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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雪国-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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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孩子正在田间滑雪。 

一走进村里的街道,就听到从屋檐滴落下来的轻轻的滴水声。 

檐前的小冰柱闪着可爱的亮光。 

一个从浴池回来的女人,仰头望着在屋顶扫雪的汉子说:“喂,请你顺便扫一扫我们的屋顶好吗?” 

女人感到有点晃眼,用湿手巾揩了揩额头。她大概是个女侍,趁着滑雪季节早早赶来的吧。隔壁是一家茶馆,玻璃窗上的彩色画已经陈旧不堪,屋顶也倾斜了。 

一般人家的屋顶都葺上细木板,铺上石子。那些圆圆的石子,只有阳光照到的一面,在雪中露出黑糊糊的表层。那不是潮湿的颜色,而是久经风雪剥蚀,像墨一般黑。一排排低矮的房子静静地伏卧在大地上,给人这样的感觉:家家户户好像那些石子一样。真是一派北国的风光。 

一群孩子将小沟里的冰块抱起来扔在路上,嬉戏打闹。大概是冰块碎裂飞溅起来的时候发出闪光非常有趣吧。站在阳光底下,觉得那些冰块厚得令人难以置信。岛村继续看了好一阵子。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独自靠在石墙上打毛线。她穿着雪裤,还穿上高齿木屐,却没有穿袜子,可以看得见在冻红了的赤脚板上长着的冻疮。坐在旁边柴标上的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心不在焉地拿着毛线团。从小女孩这边牵到大女孩那边的一根灰色旧毛线,发出了柔和的光。 

从相隔七八家的一所滑雪板工厂传来了刨木的声音。另一边的屋檐下,有五六个艺妓站着聊天。那个女子可能也站在那里。直到今晨才从客栈女侍那里打听到她的艺名叫驹子。果然女子一本正经地瞧着他走过来。女子必定满脸通红,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岛村还没这么想,驹子已经连脖子都涨红了。她本可以背过脸去,但却窘得垂下了视线。而且,当他走近时,她慢慢地把脸移向他那边去。 

岛村感到自己的脸颊好像也在发烧了,正要急步走过去,驹子却立刻追赶上来。 

“到这种地方,真难为情啊!” 

“要说难为情,我才难为情呢!你们那么一大堆人,吓得我不敢过去。你们经常是这样的吗?” 

“是啊,过了晌午饭常常是这样。” 

“你这样红着脸,嘎达嘎达地追上来,不是更难为情吗?” 

“那倒无所谓。” 

驹子断然说过之后,脸颊又飞红起来,就地停下脚步,攀住路旁的柿子树。 

“想请你到我家来坐坐,才跑过来的啊。” 

“你家就在这里吗?” 

“嗯。” 

“要是让我看看日记,去坐坐也不妨。” 

“我要把那些东西烧掉再死。” 

“可是,你家里不是有病人吗?” 

“哦?你了解得这么详细呀!” 

“昨晚你不也到车站去接了吗,是不是披着一件深蓝色斗篷?我也是乘那趟火车来的,就坐在病人的附近。那位姑娘侍候病人真认真,真亲切啊。是他的妻子吧?是从这里去接,还是从东京来的?简直像慈母一样,我看了很受感动啊!” 

“这件事你昨晚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一声?”驹子变了脸色。 

“是他的妻子吧?” 

但是,驹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又问道:“为什么昨晚不告诉我?你这个人真奇怪!” 

岛村不喜欢女人家这样厉害。但是使她这么厉害的,倒不是岛村或是驹子本人有什么道理,这也许可以看作是驹子性格的一种表现吧。总之,在她这样反复追问之下,他好像觉得敲击中要害似的。今晨看见映着山上积雪的镜中的驹子时,岛村自然想起映在暮霭中的火车玻璃窗上的姑娘,但他为什么没把这件事告诉驹子呢? 

“有病人也没关系,不会有人到我房间里来的。” 

驹子说着,走进了低矮的石墙后面。 

右边是覆盖着白雪的田野,左边沿着邻居的墙根种满了柿子树。房前像个花坛。正中央有个小荷花池,池中的冰块已经被捞到池边,红鲤在池里游来游去。房子也像柿子树干一样,枯朽不堪了。积雪斑斑的屋顶,木板已经陈腐,屋檐也歪七扭八了。 

一进土间'过去日本式房子进门入口处为土地,叫作土间',觉得静悄悄,冷飕飕的,什么也看不见,岛村就被领着登上了梯子。这是名副其实的梯子。上面的房子也是名副其实的顶楼。 

“这里本来是放蚕的房间,你吓了一跳吧?” 

