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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追忆似水年华-第5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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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追求的真实。而在成为有影响、有能力、专横独断的政治家后,这双其实并没有找到它们
寻觅的东西的蓝眼睛固定不动了,这便赋予它们一种尖锐的目光,眉头总是紧锁着。从而,
欢快、随和、天真无邪的表情变成了一副奸诈圆滑的神态。我觉得,这肯定是另一个人了,
恰在此时,我突然听到他因为我说到某一事物而发出一阵大笑,他从前的那种狂笑,与永远
快乐的变幻不定的目光同时出现的那种笑。音乐迷们觉得,Z的乐曲经X改变成管弦乐后,
味儿截然不同了。这是一般人体察不出的细微区别,然而,在虽说有些歪斜、却削得尖尖的
蓝铅笔似的天穹下,孩子克制着的狂笑比改编管弦乐的不同的涵义更多。笑声戛然而止。我
真想辨认出我的朋友,然而,象在《奥德赛》里扑向他死去的母亲的于利斯,象力求获得能
证明幽灵存在的答复而徒劳无功的招魂巫师,象电气展览会上的参观者,难以相信留声机里
放出来的没有变质的声音还是由某个人自发地发出来的,我不再费劲去辨认我的朋友了。
  然而,我们还应作出这种保留,对某些人来说,时间本身的节拍可以加快或者减缓。那
是在四、五年以前,我曾在街上偶尔遇见圣菲亚克尔子爵夫人(盖尔芒特的朋友的儿媳)。
她那美如雕象的容貌仿佛是她青春永在的保证。况且,她还正当妙龄。可我也认不出她来
了,尽管她频频含笑,一再问候,她成了个容颜破残不堪的妇人,脸部线条已无法修复。那
是因为三年来她服用可卡因和麻醉品所致。她的双眸深深地陷在一圈黑影里,带着几近于惊
慌不安的神色。她的嘴巴怪模怪样地绽裂着,挂着一丝强笑。有人对我说,她成年累月不离
开她的床或躺椅,只是为了参加这次聚会才起身。就这样,时间也有快车和专列,它们迅速
驰往早熟的衰老。然而,在与此平行的道上还行驶着回头列车,开得几乎一样地快。我把古
希福先生当成了他的儿子,因为他看上去很年轻(他大概已年过半百,却象个不到三十岁的
人)。他遇上了一位聪明的医生,禁绝了酒和盐;他回到了三十岁,那天看上去连三十岁都
不到。那是因为,即在那天早上他去理了发。
  奇怪的是,衰老在它的种种表现方式中似乎还考虑某些社会习俗。有些大领主,他们老
穿着最普通的羊毛织物、戴着旧草帽,这是连小资产者都不愿穿戴的衣物,他们与生活在他
们周围的园丁、农夫以同样的方式衰老。褐色的斑点爬上他们的脸颊,他们的面容泛黄,象
一本书似地颜色越来越深。
  我还想到所有没来这里的人,因为他们来不了,他们的秘书意图造成他们尚且活着的假
象,不时给亲王夫人,给几年来不再起床的苟延残喘的病人们发一封表示歉意的电报。那些
垂危的人,不再移动半步,就算是处于带着旅游者的好奇或朝圣者的虔信而来的客人们无聊
的陪伴下,他们依旧闭着眼睛,捏着念珠,微微掀起已经成了殓尸布的被单,就象死者卧
象,横陈在他们的幕石上,病痛镂刻着大理石般惨白僵硬的躯体,力透膏肓。
  况且,那些特性,我能认为它们也在消亡吗?在时间长河中的某个特定时刻,我总把我
们的个人视作珊瑚骨,上面的眼睛,虽说与其它器官相协同,却又有它的独立性,如果吹过
一粒灰尘,不用理智的指挥它就会眯起来,更有甚者,带着寄生虫隐患的肠子,它在理智不
知道的情况下感染发炎,然而,在生命的持续过程中,我还把这个人视作是一连串的我,它
们并列但又各有千秋,它们一批接一批地死亡,或者互相交替轮换,就象在贡布雷,当夜晚
来临的时候一个接一个轮番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些人,然而,我也发现那些道德品性细胞,它
们组成一个人,又比这个人更能持久。我看到盖尔芒特家族的缺点和勇气再现在圣卢身上,
就象圣卢自己的怪癖和性格上的短处,就象斯万犹太化的特性。我还能在布洛克身上看到这
一点。他丧父已有数年,当时我给他去信,他一开始没有答复我,因为除了存在于一般犹太
