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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尘未醒-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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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力吸烟。不再说话。

一直等到茶凉。

我说:“你不会只为请我喝茶。”

她丢下烟头,才说:“本来想劝你求他回头。”

我靠上椅背:“绝无可能。”

“我也知道。”她叹息,“你们一样骄傲。”

我说:“物以类聚。过去周宴与我同类,现在却未必。”

她说:“其实爸爸很喜欢你。”

我想起结婚前夕,周宴带我回周家大宅,大厅里危襟正坐一位老者,容色严厉,并不看我。

他介绍:“这是爸爸。”

我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周宴坚持要离开周家,出去打拼。

周雪说:“他很久没有见到牧牧。时常和我提起。”

我说:“牧牧什么都不知道。”

她点头:“爸爸只想见她一面。我会告诉他小心。”

我勉强同意:“那就好。”

我赶去幼儿园接牧牧回家。一路盘算:中午吃西湖牛肉羹还是蛤蜊黄鱼羹?

牧牧从书包里翻出一页纸展开:“妈咪,你看!”

我瞟一眼:本园拟定于今晚七点在小礼堂举行家长会。请各位家长务必配合,准时到场。

我说:“好的,我去。”

她说:“老师说了,大家的爹地和妈咪都要去。”

此事难办。

我说:“爹地工作很忙。有什么事非得两个人一起去听?”

她于是闷闷不乐,不住拉扯自己裙角。

我看在眼里,一到家便避开牧牧给周宴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并无人接。

隔十分钟再打第二通: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宴向来不关机。

我心生疑窦,改发短信:本周能不能改成今晚见面?牧牧的幼儿园里要开家长会,要求我们一起去。

等到下午,始终没有回音。

我安慰牧牧:“妈咪去开,也是一样的。”

她有些耍脾气。

“他们都有爹地和妈咪一起去。”她说,“为什么我只有妈咪?”

我说:“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也有很多孩子家里像我们这样。”

她不愿和我说话,跑上阳台对着LUNA叽叽咕咕。

短信音恰好响起。我掏出一看,失望透顶:是周雪。

她问我与牧牧商量的结果如何。

我没心情答她,脑子里只胡思乱想:周宴是否出事?

等到六点,我终于决定出门。牧牧吃过晚饭便将自己关在卧室里。

我敲她房门:“你好好看家。”匆匆出去。

待电梯缓缓下降,我拿出手机,点到已发送一栏,确实发送无误。又觉自己可笑:一点不着边际的猜想便神经兮兮,如今他死活又岂是我能关心?

电梯门打开,我低头快快走出,孰料险些撞上人。

“木小姐!”

我抬眼,竟是林徐。

“啊,下班了?”

他打量我:“是。你……急着出门?”

“牧牧那里要开家长会。”我说,“就在七点。”

电梯门合起。

我指身后:“怎么,你不上去?”

他这才看电梯:“哦,没关系,一点就开的事。”又看我,“你似乎气色不太好。小心身体。”

“谢谢。”

他终于伸手去按键。“路上小心。”

我看着他的脸消失在电梯门后。

所谓的家长会竟然是邀各位家长一起看电影。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差的电影——镜头紧追着一只蚂蚁,拐了两道弯,蚂蚁慢悠悠顺着树干往上爬,镜头背后便有人大喊:“上去了!上去了!”尖脆似童音。过了一阵,画面切换:一个孩子在垒沙堡。就要大功告成,一不小心,塌掉一座尖塔。那孩子伤心大哭:“妈——妈——呀——”两手在脸上一抹,成了大花脸。

台下有人笑:“哎呀,我们儿子!”非常骄傲。

镜头里又变成舞蹈厅。一律白袜子白裙子的小仙女,抬高了手,绷直了腿,使劲把脑袋向后仰。

老师终于开口介绍:“现在我们看的这段录像,都是园里的小朋友自己拍摄的。”

众家长纷纷面露喜色,指点屏幕:“快看,儿子!”“女儿!”

摄影机拐进一间教室。一群孩子画油画。红漆桌子上一方白桌布,上面搁一只黑瓶子。

半页窗户。

丢在小桶里的饼干包装袋。

我也伸长脖子,在快速跳转的镜头里寻找自己女儿。

到最后,一个小小人影跳到镜头前:“我爱爹地和妈咪!”高举双臂,笑出两个小梨涡。

这段录像的摄影师,就是牧牧。

有人在会后叫住我:“牧牧妈妈。”

我回头,是个陌生的女老师。披肩头发,微微带着卷,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大而明亮。

在幼儿园众老师中间算得亮眼。

我点头致意。

她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来?”

