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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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恐怕不能经常来了。”她撇了撇嘴,牵出一抹笑容,伸了个懒腰:“老头子把清池宫交给我,如今来投的散仙越发多了,我可是忙得很。”
清穆眼中染上暖意,看向凤染道:“清池宫和瞭望山就拜托你了。”清池宫一向不过问世事,凤染又是个张扬不羁的性子,如今愿意任劳任怨的呆在清池宫,绝对是因为后池的缘故。
“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还没进清池宫的门就把自己当女婿使,算了,你好自为之,我还是回去得了。”凤染摇头晃脑的丢下一句,对着清穆摆了摆手朝远处飞去。
看着凤染消失在远处,清穆回转头,目光落在漫天的晨星中,良久之后,才缓缓回神,重新阖上眼。
他盘坐的身影立于擎天柱之上,竟恍然亘古一般苍凉悠久。
十年后,天佑大陆,隐山脚下。
一个身穿布衣的青年拿着莲子满脸笑容的看着离他一米开外的童子,神情讨好:“碧波,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童子身着上好的碧绿锦袍,腰间配着暖玉,额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唇红齿白,一双大眼上挑着,十足的世家小公子模样,他趾高气扬的看了不远处的青年,哼了声道:“不过才几颗莲子而已,百里,你真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不成?少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
听见这骄横的声音,百里秦川丝毫不恼,仍是笑容满面,他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打开,顿时一阵清冷异香飘来,碧波眉毛动了动,朝他手中的盒子看了看,眼睛顿时变得晶亮,但仍是没有靠过来。
两人之间不过一米之远,但却是两番天地。
一处如春暖之季,绿意涣然,一处如寒冬腊月,冰冷料峭。
百里秦川打了个哆嗦,抬步靠近了几分,但终究在碧波面前停了下来:“碧波,这是塞外进献给我父王的天山雪莲,可遇而不可求……”他顿了顿,眼底有了几分黯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央你带我进去,已经十年了,这些年父王身体一直不好,我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碧波,掩下了眼底的狡黠,相处十年,这小仙童的性子他可是摸得不能再透了。
听见这话,碧波嘴角的骄横顿时一敛,他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青年,黑色的眼珠转了转。
除了那人,这隐山就他和后池仙君两个能说话的活物,要是这个走了……虽说一开始他不喜欢这些个凡夫俗子闯进来,可是这个百里青川像个牛皮膏药一样在山外一黏就是十年,吵嘴伴架的这些日子一晃也就过去了。
他如今要走,倒也有几分舍不得,更何况……后池仙君这些年也不是不关注他,念及此,碧波朝百里秦川横横眼,道:“若是仙君愿意见你,你可还是要回去?”
百里秦川眼底骤生惊喜,忙道:“碧波,你有办法?”
碧波摇了摇脑袋,转回头,眼底满满的狐疑:“你父王不是病重了,你怎么还如此高兴?”
百里秦川尴尬的搓搓手,把手中的盒子扔进了隐山范围中,朝碧波笑了笑:“仙君大能,定可保我父王平安康寿。”
碧波斜瞥了他一眼,看了看地上的天山雪莲,手一挥,便进了他的袖中,但小脸仍是一板,道:“这等小事岂用劳烦神君,本仙君就能做好。”
说完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百里秦川傻乎乎的蹲在山脚下拔弄着地上的枯草。
神君?百里秦川顿了顿,想起曾有几次惊鸿而过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也不知道是哪位师姐?
守在这里十年,看来隐居在此的老神仙总算是愿意接纳他了。
他生于王府,虽说是自小娇惯,但却聪明伶俐,碧波松了口,想来是山中的主人对他有了兴趣才是。
山顶灿金一片,枫叶下的石桌上刻着一副棋盘的模样,上面歪歪斜斜的摆着黑白两子对垒的阵势,硝烟未见,却是安宁沉寂。
坐于右首的青年容颜俊美,似是倾城,一身鲜红的长袍,摇曳及地,湛蓝的锦缎系在腰间,松松垮垮,犹见几分从容不迫的飘逸,此时的他比当初突现瞭望山时多了一抹淡雅,但那股子沁到骨头里的妖冶倒是丝毫未减,只是一眼,端端便有风华绝代之姿。
身着墨黑常服的女子坐在他对面,面容平凡,低着头,眉角微阖,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手中拿着的棋子摩挲了半响也落不下去。
红衣青年杵着下巴笑意吟吟,候了半响,也不见对面的人有落子的打算,只得扣了扣石桌,发出一声闷响,拖长了声调道:“怎么,后池,你又要悔棋了?”
