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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3章

雪中悍刀行-第10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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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炳慢慢喝酒,仔细琢磨起来,最后抬头自嘲道:“想不太明白啊,不过先生既然如此说,我便如此认为了。”
  纳兰右慈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赵炳,天下枭雄何其多,可为何是你最后得天下,不是没有理由的。”
  赵炳咧嘴笑问道:“先生,是在夸我吗?”
  纳兰右慈没好气道:“没酒了。”
  赵炳便站起身,小声道:“早些歇息,大局已定,先生就不要太过劳心费神了,本王还要跟先生一起重返太安城的。”
  纳兰右慈点了点头。
  燕敕王走出船舱后,对屋外那五位绝色婢女沉声道:“照顾好先生!”
  东岳,西蜀,酆都,三尸,乘履。
  五名婢女轻声领命。
  赵炳走出去几步后,转头对一名女子提醒道:“乘履,赶紧进去给先生加件裘子!”
  那名婢女嫣然一笑,赶紧离去,去取那件这位藩王前不久才命人送来的名贵貂裘。
  当纳兰右慈拎着一壶酒走出屋子的时候,婢女乘履刚好拿来貂裘,披上以后,他与五位婢女一起走到楼船甲板,走到船头栏杆处。
  纳兰右慈一手持壶在身前,一手负后,眯起眼,喃喃低语。
  “一个张巨鹿,自寻死路。半个顾剑棠,走投无路。”
  “接下来是陈芝豹,最后就要轮到你了,徐凤年。”
  那位曾经去过北凉拒北城的婢女,柔声问道:“先生,要不然亲自去西北看看?”
  纳兰右慈摇头道:“不用了。”
  长久的沉默寂静,世间唯有江水声。
  他突然将手中酒壶抛入广陵江,随后开口道:“去把林红猿从春雪楼喊过来。”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南疆龙宫的林红猿便来到这艘楼船。
  纳兰右慈已经回到船舱,在林红猿关上门后,伸手示意这名女子坐在对面。
  林红猿正襟危坐。
  纳兰右慈笑了笑,“欺骗了自己心爱之人,你是不是满怀愧疚?”
  林红猿蓦然涨红了脸,辩解道:“先生,我没有喜欢……”
  纳兰右慈柔声道:“喜欢不喜欢,的确很快得知,可在喜欢之上的那份感情,未必当下即知,你还年轻,可能要过很多年才会知道。如果在这期间,你喜欢上别人,另当别论。”
  林红猿手足无措,且心惊胆战。
  当年武当山脚,在那座酒楼里,那个无形中把很多人拖下水的阴谋,那场环环相扣的邂逅和刺杀,正是出自于这位龙宫宫主的布局,准确说来,是坐在她对面的这位纳兰先生。
  既针对年轻藩王,也针对年轻世子。
  不在杀人,而在诛心。
  纳兰右慈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了,嗓音低沉道:“林红猿,以后如果有机会,去跟那个人说句对不起,既为你自己,也当是为我纳兰右慈。”
  纳兰右慈轻轻重复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林红猿茫然离开这艘楼船。
  最后纳兰右慈让五名婢女都走入屋子,柔声笑道:“皇后是甭想了,毕竟有个张高峡,不过按离阳律后宫可有四位皇妃,你们当中,有谁不想当皇妃的,向前一步。”
  纳兰右慈没有问谁想做,而是问谁不想。
  这便是直指人心。
  五人皆是向前一步。
  几乎同时。
  几乎。
  只有一人脚步稍慢。
  纳兰右慈没有点破什么,只是笑道:“先生知道了,都下去吧。”
  既然四个傻丫头都不愿意当那笼中雀,那么就是她了。
  不过纳兰右慈也知道,不是五人当中最聪慧内秀的她真想做那皇妃,无非是怕自己这个没有子嗣的先生死了,将来会被某些人肆无忌惮地秋后算账罢了。
  世子赵铸,和皇帝赵铸。
  会是两个人。
  这怪不得赵铸,这位世子殿下的心性,其实已经足够厚道纯良。
  就算是徐凤年当了皇帝,也是一样的。
  纳兰右慈趴在桌面上,睡眼惺忪。
  有些替她心疼。
  世间男女情事,用情至深后,大概活得久些的那个,往往就要更加痛苦。
  纳兰右慈缓缓闭上眼,小声呢喃,喊着一个名字。
  义山。
  世间豪杰女子,都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可我纳兰右慈,却只恨自己是男儿身。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不知你所知,我不知所止。
  ※※※
  秋风肃杀。
  在富饶江南道与贫瘠两淮道接壤的东北地带,十数骑停马于一座山顶。
  昔年北凉四牙之一的典雄畜和韦甫诚,身在其中,两人之间那一骑,是一位当初跟随他们共同离凉赴蜀的小将。
  一名白衣男子,斜提那杆名枪梅子酒。
  这位白衣兵圣身边的那一骑,正是燕敕王世子殿下,赵铸,他抱拳朗声道:“蜀王殿下,我就不送了!”
