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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宋时明月-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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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点头:“刚才我随从当中又一个人向程宪打招呼,那人是职方司的少监,他是章相公派来的,据说有事交代程宪与惠州詹太守,等会酒宴结束后,程宪不妨见见。”

程正辅一惊,他约约猜出职方司官员的来历,但他搞不清楚这个人怎么跟赵兴走到了一起,为了表明态度,他试探的询问:“下官主管刑狱,监控贬官的事情刚好是下官的职责范围,职方司的官员要来,也不应该派一个少监来,他会有什么交代呢?”

一名舞姬一曲跳罢,到赵兴的席前敬酒,赵兴借着那名舞姬的遮掩,不动声色的说:“他会有什么交代,口头上的交代而已。程宪无需在意,只管按照他的要求办理好贬官递解手续,剩下的事交给我。”

口头上的交代,这个词让程正辅明白了这种交代的性质,一定是不敢落在纸面上的东西。广南天高皇帝远的,程正辅才不怕章惇,只要赵兴这个地方官支持,他怕什么。

赵兴将舞姬敬上来的酒一饮而尽,趁这机会,程正辅低声自语:“苏兄给我送过来信,我原本该过去看望下,恰好该过年了,我也该过去看一看苏兄的年货制备的怎样。”

程正辅这是向赵兴表明态度,赵兴满意的一笑,继续说:“请转告家师,我正在修从广州通往惠州的大路,等大路修好了我就过去。以后凡是有贬官的地方就有新官道,我准备以土地做代价,在广州修百十条通衢大道。还有,你带上苏鼎同行,老师贬居寂寞,我打算在有贬官的地方重新设立乡学,让那些贬官闲着没事教书娱乐,让他们为广南留下一些文化种子。”

程正辅郑重举杯:“我替广南百姓谢过赵帅。”

程正辅跟赵兴聊的私密,提举常平司萧世京(仓司)坐不住了,他也端着一杯酒过来,一上来就抱怨:“傅漕莽撞了,怎么拿我广州伎乐类比‘京城十绝’。在场的这些伎乐虽然能唱廖大家的歌曲,可没有一个及得上廖大家一半。我听说廖大家这次没跟大人上任,怎么赵大人舍得把廖大家放到家里?”

广南东路转运判官文勋凑了上来,假惺惺的叹了口气:“我等无福啊,我听说廖大家在密州一曲,唱绝天下。她随大人前去扬州,扬州百官齐声惊叹‘观之止’。前不久,京兆府也传来消息,说是廖大家在京兆献艺,连程颐这样的老古板都惊叹:‘叹为观止’。可惜我等无福。”

文勋这是拍马屁,他把话说完,围着赵兴的几位官员一起笑了起来。

那是官场逢迎的笑容,赵兴也哈哈笑着,接受了文勋的恭维,还偷眼一瞥傅才元——他的意思很明显,连文勋这位转运司判官都知道廖小小的存在,傅才元不可能装傻说他不知道,所以他刚才那番侮辱的话是故意的。

另一边,傅才元脸绿绿的。如今宪司、仓司都扎到一块调笑,全然不理他这位漕司,连自己手下的判官都过去了,说明广州官员已经弄清了风向……

形式比人强,这让傅才元有点心境灰凉。

“管他呢,只要保住广州市舶司,每年就能稳稳收入百万贯左右,赵兴如此心黑手辣,为了防止他的跋扈被朝廷知道,他一定对自己的敛财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岂不更好。”

文勋过来了,代表广州官员已经彻底转向,万俟咏端着酒杯,在赵兴身边介绍:“这位文大人文判官乃是包拯包龙图大人的外甥,时任番禹县令兼转运司判官。”

赵兴听了介绍,马上重新大量了一下文勋,没想到包拯已经死了三十二年,还留下一位四十多岁的外甥。

“包龙图大人是在下素来敬仰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包大人的外甥,文大人任官多少年了,怎么还是一个县令?”赵兴诧异的问。

番禺是转运司所在地,文勋以番禺县令兼任转运司判官,这说明判官这个官职是虚衔,他的任务是监控转运使,也就是宋朝常有的那种“橡皮图章”官。既然他的官衔是“县令”而不是知县,这说明他这位县令是皇帝亲手任命的,所以才被称做“县令”。这样的官员很可能是一名“走马承受”,也就是享有“有事直接向皇帝报告”的皇帝密探、亦即地方职方司要员。