声音清越笃定,后池皱了皱眉,面不改色把桌上的白子换了个地方,才将自己手中的黑子放下,道:“净渊,你这步棋走得不妥,我替你改改。”
她神态自然,将过去十年间做了无数次的事又来了一次,让净渊一点火都发不出,他朝棋盘旁放的蛋看了看,叹道:“这样下棋有什么意思,你也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喜欢耍赖?”
“你堂堂一个上神,让一让我有什么打紧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净渊闭上了嘴,他闷声看向对面的后池,道:“你到如今也不想知道我的来历?”
“不想。”后池抬头,笑眯眯的看着他,清冷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戏觑:“净渊神君风姿浊世,后池望尘莫及,是以甘愿成神君身边一粒尘埃,免得妖界众多女妖君对后池颇多微词。”
“何意?”净渊挑眉,勾了勾唇:“你还有怕的时候不成?”
“那是自然。”后池正襟危坐,面容端然:“我让仙界女仙君失了好夫婿已是整日惴惴不安,再断了妖界女妖君的期盼,岂不是罪过?”
净渊敛眉轻笑,掩下眼中的情绪,落下一字不再出声。
后池瞥了瞥他,撑着下巴抱着蛋继续下起来。
十年前净渊突然出现在了隐山,带来了清池宫、老头子以及清穆和凤染的现状。时空乱流让众仙止步,就算是天帝和父神也轻易进不得,她承了他一份情,虽说别扭,可到底还是故人,他不走,她也赶不得,就只能这样不生不熟的相处起来,好在他也不常来,十天半月的才显踪迹,下一盘棋,喝一壶酒后便消失无踪。
但是……能在父神都望而止步的时空之间来去自如,又怎么会是常人,想来当初仙界大胜之下,天帝却放弃唾手可得的妖界,休战千年,便是因为他的缘故,只要妖界中同样出现了上神,这三界便不再是仙界独尊的局面。
他的来历,他不说,她便也从来不问。
只是净渊这个人,说起来还真是个妙人,从不和她谈论三界中的任何事,除了唠嗑唠嗑隐山的花草,便只和她下下棋,品品茶,如此一晃,便是十年。
虽说嘴上不说,但后池知道,十年时间,终究是生出了些许默契出来。
她不想谈及的事,他亦是从来不问。
两人都很清楚,仙妖迟早有一战,清池宫亦会被卷入,世事难料,还不如此时以寻常故友相交。
只是,每每念及他的来历,她总会有种不安的感觉,尤其是想起了放逐之前在清穆身上显现的金色时就更是如此。
有时候,她甚至想,她心心念念想从柏玄那知道的……是不是净渊都能回答她。
百年(下)
正凝神细想着,碧波清脆的声音已经从老远传来。
“后池仙君,那小子要回西北了,你见见他吧!”碧波扇着翅膀费力的靠近后池,在看到净渊的时候不自觉的缩了缩,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惧意和敬畏了,但他仍是小心的拉着后池的绣摆,大眼睛里满是恳求。
后池随意落下一子,转头挑眉道:“哦?他舍得走了?”
当年碧波轰下山的那个凡人这些年倒是在隐山外面生了根,她曾经见过几面,那人身上有微弱的灵气相护,显然非富即贵,难得的是有颗赤子之心,品性纯良,若是好好教导,入阁拜相,列土封疆都并非难事。
他在隐山一等便是十年,这种坚韧心性更是不易,也让她渐生了爱惜之心。
隐山周围的十万沼泽这些年在灵气的滋养下渐渐生了改变,阵法也日趋成熟,就算她不在,待百年之后,这里也定会是福泽之地,能滋养一方水土,就这么舍弃,倒的确是不舍……
“怎么?那小子入了你的眼?”
