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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战争与和平-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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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封建时代为免劳役所交纳的赋税。
②彼得三世皇帝,在一七六二年其妻叶卡捷琳娜二世即位的时候,被刺杀或病死了;但是沙皇在农民的头脑中是永生的,他们不相信沙皇会死去。
博古恰罗沃附近所有大村庄都是属于皇家和收免役税的地主。在这一地区居住生活的地主非常之少,家奴和识字的农奴也很少,在这一地区农民的生活中,俄罗斯人民生活中神秘的潜流比其他地方表现得更加明显和更为有力。当代人对这些潜流的原因和意义十分费解。二十年前在这一地区的农民中间曾经发生过向着某某温暖的河流迁徙的运动,这就是这些潜流的表现之一。成百上千的农民,其中就有博古恰罗沃人,他们忽然卖掉牲口,携全家老小向着东南方向的某个地方走去。好像一群鸟飞向海外某个地方一样,这些人携带着老婆孩子向着东南方向飞奔,而要去的这个地方,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曾经去过。他们成群结队出发,一个一个地赎回他们的自由,有的逃跑出来,他们坐车的坐车,步行的步行,朝着温暖的河流走去。很多人遭到惩罚,有的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有些人在路上被冻死和饿死。很多人又自己转身回来,这一场运动就像其一开头那样,看不出其中有什么明显的原因,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下去了。但是,这股潜流在这些人中间并没有停止,而且还在积聚着新的力量,一旦爆发,依然是那么奇特,那么突然,同时又那么简单,自然,有力。现在,一八一二年,每一个和这帮人接近的人都能看得出,这股潜流正在加紧活动,离爆发的日子已为期不远了。
阿尔帕特奇是在老公爵临终前不久来到博古恰罗沃的。他发现,在这里的人当中有一种激动不安的情绪,这里与童山地区的情况则完全相反,在那里方圆六十里内的农民都逃走了,他们把村庄留给哥萨克去破坏。而在博古恰罗沃周围草原地带,听说他们跟法国人有过联系,他们得到过法国人的传单,这些传单在他们当中流传,他们都停留不动。他通过几个心腹家奴获悉,前几天赶官府大车的农民卡尔普(此人在村公社①有很大影响)从外地带回来一个消息,说哥萨克破坏那些居民外逃的村庄,而法国人却不动他们一根毫毛。他知道,还有一个农民昨天从法军占领的维斯洛乌霍沃村带回来一张法国将军颁发的布告,布告上说,一定不会加害居民,只要他们留在原处不动,凡是从他们手里取的东西,都照价付钱。作为这一点的证明,这个农民从维斯洛乌霍沃村带回预先支付的一百卢布的干草款(他不知道这是些假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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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沙皇时代的农村公社。
还有极为重要的是,阿尔帕特奇知道,就在他吩咐村长调集大车把公爵小姐的行李从博古恰罗沃运走的当天早晨,村里举行了一次集会,会上决定,不搬走,等着瞧。然而时间却不允许再等得了,县首长在公爵去世的那一天,八月十五日,极力劝玛丽亚公爵小姐当天就动身,因为局势已很危急。他说,十六日以后他就不负责任了。公爵去世的当天晚上,他走了,他答应第二天公爵下葬时再来,但是第二天他不能来了,因为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法国人出乎意料地向前推进了,他只来得及从村子里带走家属和贵重物品。
