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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追忆似水年华-第307章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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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维尔迪兰家和普特布斯男爵夫人——之所以仅有这三个交情,并非降临了不以她意志为
转移的灭顶之灾,摧毁了世间的一切,唯留下这三户人家,而是她自由选择,择优入选的结
果,且她有着某种情趣,自甘寂寞,性喜简朴,使她一直只限于与这三家交往。“除此之
外,我不见任何人。”她说道,着力渲染其不可更变的性质,仿佛涉及的是必须强迫自己遵
守的规矩,而不是万般无奈的处境。她又补上一句:“我只与三家往来。”就好象那些剧作
家,担心自己的戏演不了四场,于是便宣布只演三场。不管维尔迪兰夫妇是否相信这一假
象,反正他们助了亲王夫人一臂之力,将她的这一形象灌输到了信徒们的脑中。信徒们深信
不疑,在千万个主动与她接近的关系中,亲王夫人只选择了维尔迪兰夫妇,同时,他们也坚
信,不管上流贵族如何恳求,也无济于事,维尔迪兰夫妇只恩准特殊照顾亲王夫人,下不为
例。
  在他们看来,亲王夫人远远超越了她出身的环境,在那儿不可能不感到厌倦,她本来可
有众多交往,可她觉得唯独维尔迪兰夫妇讨人喜欢,反之亦然,维尔迪兰夫妇对整个贵族阶
层对他们的主动表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准许为比其同类要更聪慧的贵夫人谢巴多夫亲
王夫人破例一次。
  亲王夫人极为富有;每逢首演,剧场楼下都有她的大包厢,经维尔迪兰夫人首肯,她携
信徒们前往,从不带别人参加。人们纷纷指点这位脸色苍白,谜一般的人物,她人已老,但
头发却未发白,反而渐添红色,看似历时经久、干瘪起皱的野果子。人们赞叹她的能耐,也
惊叹她的卑谦,因为她身边总是跟着科学院院士布里肖,声名显赫的博学者戈达尔,当代第
一号钢琴家以及后来的德·夏吕斯先生,然而她故意挑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包厢,藏身匿
影,丝毫不关心剧场里的一切,专为小圈子而活着,每当演出临近结束时,小圈子的人便尾
随这位女君主退场,女君主虽说古怪,但却不乏羞怯、迷惑、陈腐之美。然而,如果说射巴
多夫人无视满堂观众,隐身于昏暗之中,那是为了尽量忘却存在着一个她无比渴望但却难以
厕身其间的活生生的世界;“包厢”里的“小圈子”对她来说起着某种作用,就好比某些动
物面临危险,便假装已经死去,几乎象僵尸一样一动不动。不过,猎奇的癖性作用于上流人
士,致使他们反倒更关注这位神秘的无名氏,而不去留心二楼包厢里那些人人都可登门拜访
的显赫人物。人们想象她与他们的那些熟人迥然不同;以为她独具惊人的智慧,并有先知的
品质,因此身边只留下这一个由杰出人物所组成的小圈子。若有人向亲王夫人提起或介绍什
么人,她必定装出十分冷漠的神态,以维持她厌恶社交界的假象。然而,在戈达尔或维尔迪
兰夫人的举荐下,有几位新成员得以成功地与她结识,而她往往为认识一位新人而陶醉,把
自甘寂寞的神话丢诸脑后,疯一般地为新成员尽心尽力。如果这位新人是个平庸之辈,那谁
都会感到惊讶。“真怪,亲王夫人谁也不愿结识,竟破例跟一个如此缺乏个性的人交往!”