“醉醺醺地回来,爬这种梯子,多亏你没摔下来。” 

“摔过哩!不过,这种时候多半一钻进楼下的被炉里就睡着了。” 

驹子说着,把手伸进被炉支架上的被子里试了试,然后站起来取火去了。 

岛村把这间奇特的房子扫视了一圈。只有南面开了一个低矮的窗,但细格的纸门却是新糊的,光线很充足。墙壁也精心地贴上了毛边纸,使人觉得恍如钻进了一个旧纸箱。不过头上的屋顶全露出来,连接着窗子,房子显得很矮,黑压压的,笼罩着一种冷冷清清的气氛。一想起墙壁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感到这房子仿佛悬在半空中,心里总是不安稳。墙壁和铺席虽旧,却非常干净。 

他想:驹子大概也像蚕蛹那样,让透明的身躯栖居在这里吧。 

被炉支架上盖着一床同雪裤一样的条纹棉被。衣柜虽旧,却是上等直纹桐木造的,这是驹子在东京生活的一个痕迹吧。梳妆台非常粗糙,同衣柜很不相称。朱漆的针线盒闪闪发亮,显得十分奢华。钉在墙壁上的一层层木板,也许是书架吧,上面垂挂着一块薄薄的毛织帘子。 

昨晚赴宴的衣裳还挂在墙上,露出了衬衫的红里子。驹子拿着火铲轻巧地登上了梯子。 

“虽是从病人房间里拿来的,但据说火是干净的。” 

驹子说着,俯下刚梳理好的头,去拨弄被炉里的炭火。她还告诉岛村:病人患肠结核,是回家乡等死的。 

说是“家乡”,其实他并不是在这个地方出生。这里是他母亲的老家。母亲在港市不当艺妓之后,就留在这里当了舞蹈师傅。她还不到五十岁得了中风症,就回到这个温泉来疗养了。他则自幼爱摆弄机器,特意留在这个港市,进了一家钟表店。不久,好像到东京上夜校去了。也许是积劳成疾吧,今年才二十六岁。 

驹子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但是陪他回来的那位姑娘是谁?她为什么住在这人家里?对于这些,驹子却依然只字未提。在像是悬在半空中的这间房子里,驹子即便只说了这些,她的声音也会在每个角落里旋荡。岛村有点不安了。 

正要走出房门,他眼里闪现一件微微发白的东西,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桐木造的三弦琴盒。看起来要比实际的三弦琴盒大而长,简直无法令人相信,她竟背着这个赴宴。这么想着的时候,被烟熏黑了的隔扇门开了。 

“驹姐,可以从它上面跨过去吗?” 

这是清彻得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 

岛村曾听过这种声音。这是那位在雪夜中探出窗外呼喊站长的叶子的声音。 

“行啊。”驹子答应了一声,叶子穿着雪裤轻盈地跨过了三弦琴盒。她手里提着一个夜壶。 

无论从她昨晚同站长谈话时那种亲昵的口气,还是从她身上穿的雪裤来看,叶子显然是这附近地方的姑娘。那条花哨的腰带在雪裤上露出了一半,所以雪裤红黄色和黑色相间的宽条纹非常显眼,因而毛料和服的长袖子也显得更加鲜艳了。裤腿膝头稍上的地方开了叉,看起来有点臃肿,然而却特别硬挺,十分服帖,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 

但是,叶子只尖利地瞅了岛村一眼,就一声不吭地走过了土间。 

04

岛村走到外面,可是叶子那双眼神依然在他的眼睛里闪耀。宛如远处的灯光,冷凄凄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回忆起了昨晚的印象吧。昨晚岛村望着叶子映在窗玻璃上的脸,山野的灯火在她的脸上闪过,灯火同她的眼睛重叠,微微闪亮,美得无法形容,岛村的心也被牵动了。想起这些,不禁又浮现出驹子映在镜中的在茫茫白雪衬托下的红脸来。 

于是,岛村加快了脚步。尽管是洁白的小脚,可是爱好登山的岛村,一边走着一边欣赏山景,心情不由地变得茫然若失,不知不觉间脚步也就加快了。对经常容易突然迷离恍惚的他来说,不能相信那面映着黄昏景致和早晨雪景的镜子是人工制造的。那是属于自然的东西。而且是属于遥远的世界。 

就连刚刚离开的驹子的房间,也好像已经属于很遥远的世界。对于这种茫然的状态,连岛村也觉得愕然。他爬到山坡上,一个按摩女就走了过来。岛村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地喊道: 

“按摩姐,可以给我按摩吗?” 

