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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死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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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紧绷着脸,转头对特务说:“拜托两位襄助,我现在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特务乙鼓鼓劲,吼了一声:“开门放行者,抓!离校闹事者,抓!聚众生事者,抓!”
  他回头看看特务甲,甲抱着膀子紧锁眉头。他从甲的神情上看不出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孙叔已吓得不再去掏钥匙,只对着学生的嚷嚷一个劲地摇头。
  眼看就要成僵局,高昕突然冲着门外叫了一声:“四道风!”
  四道风正用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踞坐在黄包车靠垫上,和身边几个车夫嘻嘻哈哈地评头论足。听到高昕的叫唤,他一个筋斗从车座上翻了下来,身手利落之极,看着就是会家子:“大小姐今天很拉风呀,大小姐。”
  “帮我把门打开。”高昕说。
  四道风哈哈一乐:“你爸会弄死我的。”
  “你会怕我爸?”
  “我光棍一条还怕有家有业的?”他瞧瞧身后,“可车行这几十个苦哈哈都指着有钱人过活呢。”
  “我会把你的小名喊得满城都知道。”高昕小声威胁道。
  四道风皱皱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的,大小姐。”
  “我也不想啊,你现在比不得上我家要饭的时候,你现在都是有字头的人物了。”
  四道风乐了:“这话我爱听——大风!”他吹了个呼哨,那个叫大风的车夫走了过来,隔着铁栅门把孙叔拎起来,狠抖了两下,钥匙掉了出来。四道风隔着门伸了只脚,拿脚尖把将要落地的钥匙踢到自己手上。
  “帅死了!哪天教教我?”
  “这手绝活是传媳不传女的,大小姐。”四道风径直去开锁。
  特务乙突然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大嚷:“臭拉车的,你干什么?”
  四道风笑着招招手:“这招叫风卷残云。”
  哗的一声,他一下把铁门拉开了,人流顿时如泄洪一样涌了出去。两特务被人流冲撞得把住铁门才保住平衡。
  人流涌向了大街,打着旗帜和标语,喊着口号。继续向校外冲去的学生有意推搡着两名特务,把他们也拥进了人流,在他们的狼狈中雪上加霜。
  欧阳苦笑着把校长拖到一边避开人流,拥挤中手上忽然多了个纸团。欧阳愕然,塞给他纸团的人已经一言不发地没入人流,他甚至不知道谁把那东西塞到他手上的。
  游行的队伍涌过沽宁的主街,一路引来众多行人的观望。从北边逃来的难民也都驻足,一脸木然地瞧着这些喊口号的学生,既然连今天都衣食无着,学生们嚷的也就是些过于遥远的话题。
  两特务终于从人群中抽身出来,乙的衣服已经撕破了,甲正整理着自己被人践踏过的帽子。
  “大哥,要不要抓?”特务乙盯着刚才肇事的四道风问甲。
  四道风和他对了对眼,又高踞黄包车上看热闹,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
  “抓?”
  特务乙没听明白那意思,伸手就要摸枪。
  “这里不是南京上海,那小子瞧着就是帮会中人,那丫头背后要没人罩着你尽管剔了我招子。我们这是外出公干,强龙还不压地头蛇,要抓你抓。”
  “您说了算,大哥。”特务乙把抽出一半的枪又收了。
  “此地势力有三,官字头的蒋武堂,仗着军中有些渊源一直占山为王;商字头的高三宝是几省闻名的大船商;黑字头的沙观止那是连青字红字也得给他面子,细细掂量哪个字都不是好惹的。”特务甲显然对此地很了解。
  “可那个姓欧阳的……”
  “如果他不是,咱们的宗旨是宁杀错、不放过。如果他要是的……”
  “我明白了,大哥怕打草惊蛇。”
  “我怕个屁的打草惊蛇!我怕的是把此地的共党逼急了,咱俩做了沽宁河里的无名尸!这仗打得太久,国字头是不好使了,咱们得出动本地的官字头。”
  “蒋武堂?”