不过,这种成功的结识机会相当难得,亲王夫人不越雷池一步,只在信徒们中间生活。
  戈达尔更是经常挂在嘴上:“等星期三到了维尔迪兰府上,我再看,”“等星期二到了
科学院,我再看。”谈起周三的聚合,他简直象在谈论一种职业,举足轻重,不可推卸。再
说,戈达尔属于不太受欢迎的人,若受到邀请,无异于受领了一道命令,如同接到军事号令
或法庭传票,当作不可推卸的责任,前往赴约。非得有非同寻常的出诊任务,他才会“撂
下”维尔迪兰府上星期三的聚会,至于出诊的重要性,是指病人的身分而言,而与病情的严
重程度无关。尽管是个善心人,但戈达尔决不会为一个突然患病的工人放弃星期三的温馨,
可为了某位部长的鼻炎,却可以忍痛割爱。即使遇到这种情况,他还要嘱托妻子:“代我向
维尔迪兰夫人表示歉意。告诉她我迟一会儿到。那位阁下完全可以另择日子感冒呀。”一个
星期三,戈达尔的老厨娘把手臂的静脉割破了,这时,戈达尔已经穿上无尾常礼服,准备去
维尔迪兰府上,当妻子怯生生地问他能否给受伤的厨娘包扎一下,他一耸肩膀。“我不行,
莱翁蒂娜,”他哼哼哧哧地嚷叫道,“你明明看见我身上穿着白背心。”为了避免惹丈夫恼
火,戈达尔夫人差人以最快速度把诊所主任叫来。诊所主任想尽快赶到,便开了车子,可当
他的车子进院时,送戈达尔去维尔迪兰家的车子碰巧往外走,于是,倒进,倒出,整整失去
了五分钟。戈达尔夫人知道诊所主任已看见丈夫身穿晚礼服,感到很尴尬。兴许是由于懊恼
的缘故,戈达尔为推迟了出门大发雷霆,走时情绪极为恶劣,非得享受到星期三的种种乐
趣,方能消除。
  若戈达尔的哪位病人问他:“您有时是否遇到盖尔芒特家族的人?那教授便会拿出上流
社会最为真挚的诚意回答道:“也许不仅仅盖尔芒特家族的人,我说不清楚。可在我朋友府
上,我见的人何其多。您肯定听说过维尔迪兰夫妇。他们谁都认识。他们至少不是死要面子
的人。他们有金钱作后盾。一般估计维尔迪兰夫人有三千五百万家资。天哪,三千五百万,
那可是大数目。她才不在乎什么呢。您跟我说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那我这就告诉您两者的差
别:维尔迪兰夫人是位伟大的贵妇人,而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则可能是个穷光蛋。您完全明白
这之间的微妙差别,对吗?不管盖尔芒特家族的人是否去她府上,反正维尔迪兰夫人有宾客
上门,这样反而更好,上门的有德·谢巴托夫夫妇,德·福什维尔夫妇,tutiquanti①,都
是最上流社会的人,法兰西和纳瓦尔的贵族都包括在内,您可以看到,我跟他们说话完全是
以平等的地位。再说,这类  
  ①意大利语,意为“之流”。

  人巴不得与科学王子结交。”他添了一句,露出自尊心得以满足的笑容,并洋洋自得,
咧开了嘴唇,他如此得意,不只是因为“科学王子”这一只专用于博丹,钱戈等人的词语如
今用到他的头上正合适不过,而是因为经过长时间的钻研,他终于彻底领会,且能恰到好处
地运用使用法准许运用的那些词语了。在维尔迪兰夫人接待的客人中,戈达尔跟我提到了谢
巴多夫亲王夫人,紧接着一眨眼睛,补充道:“您明白那家的派头吧,您理解我说的意思
吧?”他是想说那一家雅致至极。然而,接待一位唯独结识欧多克西大公夫人的俄罗斯太
太,那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即使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不认识大公夫人,那也丝毫影响不了戈
达尔关于维尔迪兰沙龙当属最雅的看法,也丝毫破坏不了他受此沙龙接待所感受到的欢悦心
情。在我们眼里,凡跟我们结交的人,身上似乎都光彩四溢,但是,此种光彩并不比舞台人
物的辉煌外表更富有内在价值,舞台人物的服饰,实在用不着让经理花费数十万法郎,购置
货真价实的服装首饰,一位伟大的布景师只需将一道虚光照射在饰满玻璃珠的粗布紧身短上
衣或硬纸外套上,便可给人以华丽千倍的感觉,相比之下,真正的服饰反而黯然失色。就好
比有人一辈子生活在世上最尊贵之人的圈子里,在他看来,那些亲朋好友无不让人生厌,令
人乏味,原因在于打从孩提时代起,他对这一切便已习以为常,致使他们在他眼里失却了任
何尊严的外表。与之相反,由于偶然的机遇,无名鼠辈得以身价倍增,女流之辈被封以爵
位,于是,数不胜数的戈达尔之流便会被遮住心窍,认为只有她们的沙龙才是贵族优雅之所
在,然而,这些妇人甚至都不及从前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及其女友(全是些失势的贵妇
人,多亏她们而得以起家的贵人们却与她们断绝了往来);与这些妇人交往,曾是多少人的
骄傲,倘若他们发表回忆录,列举这些妇人以及她们所接待的客人的名字,那恐怕谁也没有
