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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宋时明月-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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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现在对宋朝圣旨已无当初的神秘感,他随意地站在屋中,大:“得了吧,这么晚了,再说百官现在都放假,你还来跑来传旨?别逗了!找我什么事,快说!”

童贯嚅嗫半晌,只拿眼睛看着苏轼不说话。

苏轼这人非常自傲,看到赵兴与童贯想亲热的不分彼此,脸色有点阴沉,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准备说几句气话告辞,但紧接着闯进来的马梦得马上亲热地拉住他,不由分说拽着他向外走。

马梦得来到京城后,忙的脚不沾地,也就拜访了他一次,此刻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苏轼苦笑一下,随着马梦得走出厅外,廊下,赵兴的学生程爽缩头缩脑的冲苏轼行了个礼,苏轼默默点头,随马梦得绕道中院,他止住脚步问:“是程爽呼你来的?离人有个好学生啊!”

“你不也有个好学生吗”,马梦得答:“童贯那阉人闯来的时候,小爽舍人看势头不对,就急急拉我来找你,就是想着你见不得阉人。”

“离人交友也太杂了点!”苏轼一声叹气。

“比你还杂……嗯,那就是真杂!”

苏轼一下子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一声叹息:“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吃上闭门羹,想我苏轼还有这一天!”

“咦……还有人给你吃闭门羹,谁?”

“晏几道!”

“说说?”马梦得显露出八卦的潜质,兴致勃勃的问:“晏几道,就是前任宰相晏殊相公的儿子?晏相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是一绝,据说小山(晏几道的号)小令更胜乃父——‘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正是小山……晏相公留下万贯家私,晏小山却毫无节制,大手大脚,仅这几年就花光了能花几辈子的钱,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人百负之而不警,尚信人终不疑其欺己。如今只落得个谱曲卖诗为生,写的都是艳词俗曲。今日散朝的早,我本想顺路劝劝他——颍昌府许田镇有个镇监的空位……没想到,却被他赶了出来。”

“他怎么说?”

这次是四个声音同时发问。苏轼与马梦得边走边说,此时已走到马梦得房门口,秦观、李廌以及陈季常恰好勾肩搭背来找马梦得,听到这话齐声询问。

“他说‘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言罢掉头回屋,喝令送客。”

这段话中,透露着没落世家弟子的“怀旧”情结,以及孤傲与不甘……还有无尽的颓废。

在座的几个人都默然。

马梦得跟着赵兴经商,已经沾染了不少市侩气,他没有心情去怜悯没落的世家子弟,一边神态轻松地推开自己的房门,邀请这些人进屋,一边熟络的分别向这些人打着招呼:“季常,海鳅船已经发了,你怎么还没有走?是打算与离人同船回家吗,那得等十天以后了……少游、方叔,你俩来找我,一定不会有好事,回头季常走了,看你还能拉着谁做幌子?

子瞻,前一闭门羹,你倒是吃的结结实实;后一段,不算闭门羹。离人的学生让我拉着你走,就是还要与你再聚……童贯前次来了,牵走离人唯一的母马,这次也没有好事,但有你在场,他定不好开口。阉人身体残缺,性格阴毒,程爽舍人让我拉你走,也是不想你惹怒他……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怕,但他们是瓦片,你是瓷器,瓷器非要和瓦片碰,你说亏的是谁?”

苏轼被马梦得说笑了,他笑着说:“正卿你呀,现在满嘴的商贾话,凡事都能说到亏赢上……对了,离人善用于猜测别人心思,你跟他久了,现在咱暂不说童贯,你说说少游与方叔来找你,作何计较?”

“纸与铠甲……离人新到的货船里,运来了倭国的白纸与备中铠,这两人最近迷上倭纸,还迷上射礼,他们定是来讨要这两件物事的。方叔,这小东西不值几个钱,直接吩咐内知就行,但你日日跟在少游后面,别让少游带坏了。”

秦少游与李廌嘿嘿笑起来。

赵兴的客厅里,只剩下童贯与他自己,童贯小心的关上了客厅大门,走到赵兴身边,轻声问:“人都说离人够朋友,离人兄,我若后半辈子跟你混,如何?”

