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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宋时明月-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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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封厨师写的信——女厨娘。

金明池三月一开放,整个京城里充满兴奋的骚动,连带着,各大酒楼出名地厨师,都被堆积如山的活儿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以赵兴与和乐楼的关系,也无法令对方腾挪出更多厨师,于是,和乐楼推荐了几位在京城较著名的、专为达官贵人家临时帮厨的厨娘。

这种厨娘是女伎的一种,因为她们不以女色服务于人,所以宋人称之为“下色”。

宋代小户人家,都重女轻男,倘若生下女孩则爱护得如捧珍珠,因为待女孩长大后,可以随着她的姿质,教给她一种艺业,以此待价而沽。如女孩无姿色,则可以培养成厨娘、女(医)师等等,以高超的伎艺安身立命、养家糊口。

宋朝是个商业社会,具有不俗伎艺的厨娘的,也不唯豪门贵户能雇佣,市民阶层也经常雇佣女伎,享用女伎手艺。但和乐楼介绍的这位,确是东京城鼎鼎大名的梅三娘。

宋代,脍的做法几乎绝传,在赵兴重新“引入”脍的做法前,京城里竟无能斫脍者,只有梅圣俞(苏轼科举那年,梅圣俞与欧阳修同为主考)家一厨娘会,史载:欧阳修等人想吃鲙时,便提鱼前往梅家。这位梅三娘,正是当代梅家斫脍术的唯一传人。她有容艺、晓书算……当然,雇佣她的价格也不低。

客人即将上门了,这位梅三娘派一脚夫拿一信先来,信中要求用车去接她,辞语很委婉,字划特端楷,一看就不是庸碌之辈!

“瞧这笔字,写得比我还好”,赵兴诚实地承认。

“客都快来了,你去,用你的马车,快快接她来。信上有地址……”苏轼催促。

“好字”,赵兴边走边欣赏。

赶马车的是萧峰,赵兴骑在马上一路尾随,在得胜桥附近寻着了片刻,便找着了梅家。

门口围着几个闲汉,似乎正吵闹不休,见到赵兴来了,初不屑,继续吵。等赵兴走近了,忽一人喝了声“天,是净街虎……”那帮闲汉随即一哄而散。

赵兴在那帮闲汉吵闹的地方住步,正是梅家大门。门上还挂着一个告示,赵兴一瞅,乐了。这则告示是一个征婚广告——宋代征婚广告。

新鲜!

告示一行字,写着:“我家女娘不善裁袍补袄,亦不擅治蛇虫,唯善斩脍,切抹批脔,片片似纸薄……”

告示上为什么有“亦不善”——因为旁边一幅征婚广告在跟它打擂台,上写:“我家女子不善裁袍补袄,若修治水蛇、黄鳝,一条胜似一条……”

梅家小院布置的类似现代私房菜馆。

其实,最早的“梅三娘”与梅圣俞没有亲戚关系。她也不姓梅,本姓郑,是梅家厨娘。因为梅圣俞的缘故,京城里才开始有了吃脍的风尚,而这些嗜食脍的人,又多少是与梅圣俞有渊源的。久而久之,“梅家郑三厨娘”便简化成了“梅三娘”。

中国古代女性的姓氏容易湮没,经常被冠以夫姓,或者干脆以排行称呼。所以,历代斫脍传人干脆就以“梅三娘”作为伎艺传承人的称号,自己本身姓反而并不在意。

赵兴正站在门口冲那两幅征婚启事发笑,梅家小院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着红裙绿裳,梳高髻,穿宽领短衣,还在腰间配上一条绣花裹肚(围裙),更显俏丽。

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容止循雅地冲赵兴行一礼,柔柔说:“大官人请了——是大苏学士家来接我的吗?奴奴就是梅三娘,小女子先谢过大官人替我赶走那群捣子,怎敢劳动大官人亲来!”

门内,一个瘦弱的男子畏畏缩缩地向外张望着,看到身材高大的赵兴,又马上缩回了身子。梅三娘倒是充满爱意地冲院内那人摆摆手,软语温声地吩咐:“郎且安心,大官人露面了,那群捣子必不敢再现身。郎定须照看好我娘,等我回家!”

院内的人再没有露头,梅三娘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但她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怅然望着院内许久,直到院内传来一声哼,她才轻移莲步,斜斜爬上马车。

莲步?赵兴看看梅三娘留在地上的脚印,那是一双“错到底”的鞋子——这是赵兴在宋代,第一次看到裹脚女人。

马车辚辚开动,从出巷内,赵兴突然问:“梅小娘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车内传来柔和地声音:“大官人的勇名传遍了整个汴梁,小女子全凭一双手穿街走巷讨生活,岂能不知大苏学士门下的‘惹不得’,当日卜庆不信,今日他的尸骨何在?……咦,大官人怎么知道小女子认出你了?”