能耐弄清她们是否确有其人,哪怕德·康布尔梅夫人和德·盖尔芒特夫人亲自鉴别,也无济
于事。可这无关紧要!戈达尔之流往往就是这样拥有了他的男爵夫人或侯爵夫人,对他来
说,只有此妇人才是“男爵夫人”或“侯爵夫人”,好比马里沃剧中的男爵夫人,从不提其
姓名,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否有名有姓。戈达尔更是认为他的这位妇人是贵族的化身——而贵
族根本不知她为何许人——更何况,贵族封号愈是可疑,就愈是大肆粉饰,玻璃器皿上,银
器上,信笺上,行李上,无不标上皇冠印记。无数的戈达尔,他们自以为生活在圣日尔曼中
心区,鬼迷心窍,大做封建帝王之美梦,其迷恋程度也许超过真正在王公贵族之间生活过的
人们,同样,一个小商贩有时在星期天去参观“古代”建筑,尽管这些建筑用的都是我们所
处时代的石料,其拱穹也是被维奥莱—勒迪克的弟子漆成了蓝色,饰满了金星,可小商贩却
往往从中获得对中世纪最强烈的感受。
  “亲王夫人准在梅恩维尔。她一定会跟我们一起旅行。可我不会马上介绍。还是由维尔
迪兰夫人来介绍为好。除非我找到了适当时机。请相信我一有机会,定会抓住不放。”“您
在说什么呢?”萨尼埃特问道,假装走了神。“我在对先生说件事,”布里肖说道,“此事
你们都很熟悉,与一个依我看来为‘世纪精英’(应理解为十八世纪)之首的人物有关,此
人为德·贝里戈尔修道院院长,名叫查理—莫里斯。他本来发誓一定要成为一名出色的记
者。可是他阴差阳错,我是想说他最后却成了公使!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不幸,他毕竟是个不
择手段的政客,虽然以高贵的大老爷自居,盛气凌人,但却毫无顾忌,时刻准备为普鲁士国
王效劳,这样说他恰正合适,死时,他又是一个左翼的中间派角色。”
  在圣皮埃尔德伊夫站,上来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年轻姑娘,可惜她不是小圈子的成员。我
两只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她那玉兰花般的肌肤,乌黑闪亮的眼睛和她那令人赞叹的高贵身段。
片刻后,她意欲打开一扇车窗,因为包厢里确实有点热,她没有征求众人同意的意思,由于
就我没有穿外套,她问我道:“有点儿风您不会感到不舒服吧,先生?”声音轻快,凉爽,
含着融融笑意。我真恨不得对她说:“请您跟我们一起去维尔迪兰府吧”;或是“请告诉我
您的芳名与地址。”可我回答道:“不,风不会让我不舒服,小姐。”接着,她坐在自己的
座位上,身子也未抬一下,问道:“有烟不会让您朋友讨厌吧?”说罢点燃了一支香烟。到
了第三站,她轻轻一跳,下了车。翌日,我问阿尔贝蒂娜那姑娘会是谁呢。我好妒,因此,
提起女人,我倒很踏实。阿尔贝蒂娜告诉我她不知道,我认为她的回答还是十分真诚的。
“我多么想再见到她!”我高声道。
  “放心吧,总会再碰到的。”阿尔贝蒂娜回答道。具体到这一特殊情况,阿尔贝蒂娜说
得就不对了。我与那位年轻貌美的抽香烟姑娘既没有再次碰到,也未弄清她身分。下面诸位
自可看到,我为何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停止寻觅那位姑娘。但是我未曾忘却她。我经常
一想起她,浑身便燃起疯狂的欲火。可是,这种欲望的反复出现,迫使我们静心思考,如果
想要带着同样的欲望与姑娘相见,那就得回到十年前去,然而经历十度春秋,那位年轻姑娘
花容早已憔悴。有时是可以与某人邂逅重逢,但间隔的时间却无法一笔勾销。直到后来,象
寒夜般凄凉的日子突然降临,您再也不去寻觅那位年轻姑娘或别的姑娘,您甚至会为寻找她
们感到恐惧。因为您再也不觉得自己尚有相当的魅力可以惹人喜爱,有足够的力量去爱了。
当然,这并不是您已经到了那种本来意义上的无能程度。谈到爱,完全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
爱得更深。但是,您感觉到自己所存的力量微乎其微,已经无力去从事那一伟大的爱的事
业。长眠早已留下间隙,此间,您已无力出门,也已无力说话。能把脚踏在该落的台阶上,
便是一种成功,就好比别人翻空心跟斗没有失手。若在这种状况下被哪位心爱的姑娘看见,
哪怕您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容颜和满头棕发,该多难堪!您再也经受不起与年轻人同步行走所
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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