  特务甲有些犯愁地点点头:“那厮可从来是听调不听宣哪。”
  两人正说着,一个叫古烁的汉子急急过来跟那边的四道风说着什么,两人拉着车卷了风似的跑开。
  与此同时,欧阳已在巷子里转了几个弯,大街上的口号与喧哗变得远了。他走到一条巷子的尽头,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巷子里某户人家的门响了一声,一个人出来倒垃圾,回去时没有关门。欧阳思忖了一下跟进去。
  在这个破烂的小院里转了几道弯,欧阳出现在另一道幽深而笔直的长巷,他径直走向巷子里唯一的一个人。那人坐在一象棋枰前打残谱。门在欧阳身后轻轻关上。现在这条一览无余的巷子里再没人能偷听他们说话,甚至没人能找到通往这条长巷的路。
  欧阳走到棋枰边,枰上的棋子交错纵横,正杀得难分难解。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专诸刺僚。”
  “子胥吹箫。”
  “同志……”欧阳显然有些激动。
  “别这样子,我知道这些年把你窝狠了。”
  欧阳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窝不窝的,要没这个窝,我多少年前已经死了。”
  “必死者可杀也,必生者可俘也,做这行你算上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不怕死的在上一个十年都被杀光了,太惜命的人也早叛了,真撑下来的都是你这样有个‘信’字,有个‘念’字,又知道爱惜生命的人。”
  欧阳苦笑:“您过誉,其实我经常沉不住气。”
  那人用一个卒子推掉了一个卒子,然后用飞马吃掉了过河之卒:“你看见死了太多人,就把自己也当成一个必死的卒子,所以沉不住气。眼下这把棋要交给你呢?就得沉住气,因为我给你的不是这把棋,是人命,是你叫做同志的那些人,同志们的那些命。”
  “我就是个革命军中马前卒,我下不起这盘棋。”
  那人笑着看看欧阳:“你真是个心思很重的人。”
  “是的。”
  “你怕看见别人牺牲。”
  欧阳有些出神,子弹的尖啸和人的惨叫似乎在耳边再现:“我是大屠杀里幸存下来的……您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那人点点头,把枰上的棋给搅了:“我明白,可天下又要变,谁也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可铁定会变。”他揉着自己颊上的肌肉,一时也有些出神。
  “因为迁都重庆的南京政府?”
  “不是的,我知道你潜伏的时候国共还在做生死之争,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因为鬼子……听说你去过日本,还能说一口了不得的鬼子话?”
  “早期那里是境外的一个革命根据地,可那时候我就想,他们迟早会向中国找生存空间。”
  “前戏早开锣了,现在是高潮,国军和鬼子在北线打得不可开交,尽管有个台儿庄大捷,可我们判断国字头的溃败是早晚的事。喊打仗的人太高高在上了,真在打仗的人又搞不懂这通打和以前的内斗有什么区别。”
  “真打到头上时他们会懂的。”
  “火烧眉毛的时候唾沫星子是灭不了火的,没时间了。”
  欧阳不语,那人也开始沉默。原来安静的小巷更加寂静。
  与这寂静相反的是另一条街上的喧嚣。那里,一干帮会中人正将一个叫皮小爪的车夫摁在车上痛打。突然,刚才风一般离开的四道风一车当先从街口撞了出来。四道风脚下如风,声如洪钟:“借光借光借光——”他连人带车撞进了那帮会人群,有两个人飞了出去——不是撞的是而是被脚踢的。
  四道风把车旋了大半个圈子,帮徒们闪让不迭,他笑嘻嘻地在人圈中站住:“我叫四道风!四海为家的四,不讲道理的道,狂风大作的风!”又顺手把皮小爪拉到自己车上,找准了对方的头领:“金头苍蝇,你找我?”
  被叫做金头苍蝇的廖金头往后让了一步,他是个一脸投机相的壮年汉子,仗着人多不让人:“车行交我们五抽一的过街费,这是打有车就有的规矩,你们行怎么不交?”
  “我刚才有没有说我是不讲道理的道?”
  廖金头挥挥手:“那我就是不讲道理的祖宗!”
