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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追忆似水年华-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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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这种方法,为我解除痛苦。我突然打住话头,望着一只孤独、匆忙的巨鸟,并指点阿尔贝
蒂娜观看,那只巨鸟在遥远的前方,搏击长空,富有节奏地拍动着两片羽翼,在海滩上方飞
速向前。海滩上,光光点点,犹如撕碎的小红纸片,巨鸟没有放慢速度,没有分散注意力,
也没有偏离自己的路线,径直飞过海滩,俨然似一位使者,肩负使命,要把一份紧急而又重
要的书信送往远方。“它呀,至少是径直飞往目标!”阿尔贝蒂娜一副怪嗔的神态,对我
说。“您对我这样说话,是因为您不了解我想说的心里话。多么难以启齿啊,我情愿不说。
要是说出口,肯定会惹您生气;最终也只能导致这样的结果:一来与我心爱的人不可能有任
何幸福而言,二来又要失去一位好朋友。”“可我不是向您发誓了吗,我决不会生气。”她
的神情是多么温柔,顺从中含着几多悲切,仿佛期待从我身上获取她的幸福,我不禁难以自
己,憋不住要去亲吻——简直就象亲吻母亲那样高兴——这副新面孔,它不再是过去那活
泼、绯红的脸,象一只淘气、爱恶作剧的小猫咪,翘着玫瑰色的小鼻子,反而象满腔的悲伤
浇铸在善良的模子里,溶开了,压扁了,垂下来了。撇开我的爱情不谈,就象不考虑与她毫
不相干的持久的爱一样,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面对这位诚实的姑娘,不禁动了怜悯之心,
她向来只习惯于别人待她亲切、正直,满以为我是她的挚友,没想到几个星期来,我一直折
磨着她,简直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我之所以对阿尔贝蒂娜产生了深深的恻隐之心,是因为
我站在纯粹人道的立场上,这种立场超脱于我们两者之外,我的嫉妒的爱心便因此而荡然无
存,倘若我爱着她的话,也许还不至于对她深表同情。在这一由爱的表白到产生不和(要通
过连续不断的逆向运动,打成一个无法松解的死结,把我们紧紧地系在某人身上,这种办法
最可靠,最有效,也最危险)的有节奏的摇摆之中,在构成两个节奏要素之一的退缩运动之
中,还有何必要区分人类同情心的逆流呢?这股殷逆流与爱情主流,尽管在无意中有可能产
生于同一的原因,但导致的岂不也是同样的效果?当事后回首一下对某位女子的所作所为,
人们往往意识到,表露自己的爱,追求他人的爱以及争取获得垂青的种种欲望并不比因人道
需要而产生的愿望占有更多的位置,人们常出于普普通通的道德义务,向自己倾心相爱的人
赔礼道歉,似乎对她无爱情可言。“可我到底能怎么办呢?”阿尔贝蒂娜问我。有人敲门;
是电梯司机。原来阿尔贝蒂娜的姨母从旅馆经过,顺便下车看看她是否在,以便接她回府。
阿尔贝蒂娜差人回话,说她走不开,也拿不准何时回去,让他们先吃晚饭,别等她了。“可
您姨母会生气的?”