“卜庆……市井传言,可不能尽信呀!”赵兴谆谆教诲说:“市井里都把我传成啥?说我是城管还是城管化的妖魔……城管是啥你不知?没关系!呵呵……开个玩笑!你刚才说‘大官人露面了,那群捣子必不敢再现身’,我是从这句话里知道:你定是认出我了。”

萧峰驾着马车缓缓而行,这一刻,场面显得很温馨——雄峻大马蹄声清脆,出了巷子,马车周围人声鼎沸,赵兴骑在马上,俯身说话,那梅三娘撩起车帘,软语款款:“市井之中倒是没说大官人啥坏话,只是大官人连夜追杀卜庆,一夜连破卜庆数处藏身窝,汴梁城一夕数惊,人人都惧家中忽来‘外客’……大官人真以为,汴梁百姓都是瞎子聋子吗?

人都说了:卜庆那厮不合绑架了大官人妻舅,惹了不该惹的人。大官人含怒出手,撵的卜庆无处可藏,只好向大官人负荆,没想,大官人铁石心肠,砍下那厮的脑袋给自己小妾玩耍,以赎自己照顾不周之罪。

你在自家院门前说的话也传遍汴梁: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人做了初一,就需想到十五还债……这话多好啊。小女子活了这么大,没听过这么有道理的偈语,简直……太有道理了!”

呜呜呜呜!赵兴来宋朝这么久,只见他崇拜别人,没见过宋人崇拜他,这是他第一次享受崇拜……这感觉,真他娘的——棒!

赵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他充满渴望地不住建议:“还有呢?”

“人都说:大苏门下‘惹不得’,身高马大心如铁,似笑非笑心如刀,出手不余半点情……都说:挺和善一个人,一旦惹毛了他,全家死光光。”

“还有呢?”

“奴奴阿父前年故去,家中无依,便招表哥来家主持,无奈表哥生性懦弱,不喜与人争斗。城中捣子日日前来纠缠,家母不忿,便怒出招贴,希望为奴奴招个能顶梁立柱的人,支撑门户。没想到,那群捣子反得势不让人,每日候在门口驱赶求亲者。

恰好大苏学士来请,奴奴就想了,若大苏门下‘惹不得’派人来我家门兜一圈,那群捣子必不敢再来,从此表哥也敢出门做事,岂不两全,没想到却是大官人亲来,奴奴在这里谢过了!”

“且慢!”赵兴止住对方的感谢:“人都说汴梁民风淳厚,邻居敢为不平事与无赖子、甚至衙役发生冲突,以前文忠公(欧阳修)、君实相公(司马光)都曾做诗赞美。我也曾亲身体验过,以卜庆之威,我的邻居都敢出声呵斥,怎底你邻居不见出头,反而……?”

“唉——汴梁城有淳厚百姓,却也有卜庆之类。叱责,不能令卜庆无疾而终呀……大官人也看到了,我家来往皆权贵,邻里相处自然不敦睦。恰巧邻家有女娘,与奴奴一般大小,奴奴放出求婚之风后,上门的都是来奴奴这里的,邻家心里自然……”

“求婚”,赵兴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梅三娘,梅三娘不惧,坦然地迎着赵兴的目光。赵兴想了片刻,忽然拉住了车缰:“萧峰,你骑我的马回去一趟,把邻家那会摆弄蛇虫的女娘一并请来……嗯,顺便看看那梅家表哥,回头,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大官人,我家表哥……”

“你家表哥特别多,没有大事不登门”,赵兴回了一句,红灯记里的唱词,赶着马车慢悠悠的走,边走边跟梅三娘聊着天,倒也其乐融融。

赵兴来自现代,他没有那么强烈的等级观念,自己一位新出炉的进士老爷赶着马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走,车后载着一位女伎,他倒一点不觉的尴尬。这让梅三娘颇为自得,她坐在车上,顾盼身姿,也忘了提醒赵兴一下,两人就这样穿过宋代的东京汴梁城,那感觉,别提多安静。

不一会,萧峰牵着马,马上驮着一个女子,一溜小跑的追上了马车。马身上斜坐着一名明目皓齿的妙龄少女,她穿一身鹅黄衫,绿裙……除了衣服颜色与梅三娘略有差别外,两人的装扮几乎差别不大。

