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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士兵突击-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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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班长,你真会耍酷。”
  许三多:“我不是班长。代理的,撤了。”
  学生嘿嘿地笑:“见了士兵叫班长,见了班长叫连长。懂不?”
  许三多也只好机械地笑笑。显然,他比那位铁面更受欢迎,休息间隙便是七嘴八舌。
  学生:“干吗不是你教我们?”
  许三多:“我来帮忙的,尽量不耽误他们正常训练。”
  学生:“你不训练吗?”
  许三多:“也练。”
  学生:“你比他强吧?”
  许三多:“我不行。”
  学生:“我跟他打赌你是新兵。”
  许三多:“是来不久。”
  学生从身边捡起一本书,冲许三多挥挥:“这是你的?”那是一本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
  许三多:“嗯。”
  “你是在看还是拿它垫屁股?”
  “看,”许三多有点心痛,把书接过来,“小心点,图书馆借的。”
  学生有点奇怪:“你看什么?”
  许三多把书抹平,一边抹一边由衷地说:“他真行,他一个人活。”
  那次许三多几乎交了几个朋友——军训的学生。他们说一个月的军训太过漫长,让许三多帮忙找点书看。三五三团的团书馆也许不能叫“馆”,也就那么不过三十来架的书,但对许三多来说,这确实是个图书馆。
  一天军训结束,几个鬼祟家伙在一个背人的角落里站下,许三多非常宝贝地从包里掏出一摞书,都是旧得不像话的陈书。
  许三多:“小心点。不让借这么多,我说好话才……”
  学生们看起来很失望:“就这么些?好旧啊。版本不行,这什么字体呀?看得我犯眼病。你看这纸张,嘿嘿。”
  许三多诧然:“不会吧?”
  学生:“你们图书馆多少存书呀?怎么连《悲惨世界》也借出来了?”
  许三多:“两万多册。”
  学生:“那哪儿是图书馆呀?我们学校六十多万册都不敢叫馆。难怪你从A看到Z呢,吓着我了。”
  许三多很自惭形秽:“原来你们都看过?”
  学生:“哪有那时间浪费?看看序完了。雨果太啰嗦,托尔斯泰更话,有MARGARETWERS、TRACYHICHMAN吗?VERNOSVINGE?J。K也行。”
  许三多张口结舌,佩服到五体投地:“没有……我书看得少……”
  于是被学生们拍了拍肩膀,像对一个跟班小弟:“等着吧,等回去我寄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书!把旧货收起来吧。给你能叫书的书。”
  于是许三多诚惶诚恐地把书收将起来,他甚至忘了羞愧,只觉得高兴:“那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用不了多久,学生们就要走了,大巴车停着,车上的学生和车下的兵你拍我打,一片哭声。
  铁面班长在哭,许三多在哭,跟许三多熟络的学生也在哭。许三多被学生们拍打和搓揉。
  学生:“我一定一定把书寄给你!等着啊!我们会来看你!”
  许三多哭,哭得不知羞耻。
  哭的时候车驶开了,载走哭声一片。
  许三多抹掉了眼泪,发现铁面班长红着眼圈看着他。
  铁面班长:“走了。”
  许三多:“嗯。”
  铁面班长:“你哭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诧然:“他们……在哭。”
  铁面班长:“他们哭什么?不是一星期都嫌漫长吗?”
  许三多:“你哭什么?”
  铁面班长:“不知道。”
  他们往回走时多少有些意兴索然。
  半年过去了,学生的书没有寄来。明信片也没有一张。
  团部大院里依然各连列队,吼歌等饭。许三多仍单人代表七连。歌声此起而彼伏,到了许三多时改成独唱,甚至没一个人多瞧他一眼,半年下来大家对他已经看成了习惯。杂兵,七连的鬼魂,像他看守的空屋一样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的存在。
  许三多总是在军容镜前慢腾腾地整理军容,他喜欢专注地看着自己。他甚至有时候会伸出一只手试图触摸镜子里的自己。
  总照镜子,总担心有一天在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我被人忘了。
  许三多依然是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绑腿,天刚蒙蒙亮就跑起来了。
  脸上,却是一片空寂。
  一群晨练的兵惊诧地看着许三多超过他们,而且身上是负了重的,这几乎是犯了众怒,于是操场上开始了一场无形的争夺。许三多并没意识到身后的追赶,他一边跑,一边在嘴里喃喃地自语着:“你是钢七连的什么人?……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钢七连是装甲侦察连……我是三五三团三营七连一排三班的兵……嗯,那你懂七连吗?”