文勋拱拱手,波澜不惊的回答:“下官不是恩荫的,而是‘同进士’出身,而今已历任三任知县,都在广南一地辗转,希望下一个任期能到中原地带。这就要靠大人了,大人可要给下官一个好的考绩。”

文勋这话说的不亢不卑,程正辅在旁解释:“文大人深有龙图大人的家风,为官清廉,县境内百姓深有好评,今年拿个‘卓极’的考评不成问题。还望赵帅秉公处理。”

文勋是告诉赵兴自己不是靠祖宗上来了,而是自己考上的。程正辅是在暗示傅才元的贪渎与文勋无关,赵兴领会了这暗示,轻轻点点头,举杯邀约:“诸位大人,今日尽欢,待本大人安顿家眷,还要请诸位过府一叙。”

方次彭刚才有点冒犯赵兴,此刻上前缓和语气问:“大人,您刚才说捐献助学款……”

“对,捐献”,赵兴强调说:“本官想用自己的行动影响广南今后的助学气氛。本官打算捐献一笔钱帮助各州县整顿县学,州学,以及各项蒙学,凡本官捐献的校舍学堂,都在楼前竖立雕像以示纪念——本官就不竖自己的雕像了,竖至圣先师的。但今后再有捐献者,一律准许竖立自己的雕像在楼前,以此鼓励百姓捐资助学,以此让士子学生明白感恩、明白求学不易,应该好好珍惜当前,珍惜少年光阴。”

“好!”各位官员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轰然叫好。

赵兴继续补充:“为表彰替我广南培养读书种子的人,本官打算跟学政做个商量,凡捐资助学着,身份不限,一旦捐资建立校舍,便可以获得学谕资格。这种捐献而得的学谕没有薪酬官俸,但可以享受学谕待遇,也就是见官不跪,每年冬至日,可以到学校与学生同祭至圣先师,而后在学堂向学生讲述……管他讲什么,讲自己发夹创业经历,将自己的著作,都行。而后,学校要组织学生出面感谢捐献者助学,为朝廷培养文章种子。

此外,学校也不能全培养六经,我需要培养一批专科学生,比如航海知识,建筑知识,算学知识,医学知识——我打算建一批六艺学堂——比如广南医学堂、广南航海学堂、广南武备学堂、广南经济学堂、广南农学堂、广南矿学堂……等等。我要让广南读书人即使考不中科举,也能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

赵兴雄心勃勃,方次彭游移不定:“赵大人,办这么多学堂干什么,这学堂的老师……”

赵兴嘿嘿一笑,答:“我岭南即将来大批贬官,这些人让他们讲授自己的学术,恐怕朝堂上……让他们讲授杂学,也算是个安置吧。总得给他们找点活干!”

哦,方次彭明白了。原来赵兴这是为自己的老师着想,打算给老师找点活儿干,是老师贬居生活不那么寂寞。这样一来,赵兴的行为就好理解了。

“下官明白”,理解了并不等于敢惹火烧身,方次彭含糊地回答:“这建六艺学校的事,全凭大人做主,大人只要报备一下就行。至于各地官舍的事,下官决不袖手,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让每文钱都花在实处,读书人,怎能贪花在‘至圣先师’身上的钱呢?下官一定做好账目,恭候大人核查。”

方次彭退下后,官员们有想跟赵兴继续沟通的,趁酒宴过来攀谈,也不时的也有舞姬上来跟赵兴递话,说某某官员打算私下里拜访……赵兴现在已经不是官场菜鸟了,对这种官场伎俩驾轻就熟,一个个定下后会日期,努力将这场酒宴起风维持到半夜,方尽欢而散。

接下来几天,赵兴一边忙着接手自己的各项职务,一边私下里跟官员交流,一边从码头上向惠州方向发运农夫。广州的冬天并不冷,在码头上缓过气来的民夫每人领上床单被褥,加铁锹等工具,每一千人被编成一屯,沿着惠州的大路,每隔二十里布设一屯人马……不久,陆陆续续来了将近八万青壮,而且看这个架势,涌来的民夫还没有穷尽,最后可能远远不止八万。

等民夫都安置到位后,先期到达的民夫开始搭建自己的茅草屋,算是在当地安了家,不久,奇十三也从环庆赶到,他带着一些助手开始对广东进行勘探,他将担任广南铸钱提举司‘都提点’。不久,单锷也从扬州赶来,他一边勘探道路,一边规划着筑路工程、水力工程。在广南,单锷将担任广南东路开山、关河、司牧、作院、色役、桥道监监司。

单锷抵达后不久,在路上走了六个月的章楶终于到任了,这一天正是冬至日,赵兴带着百官迎接这位快七十岁的老英雄。

场面有点尴尬,因为章楶原来是赵兴的上司,现在赵兴反而成了他的上司,章楶下了轿子后,不知道该向赵兴行拜见上官的礼节,还是以平礼论交。赵兴抢先一步,以子侄礼解除了尴尬,他恭敬的拜见章楶,口称:“‘西夏罪官’赵兴赵离人拜见同党罪臣章大人——章大人,你我今日总算聚首了。昔日章大人带我一起给西夏人吃了大亏,今日我们两个同党在此携手,不知道章大人剑指何方?”