戏觑声传来,后池抬头,见净渊一双眸子定定的瞧着她,抿唇不语。
“既是瞧中了,叫来便是,后池,你几时变得如此婆妈了?”净渊挑眉,眉宇间竟带了一抹挑衅。
后池敛眉,指尖的蛋转了转,朝碧波挥手道:“把他唤来。”
碧波瞧着后池手中的蛋,急得直哼哼,但也不敢拂了她的一意思,挥着翅膀朝山下飞去。
“你可知水凝神兽天生便有治愈的奇效?”净渊望着飞走的碧波,眼底若有所思,道。
“知道,听说只要人还有口气在,碧波就能救得了。”后池懒懒回答,并未在意:“水凝神兽伴镇魂塔生,想必是碧玺仙君遣他来的,不过他和这小家伙倒是投缘。”后池朝手中的蛋指了指,眉角柔了下来。
净渊瞧她这幅模样,微微一愣,随即轻叹,掩下了眸中的波动:“你这样子,倒还真是稀罕。”
“你说什么?”声音太低,后池没有听真切,抬头问道。
“没什么。”净渊随意摆摆手,朝竹屋中望了望,回头道:“水凝神兽伴镇魂塔生倒是不假,可这镇魂塔却是当年上古真神用混沌之力为人间炼化而成,碧波喜欢他……”净渊朝后池手中的蛋看了看,略带深意道:“也算是缘法。”
“你怎么知道?”后池微微错愕,从净渊嘴中提到上古真神,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和熟悉感。
“我好歹也是上神,要是不知道些秘密,岂不是太掉价了?你若是告诉我想知道我是谁,我便对你说缘由,如何?”净渊眯起眼,调笑道。
后池懒懒的瞥了瞥他,低下头执子。
相伴十载,她始终明白,净渊的身份便是一道鸿沟,绝对不可逾越。
她习惯了清净的日子,只待百年之后见清穆回瞭望山,别的是非,她不愿意再卷进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碧波变幻成小童模样,领着个青年走近了两人。
净渊依旧是一副妖孽模样,手撑在下颚上,抬眼扫过百里秦川,见他虽面色绷得很紧,但却神情镇定,也明白后池看上他的原因来。
能在他的威压下面色不改的人,妖界的妖君中也不见得有几个。
端方如玉,温良似锦,却难得一身傲骨,像极了后池,难怪她会喜欢。
布衣草鞋,早已失了富贵之家的骄纵傲气,只余得这些年独守深山的成熟内敛,又不失贵气芳华。
后池暗暗点头,打量着百里秦川,默不作声。
百里秦川远远的瞧见枫林下坐着的两人,一红一玄,便似划破了天地一般,一个强势冷厉,一个淡然飘渺,只那番风韵,就胜却了他在世间瞧过的任何一人。
那男子天人一般的容貌先是让他一愣,但隐隐的俯视也让他有些不快。百里秦川不由得挺起胸膛朝那人看去,几乎是直觉,他知道隐山的主人应当不是他才对。转过眼,见一女子懒懒的打量着他,一双墨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却深沉内敛。
碧波站在她身后朝他使眼色,百里秦川不由得心神一凛,走上前行了一礼。
看来他猜错了,这座山的主人不是什么老神仙,应当是这个他见过几面的女子才是。
“仙君,在下百里秦川。”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但望向后池的眼底却满是坚定。
“你来隐山十年,从少年时便在此,可曾想过离去。”沉默良久,后池问道。凡间寻仙访古的不在少数,可却极少能如此人一般心志坚定。
“不曾。”百里秦川摇头,执肩道:“还望仙君能收百里为徒。”
“不要急着求我。”后池转过身,端正了神色,定定的凝视百里秦川,声音清越。
“你要知道,这片空间灵气极少,即便留在隐山,你也不一定能得道飞升,可还愿意?”
“但求一试。”
“若你留在隐山,便要继承我衣钵,遵守我制定的铁律,将隐山传承下去,永远不准入主朝堂之争,插手天佑大陆荣辱兴衰,你可愿意?”
“愿意。”几乎是毫不犹疑的回答,后池挑了挑眉。
“为何?隐山清苦,既比不得王府富贵荣华,也不如凡尘逍遥自在,更何况你父王年迈,你愿意让他承受失子之痛?”
后池轻轻开口,目光灼灼。这句话实在太过郑重,就连净渊也丢下了手中的棋子朝百里秦川望去,他倒想看看这个在隐山守了十年的青年会如何回答。
被质问的青年沉默良久,缓缓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两人,在他们身后——漫山枫叶,灿烂正红,竹屋散落,安宁祥和,虽是世间绝丽风光,但无人能窥得其中一二。
他微微抬首,望向后池,笑道:“仙君可曾执着于一物?”
被反问的后池微微一愣,然后点头。
“那……可值得?”
青年笑容焕然,后池沉默不语。
她执着于柏玄的生死,却也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