“嗯。现在几点钟啦?”按摩女胳肢窝里夹着一根竹杖,用右手从腰带里取出一只带盖的怀表,用左手指尖摸了摸字盘,说:“两点三十五分了。三点半还得上车站去,不过晚一点也没关系。” 

“你还能知道表上的钟点啊?” 

“嗯,我把玻璃表面取下来了。” 

“一摸就摸出表盘上的字?” 

“虽然摸不出来,但是……”说着,她再次拿出那只女人使用嫌大了点的银表,打开盖子,用手指按着让岛村看:这里是十二点,这里是六点,它们中间是三点。“然后推算,虽然不能一分钟不差,但也错不了两分钟。” 

“是吗。你走这样的坡道,不会滑倒吗?” 

“要是下雨,女儿来接。晚上给村里人按摩,不会上这里来。客栈女侍常揶揄说,我老头子不让我出来,真没法子啊!”“孩子都大了?” 

“是啊。大女儿十三。”她说着走进屋里,默默地按摩了一阵子,然后偏着头倾听远处宴会传来的三弦琴声。 

“是谁在弹呀?” 

“凭三弦琴声,你能判断出是哪个艺妓来?” 

“有的能判断出来,有的也判断不出来。先生,您的生活环境一定很好,肌肉很柔软啊!” 

“没有发酸吧?” 

“发酸了,脖子有点发酸了。您长得真匀称。不喝酒吧?”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认识三位客人,体形跟先生一模一样。” 

“这是很一般的体形嘛。” 

“怎么说呢?不喝酒就没有真正的乐趣,喝酒能解愁啊。” 

“你那位先生喝吗?” 

“喝得厉害,简直没法子。” 

“是谁弹的三弦琴?这么拙劣。” 

“嗯。” 

“你也弹吗?” 

“也弹。从九岁学到二十岁。有了老头子以后,已经十五年没弹了。” 

岛村觉得盲女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些,说:“真的在小时候练过?” 

“我的手虽尽给人按摩,可是耳朵还灵。艺妓的三弦琴弹成这个样子,听起来叫人焦急。是啊,或许就像自己当年所弹的那样。” 

她说罢又侧耳倾听。 

“好像是井筒屋的阿文弹的。弹得最好的和弹得最差的,最容易听出来啦。” 

“也有弹得好的?” 

“那个叫驹子的姑娘,虽然年轻,近来弹得可熟练啦。” 

“噢?” 

“唉,虽说弹得好,也是就这个山村来说。先生也认识她?” 

“不,不认识。不过,昨晚她师傅的儿子回来,我们是同车。” 

“哦?养好病才回来的吧?” 

“看样子还不大好。” 

“啊?听说那位少爷长期在东京养病,这个夏天驹子姑娘只好出来当艺妓,赚钱为他支付医院的医疗费。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那位驹子?” 

“是啊。看在订了婚这情分上,能尽点力还是要尽的,只是长此下去……” 

“你说是订了婚,当真吗?” 

“是真的。听说他们已经订婚了。我是不太了解,不过人家都是这么说的。” 

在温泉客栈听按摩女谈艺妓的身世,那是太平常了。惟其平常,反而出乎意料。驹子为了未婚夫出来当艺妓,本也是平凡无奇的事,但岛村总觉得难以相信。那也许是与道德观念互相抵触的缘故吧。 

他本想进一步深入探听这件事,可是按摩女却不言语了。 

驹子是她师傅儿子的未婚妻,叶子是他的新情人,而他又快要病故,于是岛村的脑海里又泛出“徒劳”这两个字来。驹子恪守婚约也罢,甚至卖身让他疗养也罢,这一切不是徒劳又是什么呢? 

岛村心想:要是见到驹子,就劈头给她一句“徒劳”。然而,对岛村来说,恰恰相反,他总觉得她的存在非常纯真。 

岛村默默寻思:这种虚伪的麻木不仁是危险的,它是一种寡廉鲜耻的表现。在按摩女回去以后,他就随便躺下了。他觉得一股凉意悄悄地爬上了心头,这才发现窗户仍旧打开着。 

山沟天黑得早,黄昏已经冷瑟瑟地降临了。暮色苍茫,从那还在夕晖晚照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远方群山那边,悄悄地迅速迫近了。 

转眼间,由于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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