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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金玉暖-第35章

小说: 金玉暖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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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一会儿,他的大哥哥就叫人按住他,并命人拿一个酒罐子,拼命地从他头顶往下倒。他怀里的猫受了惊吓,挣扎了几下,就跳到地上去了。

    他的哥哥叫人把那只还很小的猫抓住。只捏着猫颈子后的一块肉,就那样提了起来。猫在半空中惊慌地蹬着四肢,叫声有些凄厉。

    他摇头,一直摇头,张嘴的时候,被强灌入了很多的酒。

    那酒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喉咙,他想咳嗽,但是更多的酒灌了进来。他快要窒息了。

    然后,那只小猫被扔进了一口大缸子里面。

    那缸子有半个人那么高,猫在里面根本出不来。他只能听到猫爪子挠着缸壁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像抓挠着他的心。他的哥哥让人把酒往缸子里倒,一罐又一罐的,跟倒在他头上的一起。他一直摇头,发不出任何声音,猫的叫声就渐渐地弱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忘了自己被强行灌下去多少酒,无力地往前趴在地上。

    他的大哥哥捏着他的下巴,不知道说着什么,把手轻轻一甩,就走了。

    他虚弱地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慌忙跑到大缸子那里去看,里面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正随着酒水,一荡一荡。

    他伸手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泪水就那样涌了出来。

    在他短短几年的生命里,体会最为深刻的,就是人和人之间冷漠的距离。

    从小,他就是个怪物。因为他没有阿爹。他的阿娘带着他,在安拉城生活。那时,住在他家周围的邻居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遭殃。今天是这家的钱莫名地被人偷了,明天是那家的院子莫名地着了火,再后天就是另一家的孩子莫名地被人打了。

    渐渐地,邻居们都看出了点端倪,再也不敢靠近他还有他阿娘了。

    安拉城里的孩子,经常拿石子打他,还把他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包子踩在脚底下碾碎。他们都叫他图壁,突厥话里鬼的意思。孩子们围着他打完之后,他就会默默地蹲下来,把踩烂的包子一点一点地拾起来。

    他的心像冬日里的阿克苏河,结了厚厚的冰,再也不敢靠近人。

    “阿尔斯兰,不要用怨恨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阿娘过世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如果只带着恨,这一生都会看不见阳光。答应阿娘,还会去爱,还相信爱。”

    他含泪点头,只能一遍一遍地用手笨拙地抹阿娘脸上的泪。他为了让阿娘好受,从不提自己被欺负的事。也不敢说,他害怕人。

    阿娘走了之后,他被赶出了那个破破的屋子,第一次见到了外公。那个时候,他快要看不见了,因为没有钱买药,嗓子也坏得厉害。外公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说,“我苦命的孩子啊。”他本来没有哭,后来泪水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外公治好了他的眼睛,可他怎么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那个时候,外公还是可汗最得力的大臣,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他,所以他的阿爹就出现了。阿爹不是他想象中的阿爹,甚至长得都不算好看,可是阿爹和他没有冷漠的距离。

    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都说他听不懂的话,他们的眼光比安拉城的人好不了多少。他就像是草原上,落入狼群的羊。

    他生来就是一个很柔顺的孩子,别人的辱骂,欺侮,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别人就觉得他更加地好欺,从而变本加厉。

    有时是饿几顿饭。

    有时是关在柴房几天。

    有时甚至是一场毒打。

    阿爹的女人们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折磨他,有时候他做梦,都是女人们嫣红的嘴唇和手指上鲜艳的蔻丹。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藏着伤口,从来不反抗。因为他很明白,除了这里,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他能够呆的地方了。他宁愿那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他不想连那些冷漠的距离,厌憎的目光,都失去。

    终于有一天,更大的灾难来了。

    他的阿爹要进京。不带他的哥哥们,只带他。这个消息被他的阿爹宣布的时候,他哥哥的阿娘们,都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抢走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他终于知道,无论他退到了怎样卑微的境地里,他们总有法子厌憎他的一切。