  追赶他的兵已经渐渐放弃了,因为追不上。
  许三多奔跑,念叨,这种念叨既不雄壮也不豪迈,最多算一种存在的提示。许三多自己还在不停地跑着,嘴里也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我懂七连……七连有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嗯,我还活着……嗯,光荣而庄严地活着……”
  终于有人从他身边超过,而且也是负重的。那是伍六一。伍六一仍是那样,永远地对他不满意,对那种心不在焉的不满意。
  他说:“许三多,你在干什么?”
  许三多看了看:“说你是伍六一?”
  伍六一说:“光荣地犯迷糊!”
  许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刚进钢七连反应呆滞的时候,茫然地看看伍六一。
  伍六一给了他一脚说:“跑你娘的!许三多!”说着自己加速起来。许三多好像被人喊醒了似的,开始拿出了劲头追赶。
  总算有了个目标,两人在跑道上亡命地追逐。
  许三多终于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后一圈,他从冲刺中猛然停了下来,在操场边坐下。伍六一没有坐下,他在旁边跳跃着,继续活动着筋骨。
  “起来起来!腿抽筋我可不会背你回去!”
  许三多无动于衷,汗水湿透了军装,他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伍六一突然觉得不对,他蹲下来,揭开许三多的军帽,他发现帽檐下许三多,眼神极其茫然。
  “你怎么啦?许三多?”
  “我在看七连。”
  “你把自个儿魂看丢了!”
  “这个月我跟人说不到十句话。其他时间我都在跟自己说话。”
  伍六一:“傻瓜!”
  许三多说:“顶不住了。真顶不住了。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我说转。我爸来信说复员回家,我说回。”
  许三多突然脸色惨白地捂着脚。果然抽筋了,而且抽得极其厉害,伍六一一言不发地把他揪了起来,在操场边走动着,边走边骂着:“你这个蠢货!你抽风哪!这两事完全背着的,转士官是延长服役,你又说复员?”
  “我知道,我没办法。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没说换地方。我一个人。闭上眼以为你们就在周围,屋里都是你们。一睁眼,我一个人。”
  “瞧你,就这点出息劲。”伍六一猛地把他推开。
  “我爸就要来……已经上路了。”
  伍六一抱着胳臂,瞪着许三多一瘸一拐地活动着抽筋的腿脚。
  “没跟我爸说七连没了。我爸说复员。我说好。我又没想复员,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我又跟我爸说我不知道复员不复员。我爸说滚蛋,他来给我拿主意。”
  伍六一没有回答,他走开,走两步又停下来问:“什么时候来?”
  许三多茫然地看着他。
  三天很快就过去,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伍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多身边站着,他表情也很古怪。
  一切归于许百顺所赐,包扔在一边,刚跟儿子见了面的许百顺叉了腰,以许三多为轴心,把伍六一也包在里边,如市场买肉猪一样上下打量挑肥拣瘦。
  许三多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多怀里。
  许百顺有点不服:“你就这么孝顺啊?没见面先闪我一下子?”