这句话像个晴天霹雳,惊的赵兴坐不住:“别胡说,这句话能乱说吗,我是什么人,敢使唤阁长……诺诺喏,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今日你再敢说这话,休怪我杀了你,以表白我自己。”

童贯急得面红耳赤,他那雄壮的身躯佝偻着像煮熟的虾,他冲赵兴连连拱手,说:“迪功,休大声……这个,我跟你说不清楚,詹邈……乐至县主的事你知道吗?”

“詹邈拒婚,我在现场”,赵兴慢慢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接着问:“我听说乐至县主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她现在怎样了?”

童贯低声说:“说得就是‘乐至’的事情,你知道乐至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官家为了掩饰,打算把乐至作为随嫁,赐给詹状员,可詹状元坚决不肯娶。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幽禁宫城吧,可只要乐至在一日,皇家体面何在……”

赵兴向烙铁烫屁股一样满地乱跳,急速地摆手:“别找我,我有妻有妾,可受不了因为皇家公主那脾气……”

“谁说让你娶了?”童贯责怪的看了赵兴一眼:“现在谁能娶乐至,她,不该存在啊……”

赵兴本来想问“难道杀了不成?”但他马上又想到,宋朝还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屠杀宗室的历史。皇家连士大夫都不杀,怎会杀自己的血脉?

赵兴比童贯多了几百年历史阅历,他知道杀一个人还有多种名目……

可惜,这些话题讲不出来。

太后琢磨半晌,决定将乐至悄悄送出海外,从此不在人前提起。这个事非你不行。官家最近听一些侍卫谈起你的事,在太后犯愁时,他给了这个建议,说:“今科进士中有个大个子,吾听说他去过海外。据卫士张用说,当年苏老坡落难时,他因为打赌输了,就一力养活了老坡幼子苏遁,还跑东跑西的,还挣钱供老坡家用。

……这个人行,可靠,连老坡都说他可以托妻寄子。我还听说他府中住的哪国人都有,倭国的,高丽的,交趾的……”

童贯顿了顿,低声说:“这是密诏,太后希望你把原来的乐至公主,现在的赵氏琴儿秘密送到外面安置,无论哪国都行,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

赵兴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端起了茶杯,慢慢地问:“赵琴儿……男的是谁?”

童贯知道赵兴问什么,低声回答:“这事你无须打听,县主喜静不喜动,很少外出,身边就那些人。宫里知道那位是谁,可不能说……”

赵兴愣了一下,快速瞥了一眼童贯,心里纳闷:怎么宫中禁卫这么松弛,有人在政事堂前舞刀;还有人把公主的肚子弄大了,难道宫中太监人手不足,已至没把公主的篱笆墙扎好?

童贯察觉了赵兴的那一瞥,他应该猜到了赵兴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立刻醒觉,赶紧补救:“我明白了,你是想跟在乐至身边伺候,就此离开皇宫——所以才有你最初的那番话。”

童贯脸色缓和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宫中在商量派谁送乐至公主出去,我现在无权无势,师傅李宪也倒了,与其我在宫中受气苦熬,不如随乐至出去,还能有离人照顾余生。”

这个诱惑太大了。

赵兴目睹眼前的繁华胜景,想到数十年后,胡人的铁骑将踏碎这片山河,总是泛起一阵无力感,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

他时时想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想挽救它灭忙的命运,或者减缓宿命的到来,而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童贯正是促使宋朝灭亡的“六贼”之一,把他拐走,是不是能改变历史走向呢。

稍一沉吟,赵兴缓缓地摇摇头,心里说:“不可能的。大宋灭亡的命运真的是由这六个人引发的吗。六个人就能将延续了二百余年的辉煌文明引向灭亡?不可能的!