  话刚说完,他身边两帮徒的后脑被轻拍了一下,回头,是一脸精忍的古烁:“我是三道风,我叫古烁。我打过招呼了。”他把那两颗头狠狠撞在一起。
  廖金头这才想去腰里掏家伙,家伙刚就手,脸上被轰了一拳,天旋地转的视野里,是长相木讷的大风。大风是个哑巴,他冲廖金头竖起一个指头,然后指指自己的鼻子。
  立刻,这里成了一场混战,四道风在人群里指东打西,如同一道旋风。
  一片嘈杂。
  而长巷里,依旧寂静。欧阳和那人还在沉默。
  突然,那人从棋盘上混作一团的棋子里分出一个车,直指欧阳这边的将营,打破沉默:“这就不是唾沫星子的事了,这是北线战场,这是一队脱离正面战事的鬼子,是来自南京方向广岛师团的一个精锐大队,刽子手来了什么的干活?我不用多说。”
  欧阳看着棋盘上的将营:“可这是哪里?”
  “是我们脚下的地皮,同志,是沽宁。”
  欧阳有些错愕地看看对方脸上的苦笑,眼里很快闪动着炽热。
  “沽宁只有一个七八九流的守备团,铁守不住。我们的组织是依附在旧有的三教九流上,鬼子所过之处三教九流一水的天翻地覆,棋盘会翻,架子也得重搭,以前抛头露脸的人要转入地下,以前窝着的人……这么说吧,你会浮出水面。”
  欧阳点点头,他不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但兴奋之色教人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看着欧阳的神情道:“你想打仗,可这场仗压根儿就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怎么都好,只要我能做点什么。”
  那人站起身来:“我没法跟你说得再细,我只是受人之托,来看看你还是不是以前那样。”
  “不管受谁之托,请告诉他我还跟刚入党时一样,那是我生命的开始。”
  “不是太好。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是成了个家,可我不能老活在成亲那天吧,所以我儿子现在都会背书并学以致用了。”
  欧阳笑道:“您说得很对。”
  “走了走了。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的。”
  “问个冒昧的问题……您是老唐吗?”无论如何,这是这几年来他除思枫外见过的第二个同志。
  “你……你是说你还没有见过老唐?”那人露出些错愕莫名的神情,似乎要笑。
  “可是我很想见到他。”
  那人笑着摇摇头:“别管我是谁了,我是能给你带来指令的人。我起不出你那么好听的名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如果非要有个称呼,你就叫我赵大吧。”
  “赵老大。”欧阳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别说咱们见过。”赵老大点点头走远。
  欧阳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人离开。他看看身前那混乱的棋局,又看看小巷,小巷尽头,已经没了人。这让欧阳有些患得患失,于是他转身离开。
  欧阳转过街道时微微有些愕然,方才在此地的那场斗殴已经打完,黄包车夫们明显是取得了胜利,因为廖金头正跪在地上,扇着自己的耳光,嘴里照四道风所要求的那样发出苍蝇扑打翅膀的嗡嗡声:“嗡嗡,嗡嗡,嗡嗡嗡……”
  四道风坐在黄包车上大声地数着数:“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四,五十一……”他不大有把握地看看旁边的古烁,“我没数错吧?”
  古烁绷着脸忍住笑:“绝对没错。”
  皮小爪看不下去:“算了,老四,这样就行了。”
  四道风没好气地对皮小爪说:“不倒了他的威风,他再扑腾起来第一个就咬你!”
  欧阳一步不停地从那些看西洋景的人们身边经过,他的目的地是对街思枫开的小店,店名就两字——“小食”。
  思枫正和一个邮差在低语着什么,看见欧阳到来两人便停止了谈话。邮差一言不发地离开。
  欧阳有些恼火地在店门外背了身子让邮差离开,以示他不想知道也不屑于知道,直到邮差走远才转身进店。
  小店被思枫和一个店伙、一个厨娘照料得井井有条。店里的大部分食客都簇拥在门窗前看街上的热闹。思枫转身进了厨房,一个红泥罐正煨在灶上,显然已经煨了很久。
  厨娘看着进来的思枫说:“你还真是贤良啊?我把这活也让给你得了。”
  思枫笑了笑,把红泥罐放在托盘上。
  欧阳在一个僻静角落坐下,思枫立刻把刚整理好的托盘端过来,托盘里的内容是两样点心,两个小菜,一个红泥汤罐。
  “你来得晚了。”思枫说。
  欧阳看看她:“你不知道?”他很想知道思枫是否真的不知道他刚才与赵老大的会面。
  “知道什么?”
  “没什么,我有些事耽搁了。”欧阳说。
  “那两个人不是打发走了吗?我算着你早该来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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