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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康熙大帝-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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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魏东亭知道劝也无益,笑道:“奴才在奉天哪来的熟人?主子去哪,奴才们跟着侍候就是了。”出了勤政殿,才知道外边已经全黑了。大雪不住地飘舞翻飞。空寂的宫院早已是琉璃世界、玉砌乾坤。奉天将军巴海职在宿卫,正在宫门外朝房侍候,见康熙的大轿出来,忙上前问道:“天这么晚了,外头雪大路滑,皇上还出宫吗?”康熙一掀毡帘,探出身子笑道:“朕这里不用你侍候。科尔沁王来了没有?”“回万岁!科尔沁王现在驿馆。万岁要叫他陪驾吗?”“不用了。你去传旨,今夜朕要见他,叫他在勤政殿等着——另外找个小校带朕去周培公衙门。你也就回府吧,预备着明日考较你的军务,要仔细应对!”巴海连声答应着,忙派人带路,又传令城中戒严,派人带了将军府亲兵随车保护,这才亲自去驿馆向科尔沁王传旨去了。
  周培公的提督署设在小西门内,黑沉沉一大片,朱红大门两边各悬着一盏竹蔑灯笼,映得照壁前积雪一片通红。大门外沿街立着十几根桩子,却不见人迹。康熙下车左顾右盼,正奇怪怎么连个守门的也没有,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猛喝:“哪个衙门的!到此有什么事?”康熙骇得一震,细看时,挨墙的“木桩子”全都是提督府的戈什哈,帽子衣服上落了老厚的雪,居然石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就这一点,已经看出周培公治军的严肃和本领了。
  魏东亭正要答话,康熙说:“哦,我们是北京来的御前侍卫,和培公是故交知友。听说他有病,特来看看他。”“哦,我们军门病得厉害,未必能见外客呢!请大人稍候,容小的通禀。”说罢去了。不一会儿,中军护卫统领从仪门迎出来,向康熙打一躬,将手一让,说道:“请侍卫大人鉴谅,周军门卧病在床,实在不能亲自迎接,请移步入内……”君臣十几人跟着中军护领踏雪而入。折过花厅,来到书房门口。就听书房内周培公,轻咳一声,对窗外说道:“是哪位仁兄驾到?请进吧。”康熙一脚踏进门内,不禁愣住了。这是两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简朴的书房。红松木架上放着一叠叠书卷,壁上悬着一口龙泉宝剑,墙角一只美人耸肩瓶中插着孔雀翎和鸡毛掸子。挨着书架的绳床上坐着周培公,黑帕缠头。面白气弱,病骨支离,委顿不堪。乍见之下,康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就是湘鄂会馆诗压群英,誓师南苑、斩兵压阵,北取察哈尔、西捣甘肃、舌战平凉的青年儒将周培公吗?
  一股寒风卷着雪花袭进书房。康熙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周培公在昏昏沉沉之中一眼瞧见康熙,如被电击一样身上一抖,惊呼声:“啊,是——皇上!”他一腾身跃下床来,俯伏着连连叩头,颤声道:“奴才周培公恭请圣安!奴才不知皇上驾临寒邪,这……这实在……”康熙俯身一把挽起了他,笑着说道:“这有什么?朕来奉天两天了,听说你有病,特来瞧瞧——到底怎么样?你还坐回去,天冷得很……”周培公谢了恩,艰难地爬起来坐了回去,扯一件锦袍穿好了。康熙一时没说话,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地看着。见案头放着一叠文稿,拿起来翻着,“哦,《古今图书集成》!还没有完稿,是你写的吗?”周培公在床上欠身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幼年倒有著书之志。自康熙九年得蒙圣恩,统兵出将,早已投笔,不作此想,也写不来这样的书——这是陈梦雷的手稿,拿来让奴才看的。”