    他和他的阿爹,花了十天在路上行走。赤京很繁华,和炎凉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但他害怕人群,害怕嘈杂,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行走。

    他阿爹要入宫去见皇上,他不是嫡长子,没有名分,所以不能入宫。

    那一天,赤京里有很盛大的庙会。他阿爹留下了好几个护卫守着他。

    刺客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小心地听着街上的热闹。护卫们和刺客缠斗,他趁乱跑了出来,飞快地穿过陌生的大街小巷。他感觉身后追逐的脚步就像在耳边一样。他很累了,但是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喘不过气,却不能不更用力地呼吸。

    直到他冲进人潮之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正是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也是庙会的□。他却犹如惊弓之鸟。

    人头攒动。

    “唉哟!”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往他身上倒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影子就摔在了地上。

    他仔细一看,是一个不过三两岁的小娃娃,正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起来,手里还抱着一粒小小的球。她瞪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就不惯于接触别人的目光。所有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对他都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小娃娃撅嘴,转过身去,再不理他。

    人群一直在推搡着,锣鼓声,喧闹声,像是此起彼伏的巨浪。他不敢从人群里走出去,他怕一走出去,就会被那些人盯上。

    小娃娃个头太小,挤在人堆里什么也看不见,便懊恼地把球夹在腋下。好像又自己跟自己生气,再也不徒劳地踮脚或者蹦起来了。

    虽然他还不到十岁,但已经显了个头。他看她那么小,也是自己一个人,不禁起了怜惜之意,就弯腰拍了拍她。

    “干嘛?”她奶声奶气地问。

    他已经能够听懂一般的汉语,但还是不能很好地说话,所以只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尽量友好地朝她笑。也许,能够靠近她?

    她却后退了一步,摇摇头。

    他直起身子,讪讪的。他忽然就忘了人和人之间冷漠的距离,从小他就尝遍了。何来的奢求?

    “干嘛摆出那种表情啊!”谁知小娃娃竟过来牵了他的手,笑嘻嘻道,“我知道你想举着我看。可你那么瘦,我可是很重的!”

    他心里一暖,觉得手心里,那小手上的热量一点一点地涌向心房。

    “你不会说话?”

    他没有否认,还是俯身把她举了起来。

    浩大的游行正进行着。也许是他天生敏锐,突然发现对面酒楼的长廊上,一个人朝这里一指。

    他慌了。因为游行的队伍正有人从袖子里掏出刀,往他们这里奔来。他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了,本能地抱起小娃娃就跑。刀剑铿锵之声,在身后响起,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燥热的空气之中。

    他借着四下奔逃的人群,窜进深巷里,找到一个堆放破箩筐的地方,迅速地把小娃娃塞了进去,然后自己拿着一个大箩筐,盖住了他们俩。小娃娃挣扎了一下,他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屏息听着外面的声音。脚步声朝巷子口匆匆移来,停了一下,就往远处去了。

    他松了口气,松开捂住小娃娃的嘴。

    小娃娃站起来,还没有箩筐高,天真地看着他。

    “哦!你被人追,肯定也是跑出来玩的。”她口齿不清,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然后眼珠子停在他的肩膀上,“哦!你这儿有一道红红,我给你呼呼。”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人已经趴在他的肩上,对着他的肩膀吹气。

    他们靠得那么近,心的地方紧紧地贴在一起。这是人和人之间温暖的距离。没有敌意,没有厌憎,甚至连一丝冷漠都没有。不知怎么地,他湿了眼眶。小娃娃吹完气,看着他的眼睛,忙抬起袖子给他擦,“不怕不怕,我来保护你。”

    他轻柔地笑了。这么天真的年纪,还没有察觉到危险。但却有一颗懂得维护别人的善心。

    小人一嘟嘴,“怎么,你不相信?!”

    他连忙摇头。

    小人径自叹了口气,“你看我小,所以觉得我不可靠,对不对?那等我长大吧,长大,就一定能保护你了!”