村长德龙(老公爵叫他德龙努什卡)管理博古恰罗沃已经三十来年了。
德龙是这一带有强壮体魄的精神饱满的农民之一,这些壮实汉子一成年就长满脸的大胡子,一直到六、七十岁模样一点不变,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不掉一颗牙,六十岁的人就好像三十岁的人一样刚健有力。
德龙也像别的农民一样,参加过向温暖的河流迁徙的运动,回来不久,他被指派为博古恰罗沃的村长,自那时起,他无可指责地在这个职位上坐了二十三年。农民们怕他甚过怕他们的主人。主人们——老公爵、小公爵,以及管家的,都尊重他,并戏称他是“家务大臣”。德龙在全部任职期间没有醉过一次酒,没有生过一次病;不论是一连几天几夜不睡觉,也不论干了多劳累的话,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倦容,他虽然目不识丁,却从来不曾忘记一笔帐,他轻手卖掉无数车的面粉,从来也没有忘掉——普特,他从来没有忘掉在博古恰罗沃的每俄亩土地上收获的任何一堆粮食。
在老公爵下葬的那一天,从被破坏了的童山来的阿尔帕特奇把这个德龙叫来,吩咐他为公爵小姐的马车准备十二匹马和十八辆大车,以便从博古恰罗沃动身。虽然,农民都是交免役税户,但在阿尔帕特奇看来,执行这个命令不致于会有什么困难,因为博古恰罗沃有二百三十户交免役税户,他们户户都富裕。然而村长德龙听到这个命令,默默地垂下眼皮。阿尔帕特奇把他知道的农民的名字说给他听,命令他从他们那里征集大车。
德龙回答说,这些农户的马都在外面拉脚,阿尔帕特奇又说出另外一些农民。按照德龙的说法,这些农户没有马,有一些马正在替官府运输,另一些马已不中用,还有些马因为缺少饲料给饿死了,照德龙所说,不但找不到拉行李的马,连拉人坐的车所用的马也弄不到了。
阿尔帕特奇凝神地看了看德龙,紧锁眉头。正如德龙是一个模范村长一样,阿尔帕特奇并非白白地把公爵的田庄管理了二十年,他是一个模范管家。他凭嗅觉就能了解那些与他打交道的人的需要和本能,他有高度的才能,因此他是一个出色的管家。他看了德龙一眼,立刻就明白,德龙的回答并不代表他本人的思想,而是代表博古恰罗沃村公社那种普遍的情绪,这位村长已经屈从于村公社农户的这种情绪。然而,他同时也知道,发了财的和被全村仇视的德龙,必然在地主和农奴两个阵营之间摇摆不定。他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这种动摇。于是阿尔帕特奇皱起眉头,向他走近了些。
“你,德龙努什卡,给我听着!你少给我说废话。安德烈·尼古拉伊奇公爵大人亲口向我吩咐过,全体老百姓都得走,不能留在敌占区,沙皇也下了同样的命令。谁留下不走,谁就是沙皇的叛徒。听见没有。”
“听见了!”德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回答道。
阿尔帕特奇对这一回答不满意。
“哎,德龙,不会有好下场的!”阿尔帕特奇摇着头,说。
“全由您作主!”德龙悲哀地说。
“哎,德龙,不用再说了吧!”阿尔帕特奇又重复说,他从怀里抽出手来,庄严地指着德龙脚下的地板。“我不但可以看透你,就是你脚底下三尺都可以看个透。”他看着德龙脚下的地板说。
德龙着了慌,偷看了阿尔帕特奇一眼,又搭拉下眼皮。
“你少说那些废话,去通知老百姓收拾好准备前往莫斯科,明天一大早把运公爵小姐行李的大车准备好,你本人不要去参加会,听见没有?”
德龙突然跪了下去。
“雅科夫·阿尔帕特奇,把我撤职吧,请把钥匙拿去,看在耶稣的份上,把我撤了职吧。”
“收起你那一套!”阿尔帕特奇严厉地说。“我可以看透你脚下三尺深处,”他又重复着说,熟悉他那养蜂的技巧,他那适时播种燕麦的知识,以及他能一连二十年保持老公爵恩宠这一事实,使他久已获得神巫的名声,人们认为,只有神巫才能看透脚下三尺深的地方。
德龙站起身,想要说点什么,但是阿尔帕特奇阻住了他。
“您怎么会想到这里?咹?……您是怎么想的?咹?”