赵兴的称呼让广州官员面现尴尬,他们一起把脸扭过去装没听见。

赵兴这是在扇朝廷耳光,而且扇的劈里啪啦作响。

他自称“西夏罪官”,是在发泄满肚子怨气,在宋军节节失利下,当初陕西五大路一级官员上下携手,扭转了持续十年的败局,甚至攻入西夏境内,西夏对这五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对他们毫无办法。但朝廷的党争帮西夏人出了这口恶气,这五个“西夏罪臣”都被解除了职务——仅仅比正常历史多出一个人:赵兴。

历史总是这么无奈。

五人当中,范纯粹谢麟好点,范纯粹贬到了地处豫鄂边陲的邓州任州官,这地方属内陆,也还算繁华;谢麟是关学大儒,贬到了荆襄,算五人当中处境最好;而范育出知熙河——依旧是陕甘前线,但哪地方更穷困、兵力更窘迫。章楶则贬成了广州知州。

赵兴官职未降反升,但他从陕西调到广州任官就是一种贬谪。而他之所以官职未降,是因为他入仕较晚,出来的时候司马光王安石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说他是司马光党徒,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信。

此外,赵兴一直在地方任职,没有参与朝廷党争,加上他跟皇家还有一份渊源,所以他跟吕陶一起躲过了这场大清洗。但在这种情况下,赵兴身在广州这个中央消息传递到此都需要六个月的地方,如果不发一两句抱怨,那就不正常了。

赵兴抱怨,章质夫不能抱怨,他看到广州官员一起别过脸去闪避,哈哈笑着打圆场:“离人总是如此直率……你们知道吗?夏人唤他做‘惹不得’,都说这人的脾性是属爆竹的,一点就炸。夏人只不过在他上任时骚扰了一下环庆,他闯入烧了西夏,烧了人四座城池。

哈哈,老夫只有一座广州城,可经不起你烧。离人还想烧其他人,只管烧!老夫老了,时日无多,这辈子还能重回故乡就算满足了,可不敢再乱动刀兵了。”

赵兴轻声吟诵韩维所做的《王岩叟招饮南园》:“翠木珍丛百亩问,我来虽晚及春残。

未嗟流景飘蓬疾,犹喜余芳对酒看。

斜照舒迟明埤堄,清阴迢递覆栏干。

凭君莫剪高花尽,留插游人醉后冠。”

吟诵完这首诗,赵兴再向章楶鞠躬,轻声补充:“我来虽晚及春残……章老大人,王岩叟王枢相死了,死在贬谪路上。我刚刚还得到消息,说吕大防吕相也死了,死在虔州。”

章楶沉默了片刻,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白发苍苍的头颅,面冲北方行礼默哀。赵兴跟在他后面,向这两位前辈、也是俩老好人遥遥拜祭。

拜祭完毕,章楶默默无语,他起身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轿上,催轿夫赶紧进城……

等到官场宴迎接过后,章楶屏退左右,用对待子侄的语气责备赵兴:“离人,此刻你我处身旋涡中,就该谨言慎行,你怎么在城门口坦然念诵韩维的诗呢。而且还直接为王岩叟与吕大防鸣冤,如果在场的官员里面……”

赵兴截断章楶的话,说:“老大人,韩维也死了,死在贬谪的路上。”

沉默!现场一片沉默!

ps:哈,有人问本章名的含义……嗯,偶对对指头说:本书是采用回旋曲的形式设立章目的,希望每一部都是一部乐曲。本章名“狐步舞”,也就是“躲闪中前进,退一进二”的意思。

第二百一十章 所有的罪恶都要偿还

章楶愣了一下,赵兴慢慢的说:“人世间所有的罪恶终究有偿还的时候——昔日蔡确贬谪的时候,曾经有人说岭南的道路重开,今后必会有人受到同类的惩罚。旧党让蔡确死在岭南的贬谪地上,如今新党还了旧党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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