康熙点头笑道:“陈梦雷才学并不下于李光地。因腊丸案谪居来此,想不到你们竟成了朋友。朕原想过两年召他回京的,不想事多就忘了。他安心著书,这很好嘛。”周培公淡淡一笑,说道:“据奴才看,陈梦雷人品也好。但他的案子不得明白,也是造化不济,没法子的事。”康熙不想沿这个题目再说下去,见戈什哈端来了手炉,抱在手上暖着,问道:“朕赐你的老山参用了吗?前些天巴海上了奏折,说你有病,看来这症候竟是不轻——高士奇,你也进来!”周培公目光幽幽地看着坐在房中安乐椅上的皇上,早是热泪盈眶。想当年他潦倒京师衣食无着,困难中得到贫女阿琐的馈赠接济,恩重情深,铭记肺腑。不料班师荣归,明珠竟大做手脚,硬把阿琐嫁给了五十多岁的何桂柱。他周培公的病虽由此而起,却还不至病人膏盲。他带兵在外,又是有名的儒将,抱定了大丈夫立功边廷、马革裹尸的志向。谁知来了奉天后,由于水土不服,便病倒了。再加上太子党首领索额图不住地加饷增兵,几次来信让他“为小主子保重身体”,暗示要他上船。周培公一向以国事为重,洁身自保,如何敢趟这汪浑水?但若不答应,太子有朝一日登朝,更是不得了的事,在进退维谷,忧惧交加之中,居然一病不起。此时康熙如此关怀,周培公心中一阵感激,微微叹道:“奴才犬马之疾,承蒙主上赐药视疾,奴才是化作尘泥也不敢忘怀。其实奴才小的时候本就虚弱,受命征讨,不堪鞍马劳顿,又加之不善调养,这才病成这样。奴才也略知医道,一时三刻间虽不致死去,但痊愈已经没有希望,怕拖累别人,所以连妻室也未娶。”说至此,周培公心中一酸,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奴才自从束发受教,即知君子立命之道,奴才以一介微未,与英主际会风云,立功疆场,效命国家,假若当日死在平凉,又有何憾?生死有命不足挂怀,但培公尚有心愿未了,愿披肝沥胆禀明皇上。”“周培公有什么话,你就大胆说吧!”
  三十一 保粮道康熙纳忠谏 闻凶耗培公焚情结
  康熙冒着风雪,前来探视周培公的病情。周培公斜卧在病榻上,向皇上陈述了自己的心迹。
  康熙专注地谛听着,见培公一片真情,不禁潸然泪下。他掩饰着揉了揉眼,笑道:“培公,你何必如此自怨自艾,倒像个薄命红颜!”“唉,主子,自古薄命的岂止红颜?如今奴才已经三十有五,知足了。”康熙突然爽朗地一笑:“不必说这些话了。待会儿让高士奇给你看脉,治好了,朕再驳你这不经之谈——且说说你有何心愿?”周培公转脸看着正在出神的高士奇说道:“这位想必是高先生了,奴才此奏原不足为外人道,但高先生乃圣上心腹,奴才就斗胆直言了!”高士奇一直在想着如何为周培公治病。凭他的直觉,周培公是那种最难料理的病人,劝不动,哄不了;既说懂医道,医道也就浅不了。正在无可奈何,却听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忙道:“培公快人快语,高某不奉圣命决不传第二人!虽然如此,奴才还是告退为好。”康熙脸上毫无表情,他说:“不必了。培公但说不妨。”周培公提足了精神,脸色泛上潮红,从架上抽出一份地图,仔细展开了,用手指着说道:“准葛尔是当前国家心腹大患!罗刹国狼子野心,与葛尔丹勾结极深。东北扰边、西北策反,看似两件事,其实是搅在一起的。罗刹国的新君彼得乃当世奸雄,对葛尔丹又打又拉,在我东北骚扰却不遗余力。葛尔丹借罗刹势力,意在割据,却不知罗刹国用他两边取利。我军如击东,则西边葛尔丹出兵策应;击西呢则无力东顾,罗刹彼得这一手不可谓不辣!”康熙点了点头:“嗯!说的是。不过朕也不是好惹的!”“当然!奴才已看了邸报。皇上用施琅为将东取台湾,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臣料台湾的事用不了多少时日。但台湾事后,主上用兵何处?是东北,还是西北?”康熙想了想说道:“嗯……朕打算先敲掉葛尔丹,罗刹也就没有内应了,黑龙江这边他们也就会老实点!”周培公又激动又钦佩,忙称赞道:“皇上圣明!奴才深思过几年,皇上一口便说出来了。”其实康熙也是深思了几年。西北势态的严重他早就一清二楚,但是其中的内情却不大清楚。于是,便问:“准葛尔情形大略如何?你讲讲。”周培公将发辫轻轻甩到脑后,翻起马蹄袖,又点燃了一支蜡烛放在地图边,用手指划着。他把葛尔丹和西蒙古诸王公之间的关系从历史记载到如今现状,侃侃言来,条理十分清晰。高士奇听着不由得佩服:“以前听说他骂死过人我还不信,真个好口才,好心计!