人家庭里的深重的柔情外,他还认为他父亲远远地凌驾于旁人之上,这种想法使他的孝心带
上迷信崇拜的形式。他承受不了丧父之痛,不得不住进一家疗养院,呆了将近一年。他对我
的唁慰作答时,那口气既由衷地真挚,又近乎高傲,他认定我值得人们羡慕,因为我曾接近
过那位高人,他真愿意把那位高人的二马力汽车献给哪家博物馆。而当年在他家的饭桌旁激
起老布洛克对尼西姆·贝尔纳的愤怒,也就是现在激起小布洛克对他岳丈的愤怒。他也一
样,会在吃饭的时候拂袖而起。犹如在听人议论戈达尔·布里肖和那么多其他人的时候我所
曾感到的,通过文化和习俗在整个空间跨度中传播的只有一个波动,同样的说话、思维方
式,在整个时间从头至尾的持续过程中,就象海底涌浪,从各种年龄的深度,穿过重叠的数
代人,掀起同样的愤怒,同样的悲哀、同样的勇气、同样的怪癖,从同一组好几个人身上截
取的每个剖面都显现出象同一幅图画的重复,仿佛投射在先后相连的屏幕上的影子,尽管它
往往比使布洛克和他岳丈、老布洛克和尼西姆·贝尔纳和另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以同样方式争
斗吵闹的图画涵义更丰富些。
  有些人,我虽然知道他们与另一些人有亲缘关系,却从来没去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共
同特点。在欣赏变成白发隐士的勒格朗丹时,我恍然大悟,可以说我怀着动物学家般满意的
心情,在他扁平的脸颊上发现他年轻的外甥莱奥诺尔·德·康布尔梅的面颊结构,外甥的模
样看上去其实一点都不象舅舅。在这第一个共同特点上我又增添了第二个,我在莱奥诺
尔·德·康布尔梅身上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接看又是几点。它们全都不是我平日在他年轻的
综合体上看到的,就这样我很快便获得了他的一幅更为真实,更为深刻的漫画象,而且活脱
地象他。现在,倒是他的舅父反而象是出于好玩装扮成老头的小康布尔梅,实际上有朝一日
他真会变成这样的老头,所以他已不尽然是过去的年轻人所变来的,而且还是今日的年轻人
将要变成的模样,这一点十分有力地给予我时间的感觉。
  当即使青春已逝,至少还余留秀色的容貌从女子身上消失后,她们也曾寻求是否能用现
剩的面容构成一个新人。她们移动自己脸上即便不是重心、至少也是透视中心的位置,围绕
这个中心按另一种特色组成面部轮廓,从五十岁开始她们具有另一种丰韵,好似有人到了晚
年还改行更业,或者象一块不能再生产葡萄而种上甜菜的土地。就在这新的容颜上焕发出又
一次青春。唯有绝色或奇丑无比的女子不适于这种变化。前者如大理石已最终地雕琢定型,
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大理石,她们会象雕塑一般碎为细片、香消玉殒。后者,脸上有些畸变的
女子倒比美女人略胜一筹。首先,只有她们才能一下子就被我们认出来,我们知道全巴黎再
也找不到长成这模样的嘴巴了,就在这次我已谁都认不出来的聚会上,那张嘴巴使我认出了
她们。其次,她们看上去似乎并不见老。衰老是某种属于人类所有的东西,她们是怪物,仿
佛不会比鲸有更大的“变化”。
  有些男子女士似乎并没有衰老,他们的身材还是那么苗条,他们的脸相还是那么年轻。
然而,如果我们为了好同他们说话与那张皮肤光滑、轮廓细腻的脸凑得近近的,这时它就会
原形毕露,就象把一片腐殖土、一滴水或一滴血放在显微镜下以后所出现的情况那样。这
时,我会在我原来以为光滑洁净的皮肤上看到许许多多脂肪斑,令人恶心。脸部线条也经不
起这么放大了细看。鼻梁线近看是断了的,变得成了圆形,同面颊一样受到脂肪性圆斑的侵
蚀。两眼近看时可见它们陷进肿起的眼囊里,破坏了目前的面容和我们以为辨认出来了的从
前的面容之间的相象之处。因此,对这些客人而言,他们远看年轻,他们的年龄随着脸庞的
放大和使用不同距离的镜头进行观察的可能性而递增。它依然取决于旁观者,他需要站好观
察那些脸面的位置,需要运用那种用于远看、象眼镜商为老视患者选择的镜片那样能缩小物
体的目光进行观察。对这些脸面而言,衰老犹如纤毛虫在水滴中的存在,在观察者看来,它
与其说是由年岁的累进,不如说是由刻度等级的递增带来的。
  妇女们竭力希望保住与她们的魅力中最富有个性的东西的联系,然而,构成她们面貌的