  “哪儿的话!她一定会十分理解。”就这样——至少在眼下这一时刻,也许它永不再来
——由于种种情况,在阿尔贝蒂娜的眼里,与我交谈终于变得举足轻重,而且如此显而易
见,当务之急,必须首先办妥此事,我的女友无疑自然而然地参照了家庭的裁决惯例,在事
关邦当先生的前程的情况下,当然不会计较一次出游,只要列举此情况,她坚信为这等大事
而牺牲用晚餐的时间,姨母准会觉得再也自然不过了。她本要离开我,在遥远处与亲人消受
这一时光,但阿尔贝蒂娜却让它悄然无声地流至我的身旁,并赠与了我;我尽可纵情享用。
我终于壮了胆子,向她披露了别人对她的生活方式跟我说过的话,并对她说,尽管女人们也
沾染了那种恶癖,让我极为厌恶,但我对别人说的还是没当一回事,以致别人都把我视作她
的同谋,况且我目前又深深爱着安德烈,她自然不难理解我对此会有多痛苦。如果再附加一
句,说别人还跟我提及了其他女人,不过,我对她们根本无所谓,这样说也许更巧妙。可
是,戈达尔向我透露的那些突然发生而又可怕的事情一古脑儿全都涌进我的心田,撕裂了我
的心,但与当时的情形相同,并未增添更多的痛苦。如果戈达尔没有提醒我注意她与安德烈
跳舞的姿态,那我自己决不会设想阿尔贝蒂娜爱着安德烈,或至少与她卿卿我我,同样,我
也决不可能从这一想法进而产生另一个相去甚远的念头,猜度阿尔贝蒂娜也许除了安德烈,
与别的女人也有关系,而且这种关系不是借口友情就能解释清楚的。阿尔贝蒂娜与所有被告
知对他们有如此议论的人一样,还不等向我赌咒这不是真的,便表示出愤怒与悲伤,至于对
那位素昧平生的诽谤者,她怒不可遏,急切地想弄清到底是谁,恨不得立即与他对质,让他
下不了台。不过,她让我放心,至少对我并不责怪。“如果确有其事,我早就向您招认了。
可安德烈和我,我们俩对这等丑事都厌恶极了。我们都长这么大了,并不是没有见过您说的
那种留着短头发,言谈举止一副男子相的女人,天下再也没有比那种人更让我们恶心了。”
阿尔贝蒂娜给我的不过是一番空话,虽说得斩钉载铁,但没有佐以事实根据。然而,恰恰是
这等空话最能让我冷静下来,最能抚慰我内心的嫉妒,这种妒心属疑心病科,有根有据的证
明反比看似真实的断言更能引起狐疑。再说,怀疑一位心爱的女性总比去爱另一位女子要来
得快,对女人矢口否认、自我辩解的话,也往往更容易相信,这种变得多疑、轻信的性情恰
恰又是爱情的特征。去爱时须当心世上女子并非个个正派,亦即要做到心中有数;同时也应
充满希望,也就是说要坚信世上确有正派女性。自寻痛苦,继而自我解脱本是人之常情。对
可望获得成功的主张,我们往往轻易地信以为真,对有效的镇静剂,人们一般并不多加挑
剔。此外,我们所爱的人不论有多复杂,但归根结蒂都可能向我们表现出两种基本性格,根
据其表现而定,判定是我们的贴心人,还是另有新欢。第一种品性具有特殊的力量,阻碍着
我们相信还会存在第二种品性,同时隐藏着特异的奥秘,可以缓解第二种品性给我们造成的
痛苦。心爱之人既是痛苦的渊源,又是缓解痛苦、加深痛苦的药剂。可能斯万这个前车之鉴
长期以来对我的想象力以及好激动的性格起着游移默化的作用,我已形成习惯,往往把担心
视为真实,而把希望当作空想。正因为如此,阿尔贝蒂娜斩钉截铁的答话带来的些许温馨,
险些化为乌有,脑中即刻浮现出奥黛特的往事。可我暗自思忖,为了理解斯万的痛楚,我尽
可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把奥黛特视作天下最邪恶的女人,这也许合情合理,但如今事关自
己,即使象事关他人那样企图弄清事实真相,也不应该对自己如此绝情,一味固执己见,硬
要把某种猜测误看作比别的更为可靠,就象一位士兵,选择的不是最为有利的位置,而往往
是危险最大的岗位,正因为这一点,我的猜测也是最痛苦的猜测。阿尔贝蒂娜出身于一个相
当正直的资产者家庭,正值豆蔻年华,而奥黛特小时被母亲卖与他人,生性轻佻,她们俩之
间难道就不隔着一条鸿沟吗?再说,阿尔贝蒂娜对我撒谎与奥黛特向斯万说假话,两者的利
害关系也不一样。况且阿尔贝蒂娜刚刚矢口否认的,奥黛特对斯万却供认不讳。看来,我有
可能犯了严重的推理错误——尽管是反推——仅仅因为某种假设与别的相比,不怎么令我痛
苦,我便置事实存在的地位差别于不顾,听任自己的猜想习惯,仅凭对奥黛特实际生活的一
点耳闻,想当然地编造阿尔贝蒂娜的生活真相。此时,我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阿尔贝蒂娜,
确实,早在我初次来巴尔贝克逗留的最后几天,就多次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是位坦诚、善良
的姑娘,现在,她出于对我的爱,不仅对我的满腹狐疑表示宽恕,而且还想方设法消除我的
疑心。她让我坐到床上,紧紧挨着她。我对她跟我说的一切表示感激,并请她放心,我们已