熊赐履曾再三推荐飞扬古为将,怪不得主上却一心只想用他!”康熙一手托着下巴据案而坐,边听边点头,不住地“嗯”着。待周培公将准葛尔的大略形势说完,方道:“朕看葛尔丹这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又据此要津,倒真是劲敌!”周培公微微摇头,轻声道:“主上英明,洞鉴万里,却错看了这个葛尔丹!”高士奇听了,猛的一惊:嗯——还没听说有哪个臣子敢当面说康熙“错看”了人的。康熙却毫不理会,身子一倾,盯着周培公道:“你说细点!他擅自灭掉喀尔喀三部,却又修表称臣入贡;说是请和,又与罗刹明来暗往。他与罗刹勾结,也是这般闪闪烁烁,既与罗刹修好,却又好像存有戒心,这难道不是反复无常?”周培公正视着康熙的目光,断然说道:“葛尔丹绝非反复无常之人,他用的是战国合纵之计!”“合纵?”“对,也就是远交近攻之计。他在临近准葛尔的西蒙古大打出手,凶残无比,却将一驼一驼的黄金、珍玩送给漠南漠北几位王公;他派遣使臣来京进贡,卑词称臣,却一举吃掉喀尔喀三部,打掉了皇上的西部屏障;他卑躬屈膝侍奉罗刹,是为了要火炮、装备,一旦羽翼丰满、爪牙锋利,一定会东下先取内蒙,那时他就要和皇上翻脸了!”康熙想起阿秀说的,葛尔丹就在准葛尔掘金矿,送了科尔沁王五万余两黄金,不禁心中一动,今晚回去就要询问此事。正要说话,高士奇笑道:“如今战国已去两千余载,情势大不一样。皇上乃天下共主,九州划一,政出一门,怎么能和当日六国乌合之众相比?”周培公目光灼灼,说道:“对,这正是葛尔丹失算之处。”康熙点头道:“'三藩'之乱,朕没有亲征。一旦与葛尔丹交战,朕要亲统三军和他会猎!”周培公异常兴奋,用手拍着地图道:“奴才以为皇上亲征,最要紧的是督粮。主上若能确保我军用粮,命一上将切断葛尔丹西归富八城之路,敌之粮道即断。即便不战,饿也将葛尔丹饿垮了!”康熙听了沉吟道:“嗯,此言甚是。培公,看看西征葛尔丹谁可为主将?索额图如何?”周培公默然良久,谨慎地选择着词儿说道:“索相职在中枢,统军前敌,臣无把握。”“那么巴海呢?”周培公毫不犹豫地说道:“不成。巴海在奉天与罗刹周旋多年,不宜弃长就短。”康熙又连举了五六个将军,周培公都觉得不合适。他长叹一声道:“可惜图海,得了中风之疾。哎,对了,皇上何不用飞扬古?奴才昔日在京,曾和他多次论兵,知他老谋深算,持重有力而且善采众议——这人行!实在是良将。”康熙听周培公和熊赐履意见一致,舒了一口气,脱道:“听说他是有名的'瞌睡虫',不知是真是假?”连皇上也知道飞扬古这个绰号,周培公不禁轻声一笑,说道:“有人精明露在外头,也有人深藏不露,自然难逃圣鉴。但奴才请皇上留意,在茫茫千里草原作战,最要紧的还是粮食。我军粮道必须畅通,敌军粮道应千方百计截断,军事即使小有失利也无碍大局。”高士奇道:“培公,你一再说粮,我就不懂。难道中原粮食不足以与葛尔丹相比吗?”康熙也觉得周培公太多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周培公。周培公好像有点不知怎样说才好,半晌才道:“高相,粮食得从东南运啊!路这么远,一旦接济不上,便会功败垂成。这件事我想得最多,除了有钦差专办之外,皇上一定得亲自掌握——皇上请看地图,若在延安、榆林、伊克昭等地设卫设厅,卫厅长官不归府县辖治,也不问民政,只管奉皇命筹调应急用粮,如何?”康熙专心致志地随周培公的手指在地图上看着,边听边想。移时,轻轻一拍案,说道:“好!可谓算无遗策!”周培公的眼神却黯淡下来,喟然叹息一声仿佛用尽了气力,颓然说道:“兵无常法,战无常道,即使人主统兵也是一样的道理,切盼皇上圣心独运。奴才说的这些肤浅之见,也未必就对,但皇上既然亲征,不能不说是孤注一掷,志在必得,必须缜密行事。譬如说设卫厅筹粮,除了皇上和高相外,其余的人不必让其知晓。免得办粮臣子心有侥幸,彼此推诿,倒误了事。唉!臣真想随主子挥戈西征,以此多余之躯捐命疆场,奈何时运不济,怕是难熬到那一天了!”说着周培公已是凄然泪下,注视着被风吹得一掀一动的窗纸,久久没再言语。
  康熙也没有说话,只看了看斜倚在桌旁萎顿不堪的周培公,站起身来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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