新物质却不再与之适应①。想到在一张脸的山丘起伏中完成如此彻底的革命之前流逝的那几
个时期,看到沿着鼻梁出现了何等程度的侵蚀,在脸颊的边沿形成何等厚实的冲积层,用它
们不透明的耐热块垒围起整个脸部,我们害怕了。  
  ①而那些金发舞女,戴上白色的假发套以后,往往不只是把她们从前并不认识的公
爵夫人的友谊据为己有。然而,由于她们以前除了跳舞什么都不干,艺术也便把她们改动成
优雅的化身,并且就象十七世纪的名妇淑媛出家修道成风,她们居住的套房则挂满立体派的
绘画作品,一位立体派画家只为她们作画,而她们也只是为他而生活。——作者注。

  有些妇女无疑还是很可以辨认的,相貌几乎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她们仿佛就是为了适当
地与节气协调一致才戴上了灰色头发,这是她们秋季的饰物。但是对另外一些女人,同样也
是对某些男人来说,变化是那么彻头彻尾,身份已无法查明——例如在我们记忆中的一个皮
肤黝黑、生活放荡的人和我们眼前的这个老修道士之间——以致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令人想
到的东西竟至比演员的演技、仍以弗雷戈里为代表的某些绝妙的哑剧演技令人想到的还多。
当老妇人明白赋予她魅力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忧郁的淡淡一笑已不可能再辐射到衰老敷贴在她
脸上的石膏面模上的时候,她真想大哭一场。接着,她蓦然丧失取悦于人的勇气,觉得比较
聪明的办法还是降心相从,她把它用作戏剧面具,以博取一笑。然而,几乎所有的妇女都在
努力不懈地向年龄作斗争,把她们容颜的宝鉴伸向夕阳般离去的娟娟风致,极想保住那最后
的几抹余晖。为了做到这一点,有些妇女力求使面容平整,扩大白色的表面,放弃使用遭受
威胁的动人的酒窝和已失去一半魅力的淘气的嫣然一笑。至于另有一些女人,当她们发觉花
容月貌已最终地消殒,并且不得不象演员借助朗诵艺术补偿嗓音的损失那样,借用表情来抵
挡一阵的时候,她们便死抱住噘嘴、憨态、迷惘的眼神、有时还有浅浅一笑不放,这种笑由
于肌肉已不再听话、不能相配合,使她们看上去却似在哭泣。
  况且,即使是在只出现了轻微变化,如胡髭白了等等的男子的身上,我们感到,这种变
化也不能肯定就是物质的,那就象在我们与他们之间隔着有色雾障,使他们的面部外表发生
变化的彩绘玻璃,尤其是在玻璃里搀入了能使图象模糊不清的材料,这种玻璃说明,它使我
们得以看到的“与实物一般大小的”形象实际上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这种距离,当
然,不同于空间距离,但是,我们感到,他们,从另一头,仿佛从大海的彼岸,他们也很难
认出我们,就象我们认不出他们一样,也许只有福什维尔夫人,身子里仿佛注射了某种液体
或石蜡,既使她的皮肤鼓了起来,又使她变化不得,看上去就象以前的一只鸡婆,被永久地
“制成了标本”。
  我们从人们还会是老样子没变的概念出发会觉得他们老了。然而,一旦作为我们出发点
的概念是他们老了,当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们就不会觉得他们的情况如此不妙了。对奥黛特
来说,事情还不止于此;人们一旦知道她的年龄便会预期这是个老婆子了,可她的外貌却象
是对时间法则的一个挑战,比镭的贮存对自然法则的挑战更显得神奇,如果说一开始我没有
认出她来,那倒不是她变了,而是因为她没有变化。一个小时以来,我了解到时间会在人们
身上添加什么新的东西,以及如果想按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样子认出他们,应该从他们身上去
掉些什么东西。现在,我就在急急进行着这种计算。我在原来的奥黛特身上添加流逝的岁月
数,我得到的结果不可能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这恰恰是因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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