“我拿老百姓怎么办呢?”德龙说,“全都疯了,我也是那么对他们说的呀……”
“我也是那么说,”阿尔帕特奇说,“他们在喝酒?”他简短地问了一句。
“全都发了狂。雅科夫·阿尔帕特奇;他们又弄来一桶。”
“你给我听着。我到警察局长那里去,你去管一下老百姓,要他们不要干这种事,把大车都准备好。”
“我听见了。”德龙回答道。
雅科夫·阿尔帕特奇不再坚持了。他在长时期对老百姓的统治中知道,要使人们服从的一个主要手段就是不要向他们流露出对他们有可能会不服从的怀疑。从德龙的口中得到顺从的“是的——您老”这一句回话,雅科夫·阿尔帕特奇感到满意,虽然他不但怀疑,而且差不多相信,不借助军队的力量,根本弄不到大车。
果真,到了晚上,大车并未来到。在村中的酒馆旁边又举行了一次集会,在会上决定把马赶到森林中去,并且不出大车。阿尔帕特奇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公爵小姐。他吩咐把从童山来的大车上的他的全部行李都卸下来,把那些马套在公爵小姐的马车上,之后,他亲自去找地方官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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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父亲安葬后,玛丽亚公爵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许任何人进来。女仆来到门前,禀告阿尔帕特奇前来请示出发的事。(这是在阿尔帕特奇和德龙谈话之前的事。)玛丽亚公爵小姐从她躺着的沙发上欠起身来,冲着关闭的门说,她什么地方也不去,不要叫人来打扰她。
玛丽亚小姐卧室的窗户是朝西开的。她面对墙壁躺着,手指来回地抚摩皮靠枕的扣子,眼睛死盯着这个皮靠枕,她那模糊的思绪集中到一点上:她在想父亲不可挽回的死以及在这之前她还不知道,只是父亲患病期间才表现出来的内心的卑鄙。她想祈祷,但又不敢祈祷,不敢在她现在的心境中向上帝求援。她就这样躺了很久。
太阳照到对面的墙上,夕阳的斜晖射进敞开的窗户,照亮了房间和她眼前的羊皮靠枕的一角。她的思路忽然停住了。她毫无意识地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站起来走到窗前,晚风送来清凉新鲜的空气,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
“是的,现在你可以随意欣赏傍晚的风光了!他已经不在了,谁也不会打扰你了。”她心里说道,倒在椅子上,头靠着窗台。
有人从花园的方向用娇柔的声音轻轻叫她的名字,吻她的头,她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布里安小姐,她穿一件黑衣裳,戴着黑纱。她悄悄走到玛丽亚公爵小姐跟前,叹着气吻她,立即哭了起来。玛丽亚公爵小姐看了看她。想起跟她的一切过去的冲突,对她的猜疑,还想起他近来改变了对布里安小姐的态度,不能见她,由此看来,玛丽亚公爵小姐内心对她的责备是多么不公平。“难道不是我,不是我盼望他死吗?我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呢!”她想道。
玛丽亚公爵小姐生动地想象布里安小姐的处境,近来她离开自己的亲人,而同时又得依靠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心里对她怜悯起来。她温和地疑惑地望了望她,迟疑地伸出手。布里安小姐立刻又哭起来,不断地吻她的手,念叨着公爵小姐遭遇的不幸,把自己扮成一个同情她不幸的人。她说,在她的不幸的时刻,唯一的慰藉就是公爵小姐允许她分担她的不幸。她说,在这巨大的悲伤面前,所有过去的误会应当全部化除,她觉得她在一切方面都是清白的,他在那个世界会看到她的眷恋和感激的。公爵小姐听着她的说,有些不理解,只是偶尔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
“你的处境格外可怕,亲爱的公爵小姐,”布里安小姐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你从来不会,现在也不会想着自己;但是由于我爱您,我必须这样做……阿尔帕特奇到您这儿来过吗?他和您谈过动身的事吗?”她问。
玛丽亚公爵小姐没有回答。她不明白是什么人要走,要到那儿去。“现在还能做什么事,想什么事呢?难道不是一样吗?”她没有吭声。
“您可知道,chèreMarie①,”布里小姐说,“您可知道我们的处境极危险,我们被法国军队包围住了,现在走,太危险了。如果走的话,恐怕准会被俘虏,上帝才知道……”
玛丽亚公爵小姐望着她的女伴,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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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亲爱的玛丽亚。
“哎,真希望有人了解我,我现在对一切,对一切都不在乎,”她说。“当然罗,我无论怎样也不愿撒开他就走……阿尔帕特奇对我说过走的事……您和他谈谈吧,我现在对什么,对什么都无能为力,也不想管……”
“我和他谈过。他希望我们明天就走,可是我想,现在最好还是留下,”布里安小姐说。“因为您会同意,chèreMarie在路上碰到大兵或者暴动的农民,落到他们手里——那真可怕。”布里安小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不是用普通俄国纸印的法国将军拉莫的文告,上面晓谕居民不得离家逃走,法国当局将给予他们应有的保护,她把文告递给公爵小姐。
“我想,最好还是求助于这位将军,”布里安小姐说,“我相信他会给您应有的尊重的。”
玛丽亚公爵小姐读着那张文告,无声无泪的哭泣使她的脸颊抽搐。
“您是从谁手里拿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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