我说:“抱歉,牧牧已经通知我们,但是她父亲工作非常繁忙。”

她笑:“我也猜到了。”

我们从小礼堂走出,眼前就是通往幼儿园大门的直道。

“牧牧非常乖巧听话。”她说,“你们是否打算为她培养一些才能?”

“她并不喜欢那些课程。我尊重她意愿。”

她定睛看我,“你这样的家长很难得。”

“我只希望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人生来痛苦,为什么还要增添烦恼?”我说,“我与她父亲都这样想。”

她点头:“这样很好。我们都希望牧牧永远健康快乐。”

我与她握手作别。

她说:“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也是牧牧的幸福。”

我在归家途中不断回味这句话。

离小区还有两公里左右路程,手机骤响。里面弹出一条短信:我在家里。

是周宴。

我以为他与牧牧在一起,加速赶回去,牧牧却还在房间里,并没有人来过。

这才想起:他现在的家并非此地。

我去敲牧牧房门:“牧牧,妈咪看了你拍的录像。”

房门打开,牧牧撅嘴看我:“看了?”

“看了。”

“全看了?”

我把她抱起来,亲吻她滑嫩小脸:“全看了。牧牧在最后说了一句,我爱爹地和妈咪,对不对?”

她对我凶:“可是爹地没看到!”

我说:“没关系,等爹地忙完以后,妈咪带他去看。”

她总算愿意原谅我:“说话算数。”

我重重点头:“说话算数。”

她要求我拉勾。

“不算数的是小狗。”

我勾住她细细的小指,“好,一定变小狗。”

她掩嘴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偎依到我怀里。

“妈咪,你陪我睡觉吧。”

我说:“不嫌弃妈咪身上的烟味了?”

她顶着我的胸口摇头:“有烟味才是妈咪……”声音渐渐弱下去。

我抬头看壁上时钟,已经十点。

难为她等我至此。

我抱她回房间。放她躺好,再轻手轻脚钻进被窝。

牧牧的体温透过睡衣贴上我掌心。长发柔软。

幸而我还有这样一个天使。我想。

不觉间泪流满面。

周宴不再提让我回公司的事。

我替牧牧向幼儿园请假三天,订了机票,说好是去找爷爷玩。

周雪在机场迎接我们:“你们总算来了。……啊,牧牧都这么大了!”

她惊喜地展开手臂要拥抱牧牧。

周家生意过于繁忙,她至今未婚,但极其喜欢孩子。我示意牧牧:“是姑姑,你不记得了?”

她连忙露出灿烂笑脸:“姑姑——”

周雪将牧牧抱在怀里连转几圈。

“太可爱了。”去医院的路上,周雪还不时转过头去看后排的牧牧,“以前——头发也没这么长,小小的,简直一只手就可以托起来。”

我说:“孩子变化很大。一天一个样。”

窗外街景壮观。这座城市我许久不来,也早成了不认识的样子。

她顿一顿,说:“我和妈说,想领养一个孩子。她却坚决要我与男人结婚生子。”

“木晓,我算看透了,男人又是什么东西?谁知道是不是觊觎周家财产?”

我笑:“不要愤世嫉俗。小心看破红尘。”

她斜眼:“不知道是谁看破。”

总算赶到医院。

第五章

老爷子身份特殊,病房自然是单人间。沿着走廊一路过去,楼道里安安静静,气味并不难闻。

我一路欣赏壁上仿真名画。

牧牧很不喜欢医院。对她而言,此地并无白衣天使,唯药与针头两样。

她牵着我的手,四处张望,低声说:“妈咪,我怕!”

我低声说:“爷爷在等你。”

周雪推开房门,里面传出争执声音:“……自作自受!”