赵兴的马鞍是特制的,因他本不擅骑马,为了安全起见,他把现代的桥式马鞍搬了出来。这种桥式马鞍很大很稳,马鞍前方还有一个特制的“阑手”。那女孩斜坐在马上,手抓阑手,马镫被萧峰调整了位置,舒坦的坐姿让这女孩在马上一点没露出紧张情绪。她就像一名骑上旋转木马的现代小儿童一样兴奋雀跃,一见赵兴,她就得意的翘起双腿,露出了脚上那双做工精致的“错到底”鞋子。

赵兴扫了一眼那双靴子,轻轻摇摇头。据说,宋代市井百姓为了谋生,并不提倡对妇女裹脚。赵兴以前在其他地方都未曾见到过裹脚现象,今日却一连见了两个。

“怎么样”,赵兴勒住了马鞍,萧峰停住了马,掺那位女孩下来。同时回答赵兴的问题:“不怎的!……那男女胆子太小,一见我进门,连院子都不敢出,直缩回屋内,还是梅三娘老母出来应酬……”

萧峰将新来的女子钱婉儿掺上马车,又继续补充说:“梅家家境尚可,院落里收拾的很干净,摆设用具都很精致,看的出,钱财上不缺少……”钱婉儿正在上车,听到萧峰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等她撩开车帘,看到梅三娘在车里,愣了一下,萧峰在后面一使力,便将她塞进车内。

梅三娘听到车外议论,本来想插嘴,但钱婉儿的登车动作搅乱了她的话头,她冲钱婉儿抛出一个白眼,愣愣的在车里坐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撩开车帘,用更亲热的语气与车边的赵兴说话:“大官人,你派仆人打听奴奴家的事,为何?”

赵兴一挥手:“我本来担心你家有表哥,是个人物。但现在看到你表哥如此猥琐,我也放心了……我知你与表哥尚有情意,这没关系,既然你贴出告示征婚,便不能拒人千里——这么说吧,你家要聘礼若干?”

“我……”梅三娘张口想拒绝。马车里的钱婉儿充满嫉妒的一声哼,让她又把原本的意思咽回去,出口成了这句话:“奴奴不做妾的,小户人家……”

钱婉儿脸上嫉妒的浓度更重了,赵兴扫了一眼车中两位女孩,散漫的回答:“你误会了,不是我娶!”

他一拍萧峰的肩膀,说:“是他娶——这家伙与他兄弟年事愈长,前几年就该娶亲了,但他们随我去了海外,耽误了婚事。怎么样?这两兄弟小有身家,孔武有力,你一进门便是正妻,家中还没有婆婆……真是一门好亲事。”

梅三娘瞥了一眼车中的钱婉儿,见对方嘴噘的老高,一赌气说:“一千贯,家母想要一千贯的聘礼!”

萧峰咧开嘴无声的乐了,赵兴笑的更奸诈,他把目光转向车中的钱婉儿,又问:“你呢?”

钱婉儿这才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萧峰,又看了一眼车中的梅三娘,摇头说:“奴家父母在堂,妾身不敢自己做主。”

这是推脱的话。

赵兴哈哈一笑,把刚才的话题抛到一边。

苏轼的府邸门前人来人往,无数轿子停在门前,搞得府前的场地很拥挤。赵兴走到门口时,正好一队艺伎骑着驴进入这条街道,他(她)们髻鬟峨峨,服装华焕,靓妆却扇,巍峨风骏,一路走来,颇有些今日时装模特儿展览之风味。

在汴梁市民看来,多才多艺的女伎,是城市中最耐品尝的鲜花,野芳幽香,一朵比一朵美艳,是一道穷妙极妍的风景。他们当然不愿放过这亲睹伎艺集翔的良辰。

看一看他(她)们的仪容服饰,以分享到一点情意的愉悦,或能从她们的发髻、服饰上得到一点借鉴,以使自家的孩子日后也能长成像他(她)们那样。而那些青春少年,豪俊小子,则从市民行列里跃出,如追逐花蜜的蜂儿,紧随在明星其后。

这些平日桀骜不驯的后生,抢着向偶像们送宝具,献果酒、掷果子……

掷果子,这是一种中国古代风俗。据说,古代有位美少年,他想吃水果的时候就背着个筐出门转转,不一会儿,粉丝们向他投掷的水果就等装满一筐,当然,等水果筐满了他就回家,而后,“掷果盈车”就成了形容男性之美无法抵挡的专用成语。

这位美少年叫潘安!

平心而论,刚走过去的几名艺伎长的并不美,但偶像们投来的水果却不少,这段路他(她)们走的笑意盈盈,走的志得意满,似乎很为自己的收获而满意。瞧她们随身带的筐,虽没满,但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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