是宋徽宗造就了童贯,造就了六贼,而不是六贼造就了宋徽宗。没有童贯存在,还会有王贯,马贯,刘贯,与其弄走一个已知的危险人物,去等待命运赐予的另一位陌生的危险人物,还不如将眼前这位的好处榨尽便宜占够……”

童贯被赵兴的摇头弄得心惊胆战,他提心吊胆地说:“老兄,你可得答应下来哦,这事不能给别人知道,我在官家那里拍了胸脯,现在你知道了,还不肯奉旨,那我回去还有活路吗,老兄,兴哥,迪功,判官大人,你可不能负我哟。”

第八十二章 如获珍宝

赵兴慢慢地说:“我摇头,就是替你惋惜,你瞧,这么大一件皇家秘密握在掌心,又为掩饰皇家脸面付出如此大的功夫,你却要远走海外,陪这位公主……

可惜呀可惜——你知道海外是个什么状况吗,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你想说话都找不见交谈的人,因为你完全不同他们的语言。

想想看,海外可没有人给你发俸禄,所有的花销全靠公主带出来的那点钱,坐吃山空。你再想想,一个熟人都没有,一举一动都需要拿钱买,那该有多么大的花销?你买地,买房子,雇一群人保护你,所有这一切,都是拿钱买来的,每月光工钱你该花多少?

你不会种地、不会营商、不会纺织,你孤苦无依身在海外终身不能回乡,死了都没人知道,都没人敢埋……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打算过这种生活吗?

别说我会照顾你,我在海外苦挣了三年,正想享受大宋的士人生活呢,我不会在到海外,我要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所以,你们有事不会立刻找到我,如果想强迫我,我决不会奉诏,你看着办吧。”

童贯急得乱转:“这咋办,这咋办?”

等到童贯急得满头大汗,赵兴才慢慢地说:“如果相信我,就让我来安排,公主是个可怜人,那就别拖累其他人了——这话是对你说的,你回去告诉太后,说我在交趾有套房子,在琼州也有套房子,这两个地方与我大宋隔海相望,陆地上也能走的过去,可请太后任意选一个作为安置。

至于公主身边,那就什么人也不用带了,公主是出去做普通人的,带上阁长大官,反而令她触景生情。不如不带。

有愿意跟的宫女,可让公主随身带几个……请太后放心,我那两处房子都很舒服,没有烟瘴恶痢之苦,两边海陆很近,等风声平息,公主愿嫁,我一定找个好人家嫁了……且慢,我有好主意了,把她嫁给大越郡公,这我能办到。告诉太后,我一定风风光光让她出嫁。”

赵兴眼睛亮着像一位成功偷到鸡的贼,童贯得到他的保证,坐不住了,焦急的准备回宫报信,临走忽然想起:“对了,钱塘进士周邦式在你府上?我这次是打着给他宣旨的幌子来的,你可别说漏了。有诏:除周邦式知滑州。这旨意我需宣给他。”

“他在侧院,院门口挂着‘周’字灯笼……我叫院子领你去!”赵兴回答。

童贯走两步,忽又止住脚:“四月初一,无月,那晚上最适合走,日子你可记住了。”

“知道了!你回去一定把情况解释清楚。记住:为你好,一定辞去公主身边的活儿,最好按我说的,不派宦者随侍……”

两人再聊了几句细节,敲定好离宫计划。童贯兴冲冲跑了。赵兴送走他后,独自一人在屋里推敲一会,便慢慢地走出屋外,马梦得房间走去。

按皇家一般的处事原则,决不会允许那个无名无姓的野孩子生下来,宋朝最出名的医学功夫是针灸,一针扎下去,也许那为公主已经悄悄流产。

赵兴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走着,边走边替那名未出世的孩子哀叹……可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他已经走到了马梦得门前。

苏轼正在房子里评价几名弟子的新词新作,这是他已经忘了刚才的烦恼——苏轼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想得开的人,随时给自己寻找快乐。

黄庭坚作了首《渔父词》,其中有“新妇矶头眉黛绿,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的句子,黄庭坚自个儿觉得不错,“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乐颠颠的让苏老师评价。

苏东坡看完,笑咪咪的连连点头说:“不错,真不错,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这渔夫够风流的,不过这家伙还有心思打鱼吗?”立刻引得弟子们哄堂大笑。

苏东坡又说:“鲁直啊,你的字最近是越写越清劲了,就是笔划太瘦,看上去像树梢挂蛇。”

屋内的黄庭坚立即回敬:“老师的字学生固不敢轻议,然而看起来有点儿扁,就像石压蛤蟆。”

赵兴在门外听了几句,听不懂,太深奥了。苏轼讲话引经据典,赵兴知道数理化知道哲学,唯独对那些经典不熟。他笑嘻嘻地推开门,像没事人一样窜进了屋里,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学着马梦得的样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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