“他总是你儿子——”

“我没有儿子!”老爷子中气十足,“我只有一个女儿。”

周雪打断他们:“爸,木晓和牧牧来了。”

我这才抱起牧牧进去。

病房相当高级:空间宽敞,采光颇佳,一溜儿实木家具,宽屏电视,小几上摆放时令鲜花与瓜果。窗帘半掩,下面坐着周老夫人,眼眶微微泛红。

老爷子神采奕奕,半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两个雪白枕头。

人确是较当年老了。眼里的光芒却丝毫不减。

他转头看我。

“你进来。”他发号施令,“坐!”

大掌拍拍身边位置。

我将牧牧放在床上。自己坐上床边小凳。

老夫人立刻起身要为我们沏茶。周雪拦住她:“妈,我来。”一面说:“你和爸爸争什么?他有高血压!不然怎么住在这里?”

我扶老夫人坐下。她悄悄拭泪,与我说:“老了老了,脾气一点不变。”不住摇头。

我看向牧牧。

牧牧不常见爷爷,大约忘了小时候曾被爷爷严肃面孔吓哭,扭一扭身子,细声细气说:“爷爷好!”

老爷子用满是皱纹的大手捏住她小手,仔细观察她气色,转头问我:“吃过午饭没有?”

周雪接口:“来之前我就和她们吃过了。”将茶杯递到我手里。

他依旧看我。

我说:“牧牧很喜欢今天的对虾。还要我回去后照原样做一盘出来。”

他点头:“那今晚就再给她吃这个。”

房内顿时异样沉默。

我碰碰牧牧:“来,牧牧,给爷爷唱首歌。”

她看我:“唱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不冷场,“老师不是教了你们很多儿歌么?挑拿手的唱。”

她微一思索,开始手舞足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手拉着手……”

周雪边看边笑:“当年我加入少年宫合唱团,每天就唱这‘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怎么过了几十年,还一点变化也不见?”

我说:“江山辈有人才出,可惜人才不屑做儿歌。”

老爷子看着牧牧,嘴角渐渐露出笑来。

周雪递来一盒酥糖:“吃吧。”使一个眼色。

我偷眼看身侧周老夫人,只见伊神情忧愁,兀自发愣,并不看牧牧。

直到从医院出来,周雪叹一气,说:“做母亲的容易心软。”

我当即明白她所指。

晚饭必须回周家大宅吃。

院子还是当年的院子。大厅里没有了当年的未来公婆,依旧沉重压抑。

老管家带我们先去卧室转了一圈,里面装潢一如从前:有些泛黄的乳白羊毛地毯,深红色柚木家具,矮柜上搁着一小缸墨龙睛狮头金鱼,悠闲地摇头摆尾。

牧牧左右看看,问我:“爷爷为什么喜欢住这样冷冰冰的房子?”

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对管家笑笑,“现在就过去餐厅?”

“请。”

我们随他到了餐厅,周雪也刚来。她随手一指:“随便坐就好。”

老爷子已经亲自下令:厨房定要做一盘对虾,因为牧牧喜欢。

我哭笑不得。

一桌好菜上齐,只有三人吃饭,后面还站着管家,牧牧觉得很不习惯。大宅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奇怪。

“妈咪,为什么爷爷不回家吃饭?”

周雪替我说:“爷爷在医院吃饭。已经让司机送过去了。”

她往我面前夹菜,“多吃!”

我转而夹进牧牧碗里。

餐厅灯光昏黄。虽可算是一种情调,可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吊灯,不管怎么擦拭,也难免透出几分凄凉。

等到吃完,牧牧问:“妈咪,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我抚摸她长发,“牧牧想回家?”

她用力点头。

“妈咪,我不喜欢这个房子。太大了。又好黑。我想LUNA。”

“LUNA肯定也很想我们。”

我笑:“后天我们就走。”

牧牧紧紧抱我睡了一夜。

次日再去医院,依旧是牧牧跳舞唱歌。又背几首古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幼儿园也教三字经。她背了一半,说:“后面的老师还没有教!”就算结尾。

老爷子很满意。问我:“牧牧还会什么?”

我如实禀报:“她不喜欢钢琴古筝,也不喜欢国标芭蕾,我便没有让她学。”

牧牧插嘴:“我会画房子!”

周雪晓得老人脾气,立刻递上白纸钢笔。

牧牧没有用过钢笔,觉得不顺手,画完后急忙解释:“我用水彩笔和蜡笔都画得比这个好。”

我微笑欣赏她仿佛经过飓风的两层小楼。

老爷子觉得有趣,将画拿给老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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