    她有孩子的稚气,又有超越年龄的成熟。但那句也许只是她戏言的话,却像春风一样,拂过了他已经结冰的心湖。从那一刻起,他一直相信着,后来的一生,都没有怀疑过。

    小娃娃好像累了,打了个哈欠,毫不见外地腻进他的怀里,“你会唱歌吗?哦,忘了你不能说话。我娘在我想睡的时候,都会唱歌给我听,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他点头,她便自己唱了起来,声音很小,字也咬得不清楚。

    “蓝蓝天空,太阳公公,小狗追着小蜜蜂……”

    他的汉语不好,记忆力却极好,迅速地记着那些陌生而又模糊的音节。唱完了歌,小娃娃也睡着了。梦中,还迷迷糊糊地问他,“好听么?”

    他很用力地点头,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一边伸手轻轻地拍她的背,像阿娘常做的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似乎快下山了,巷子里都是金黄的光。

    深巷里传来女人惊慌的叫声,“暖暖,暖暖,你在哪里!”

    怀中的小人立时就醒了,一骨碌跳到地上,一双眼睛直转,“哎呀,我娘我娘。可不能叫他知道我跟男孩儿在一起。我要走了。”她伸手顶开大箩筐,正要钻出去,又迅速退回来,抱着他亲了一口,“我不会忘了你的,小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呢。”

    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笑容,映着天边的晚霞。

    后来,他发奋学习汉语,就是为了把她唱的那首歌谣弄懂。他的阿爹第二次入京的时候,他主动要求跟去,希望寻到她,却被安排进了弘文馆,限制了所有的行动。但也并非全无发现。他发现了那年站在酒楼的长廊上,向下一指的人,正是当朝的大将军霍勇。

    但他还太小,他什么都没有,仅仅凭这样的线索,找不到那个小娃娃。

    他还发现一个小小的公主,可以轻易地说出杀了他的话,好像人命就像草芥。

    所以,回去之后,他不再任人欺凌,他不再忍气吞声,他用自小跟着阿娘苦学的功夫,开始反抗。

    他不再排斥靠近他的阿爹,不再排斥所有真心对待他的人。他开始相信人和人之间所有的,并不只是冷漠的距离而已。他也同样开始相信,忍受和退让守护不了什么,要想守护,要想寻找,就必须变冷酷,必须变强!

    再后来,当那个人用一段婚姻来交换一个信任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因为那个人说只想自己的女儿幸福,只想她的生命里能够拥有自由干净的空气。他没有办法拒绝一个父亲,以及这个父亲给出的条件。这么多年,他已经无法任性地按照自己一个人的意愿去活着,他要守护的东西太多,不得不把一段久远的记忆,没有结果的找寻,放逐掉。

    但那个小娃娃,轻轻地落在他的生命里,生活在他所有记得住的曾经,并将一直往永远延续。

    很多年后,当某人一脸什么都不记得的没心没肺的模样,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撒娇的时候,他仍然能忆起那个午后以及黄昏。

    她打破了横亘在他心里的一段距离,让他开始尝试着去靠近人。

    所以,他的世界鲜活起来。有阿爹,有外公,有小东,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当很多年的以后,那个极像某人的小东西同样在他怀里撒娇,一直缠着问“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娘的”这个深奥的问题的时候,他看向一脸羞愤,正在默念“情不知所起”的某人,淡淡地说,“由来缘深。”

    某人当即鼓掌,“进步神速啊!”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进步。曹操之前和曹操之后的人,他都懒得去记。四书五经太难,史书又太罗嗦,他不想全看完。他只想抱着某人和某几只小东西,安然地欣赏这世界的美。


陷阱

我们在途中行了多日,安姑姑一直不怎么说话。

    路上,我们一直避开大的城镇走,也很少停下来休息。安姑姑总是给我准时地送来食物,自己却没怎么见吃东西。

    我心中所思纷繁复杂,宁愿去目睹一切,也不想向她询问一个字。

    我们快到赤京城的时候,在郊外的一片树林,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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