子垮了,他只好挖了一个山洞和猪在一起住。他自己种玉米、种土豆,第二年春节时把猪杀了,成天在家里吃土豆炖猪肉,算是过了一个好肥年。后来肉吃完了,玉米土豆也吃完了,生活又成了问题,他就跑到县公安局找局长要求坐牢。那局长说:‘你没有犯法,我凭什么抓你?’这狗日的倪秀松坐牢心切,他问:‘要坐牢还要先犯法?这好办,我犯个法给你看。’说完就出去了。局长以为他是个神经病,也没有管他。倪秀松跑到学校找了一根粉笔又回到公安局的大门口开始写反标,左边写‘国民党万岁’,右边写‘拥护蒋介石’。他原来是个文盲,在监狱里学会写几个字,跑到公安局门口写反标倒是都用上了。然后他跟那个局长讲:‘我犯了法,我写了反标,现在我可以坐牢吧。’局长一听大惊失色,忙问:‘反标在哪里?’‘在公安局门口。’局长到门口一看,还真是反标,马上叫人拍照取证。这狗日的倪秀松还把粉笔交给局长说:‘这是作案工具。’经过笔迹比对,确认是他作的案。局长当时还说:‘这个家伙太猖狂了,反标竟然写到公安局大门上来,这是文化大革命中阶级敌人对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发动的猖狂进攻,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为,一定要挖出幕后指使者。经过反复审讯和调查,最后确认是倪秀松一个人所为。因为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法院很快做出了判决,判处倪秀松二十年。倪秀松当庭表示要上诉。法院的人问:‘你写反标的动机就是为了坐牢,怎么还要上诉?’倪秀松这个死狗日的说:‘判少了哇!二十年后我还不是要回山里去?我请求政府改判我无期,到了劳改队以后我也不要政府改判,我死了政府还要帮我收尸。哪个不跟我加刑,我就日哪个的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大闹法庭。”

这个故事五队的人听过无数次,他们还是笑得东倒西歪。唯独铁戈没有笑,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分到我们五队了。”刘武汉说:“我听他们摇纡房的执行员说这个事就去问倪秀松:‘你狗日的么样生得这样贱?只有越狱逃跑的,哪有偏要往牢里钻的?’他说:‘你不晓得我们山里头太穷了,我第一次吃肉包子、第一次吃剥皮鱼、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看节目都是在监狱里。我的老婆死了,姑娘出嫁了,我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周围几十里冇得人住,连个说话的人也冇得,我硬像个孤魂野鬼。想来想去还是监狱里好些,有吃有住,什么东西都是政府发。有人说话,有电影看,比我们山里头强多了。’他大概是把监狱当成福利院了。”

“这个杂种生得贱。”牛瞎子说。

“怪种啊,硬是个怪种。”拉胡琴的龅牙齿沈明高附和道。

铁戈分析道:“不能这样说,在他没有坐牢之前,如果不是饿得无法可想,他绝不会铤而走险去偷公社的玉米种子。当他第一次坐牢释放后他想的是和老婆女儿一起好好的过日子,所以才买了一头小猪娃带回家去养,这说明他在主观上还是想在社会上自由地生活。但回到家里他发现原来那个尚有一丝温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老婆死了,女儿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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