  许三多一边扶,一边满嘴地叫爸!他很想哭。
  许百顺没理他,说:“躲得很熟嘛,这里常有人踢你啊?”一边说一边扫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确实长得像常踢他儿子的人。
  许三多直接把父亲接到了酒馆里。然而,让许百顺感到稀奇的,却是那些从门前隆隆经过的炮车们,他不时地从椅子提起屁股:“那些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许三多说那是炮营的,自行榴弹炮。许百顺没听懂。
  伍六一说:“顶百十台拖拉机吧。”
  许百顺看了一眼伍六一,对许三多问道:“你说做了啥代理班长,这是你的兵吗?”许三多说:“他是伍六一,是咱们上榕树的老乡。”
  伍六一说:“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的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只好转移话题,说:“咋不吃菜,怎么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他把服务员刚拿过来的一瓶酒抢过来,却怎么也拧不开。伍六一接了过去,两只手指一搓就搓开了,他给许百顺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许百顺要给儿子倒酒时,许三多回绝,部队上不让喝白酒,许百顺不听这些说:“你马上就复员了。”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许三多用不着这么死心眼。
  给许三多倒完酒,许百顺就开始摸许三多的肥瘦,他想在部队里有的是吃的,他觉得许三多应该是一身的肥肉,可他发现没肥多少嘛。但许三多告诉他,自己结实了。
  许百顺还是瞅着他的许三多没有什么变化:“别人都长出息,你可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对不对,你们?”
  许三多告诉他:“见得比以前多了。”
  许百顺就瞪起眼睛来,他说:“能有我多吗?我去过广州深圳,进过世界公园,那都照了相。我还坐了摩天轮,喝了四十块一杯的洋酒!回来时是机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车都坐过了!”
  伍六一使劲绷住了笑脸。
  是没您多。许三多愿意顺从他。于是老头的话就来了,他说:“所以啊,儿子,你这跟我一说想家,我那边主意立马就定了!役期也满了是不是?”
  “满了,可是……”
  “我知道,差个手续。你啥事不要老子操办?办了,复员了。先不回家,你二哥掏钱,咱爷俩上首都长趟见识!”
  “我不要。”
  许百顺是标准不听人说话的人:“大哥出息也不大,跟你说你二哥,人模狗样,可倒发了,他跟我说,钱是省出来?是挣出来!是啊,他往南边折腾一趟老家的山货就挣几万,说信得过还是自家人,一起干。现在你看看咱家去,五间,红砖青瓦!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红砖青瓦,再来五间!”
  “老大娶媳妇晚,男根耗没了,无子啊!你二哥干脆不娶,摆明了要绝许家后。就指你,精壮童男,就剩阳气啦,两崽子都有戏!”
  “……”
  这次招待宴会终于在伍六一和许百顺的频繁干杯中结束。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照旁边公厕扎。许三多和伍六一在路边候着。
  许三多很苦恼地看伍六一,后者是一副要笑又懒得笑的表情,许三多终于忍不住抱怨:“说是来帮我,又不帮我说话。”
  伍六一:“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谁帮得了你?你如果想留下,等老爷子出来你跟他这么喊就行了。”
  许三多:“他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多说两句上手就打。他真是我的克星。我以为现在能好点了,可刚才他一瞪眼我浑身都不过血了……六一你不知道,我打小挨的耳光比我走的路还多……”
  伍六一:“没入伍时我信,可入了伍光数你每早上一万二吧,就算两万四千步,跑两年多,你今年二十二吧,平摊了每天几千个耳光,真打成猪头了。”
  许三多:“你从来不跟我开玩笑,怎么今天就开玩笑?”
  伍六一:“因为觉得你好笑。”
  许三多失望地看看伍六一,伍六一表情冰冷,许三多将头转开,决定像以前一样忍受这样的侮辱。
  伍六一:“也因为我想告诉你,你这两年多攒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爸拦得住的,我看见他就可怜他,因为他注定带不走他儿子。可现在我可怜你,居然会被拴条链子就拖走。”
  许三多发着呆。
  伍六一看不下去了转身要走。而且说走是真走,大步流星就给了他个背影,而且方向是径直回团。
  许三多给噎得连叫的勇气都欠缺,回了头许百顺正好出来。
  许百顺:“那一个呢?”
  许三多:“有事先回了。”
  许百顺:“回就回。现在带我去跟你们领导合计合计,看怎么能带你走。”
  许三多被父亲揪了一只衣袖,苦着脸,像被当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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