经重归于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对她冷漠无情。我劝阿尔贝蒂娜怎么也得回去吃晚饭。可
她反问我是否觉得两人这样待着没有意思。说罢,她搂过我的脑袋,温柔地抚摸着,至此之
前,她还从未这样抚摸过我,我猜想也许是我们刚刚结束的这场争吵的缘故吧,然后,她把
舌头轻轻地贴在我的双唇上,试图将我的双唇扒开。可开始时,我紧抿着死不松开。“您真
是个大坏蛋!”她对我说道。
  我本该在那天夜晚遽然离去,再也不与她相见。那时,我便预感到,在并非相互的爱情
中——也就是说在爱情中,因为对许多人来说,并不存在相互之爱——人们所能品尝的幸福
仅仅是一种虚假的幸福而已,它所给予我们的也正是幸福的假象,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刻,某
位女子出于善心,或一时心血来潮,或由于偶然的因素,造成极妙的巧合,将其一贯的言语
和行为作用于我们的欲望,仿佛我们得到的是真正的爱。若聪明的话,那应该好奇地珍视这
微乎其微的一点幸福,快快乐乐地享受一番,要是连这么丁点儿幸福都不存在,恐怕人生在
世,连幸福对那些并不怎么挑剔或较为幸运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甚了了;应该假设它
正是无限而又永久的幸福的一部分,而仅仅在这一时刻,幸福才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同时,
为了使这一虚假的幸福在第二天不至于原形毕露,还应该想方设法,从得益于偶然时刻的人
为因素而产生的幸福中多索取一分恩惠。我本该离开巴尔贝克,离群索居,在孤独之中与我
一时善于以假乱真的爱之余音保持和谐的共振,我别无他求,只求别对我多言;唯恐多说一
句话会节外生枝,以不协和和音冲破感觉的休止符号,而正是在这一感觉的休止中,音犹未
尽,福音才得以在我心头久久回荡。
  向阿尔贝蒂娜道清原委之后,我心头获得了平静,于是我又尽可能多地在母亲身边生
活。她总爱充满柔情地跟我谈起外祖母还年轻时的那段时光。在外祖母弥留之际,我曾给她
的末日蒙上一层层悲切的阴影,母亲担心我为此而内疚,往往主动地回忆我上学时给外祖母
带来的欢乐岁月,而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向我隐瞒这些欢悦的往事。我们又谈了贡布雷。母
亲对我说,至少在贡布雷那段时间,我常常读书,并说在巴尔贝克,若我不工作,也该读书
才是。我回答道,正是为了使自己脑中经常浮现出贡布雷的往事,让自己的身旁置放着美丽
的彩绘小碟,我乐意重读《一千零一夜》。象当初在贡布雷时那样,我每次过生日,母亲总
送书给我,但为了让我喜出望外,她往往悄悄地送上书来,这一次也一样,她秘密地给我弄
来了《一千零一夜》的两个法译本,一个是加朗的,另一个出于马德吕斯之笔。母亲看了看
两个版本,希望我多读加朗的,但又害怕影响了我,一来因为她向来尊重思想自由,担心弄
巧成拙,干涉了我的思想活动,二来她总抱有这么一种想法,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她既缺乏
必要的文学修养,也不该单凭自己对某种读物的好恶臆断一位年轻人该阅读什么书。有时偶
尔读到有的故事,主题伤风败俗,表达佶屈聱牙,会令她十分反感。但究其原委,主要原因
在于她不仅把外祖母生前用过的首饰别针、晴雨两用伞、外套、德·塞维尼夫人的书等视为
圣物,还把外祖母的思维方式和语言习惯当作圣物珍藏起来,不管遇到何种情况,她总要思
索一番,想想我外祖母该会发表什么观点,看来,她毫不怀疑,外祖母准会对马德吕斯的译
本加以谴责。她回想起在贡布雷,有次去梅塞格里斯那一边漫步之前,我在阅读奥古斯
丁·梯也里的书,平常,外祖母无论对我散步,还是对我读书都甚为满意,可看到这本书名
与“继而墨洛温统治”那半句诗有关,好不恼火,所谓墨洛温①(Merover),叫“墨洛维
格”(merowig),她从不说“加洛林王朝人”(Carolingiens),而叫“加尔洛王朝人”
(Carlovingiens),并坚持不渝。最后,我跟母亲谈起了外祖母对布洛克为荷马史诗中的
神祗取的希腊名字持的种种看法,据勒贡特·德·利尔说,哪怕最普通不过的玩艺儿,布洛
克也一律采用希腊语拼写,将之视作一项神圣的义务,并认为这是文学才华之体现。比如,
若在一封书信中需要提及来宾在他府上饮的是名副其实的仙露(necGtar),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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