  陈芝豹只是点了点头,夹了夹马腹,一骑当先,沿着山脊道路向北方策马而去。
  典雄畜和韦甫诚紧跟其后,两人都笑着狠狠拍了拍年轻人肩膀。
  那名年轻骑将满脸泪水,但是从头到尾,始终都没有说话。
  赵铸唉声叹气,朝这名年轻骑将挤眉弄眼道:“车野!怎么感觉我像是个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啊,很作孽的感觉啊。”
  名叫车野的年轻人冷哼一声,很快就又恢复那张刻板生硬的脸庞,不愧是在西蜀道被誉为“小蜀王”的家伙,尽得陈芝豹真传啊。
  赵铸对这个家伙那是相当喜欢的,没办法,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不说,带兵打仗更是凶狠得一塌糊涂,连自己的那帮心腹大将,张定远顾鹰等人都对此人心服口服,这样的人才,赵铸怎能不动心,所以当陈芝豹决定把车野留给自己后,赵铸差点连去放几串爆竹庆祝的心都有了。车野无论是在西蜀道戊守与北凉陵州交界的腊子口,还是之后在广陵道跟随陈芝豹冲锋陷阵,或是之前攻打卢升象部大军,都展现出惊才绝艳的运兵才华,狠且准,对于战机把握,拥有一种只能用直觉来解释的天赋,赵铸所以经常开玩笑说,车野啊,你要是肯叛变蜀王殿下,我就让你当我赵铸麾下的头号大将,一百年不变!
  车野留下,跟随世子殿下停马在山顶的鹤州将军梁越,以及原州将军叶秀峰,两人都感到十分欣慰。
  赵铸转头望向那名身材高挑相貌英气的年轻女子,嘿嘿笑道:“高峡,我就说吧,一定会带你杀入太安城的,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那个誓约啊?”
  耳根子通红的张高峡面无表情道:“等你进了太安城再说!”
  张高峡,正是首辅张巨鹿死后逃亡在外的女儿。
  两位离开武帝城后便一直留在赵铸身边的武道宗师,宫半阙和女子拳法宗师林鸦,相视一笑。
  长久接触下来,两人都对这位燕敕王世子殿下很满意,既是英雄,且是枭雄。
  简单来说,便是明主!
  士不厌学,故能成其圣。明主不厌人,方能成其势!
  赵铸眼角余光瞥见那名沉默寡言的骑士,相比三三两两靠近的梁越或是林鸦等人,此人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姓江。
  不过纳兰先生一语道破天机,这个叫江斧丁的江湖中人,实则是离阳帝师元本溪之私生子。
  赵铸只知道拳法大家林鸦与他是旧识,而且瞎子都看得出骄傲的女子宗师,对比她年轻了小十岁的江斧丁,有一种异样情愫,只不过不知为何双方,明明两情相悦,却都不愿意捅破那层窗纸。
  赵铸都替他们感到着急,几次当面帮着说话,都没啥好下场,有一次直接被恼羞成怒的林鸦一拳“温柔”砸在面门上,然后鼻青脸肿了整整半旬时光,那会儿只要他赵铸在军中露面,就必然有知根知底的嫡系武将很是“悲痛”地言语,“不曾想战况如此惨烈,世子殿下在前线厮杀得辛苦了!”“末将只恨无法为世子殿下分忧啊,无法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死罪难逃!”每次被那些大老粗调侃,年轻世子殿下都会呵呵一笑,拉着他们的手就喊老丈人,扬言他回头就要把洞房给圆了,其中相貌俊美的大将顾鹰家中只有幼子而无女儿,照理说可以逃过一劫,不料世子殿下便语重心长来了那么一句,“以顾老丈人的容貌气度,我赵铸忍一忍,等那孩子四五年,也不是不可以!”好不容易等于差不多淤青消除的世子殿下,就又挨了一拳。
  正在前线率军厮杀的顾鹰张定远,还有跟随赵铸来到此地的梁越叶秀峰,甚至是曾经吴重轩的麾下大将唐河李春郁等人,只要是南疆将领出身,对于世子殿下赵铸,无一例外,都很欣赏。
  纳兰右慈曾经对这个年轻人有过盖棺论定,“冬日温煦,暖人而不灼人,谁会不喜?”
  所以赵铸虽是燕敕王赵炳的嫡子,可并不是嫡长子,但当年南疆册立藩王世子,赵炳既没有选择他的那位兄长,也不是最被王妃溺爱的幼子。
  赵铸在心中轻轻叹息。
  对于江斧丁,他其实是心有芥蒂地。
  因为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庙堂,此人都跟那个人有深仇大恨。
  可是纳兰先生在江斧丁到来后,私下跟他赵铸笑言:你这个世子殿下将来的位置能有多高,江斧丁如今在你麾下地位有多高,便一叶知秋,你不妨自己掂量掂量。
  最后纳兰右慈更是开门见山询问:“日后你若是在太安城坐北朝南,能否容得下袁庭山、晋兰亭之流,就在你赵铸的眼皮子底下平步青云?”
  赵铸当时没有给出答案,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
  也许是怕自己让纳兰先生失望。
  但也许更怕自己让自己失望吧。
  赵铸安静坐在马背上,眺望西北。
  不止是因为他们南疆的三位宗师,程白霜,毛舒朗,嵇六安,同时站在那一年那一地。
  在那里,曾经有个同龄人,会喊自己小乞儿。
  山顶之上,林鸦和宫半阙也是如此远望。
  同门师兄弟的于新郎和楼荒都在那里,虽然于大师兄新郎还活着,楼荒却已经战死于拒北城那场关外大战了。
  江斧丁也是如此,他的至交好友,先帝赵惇私生子赵楷,就死在那个年轻藩王的手上,而他的父亲,大半辈子都在与那人的父亲作对,两代人的恩怨,至今没有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车野自然也不例外,他虽然出身北莽,但却在那里的关外,曾经以北凉三十万铁骑其中一员的身份,跟随那位白衣兵圣并肩作战。
  梁越和叶秀峰同样望向那里,身为武将,如何能够不向往那种荡气回肠的壮阔沙场!
  千年以来,骑战以西北关外,独具气概!
  赵铸缓缓收回视线,转头大声问道:“江先生,姑幕许氏的那封家书,差不多已经交到许拱手上了吧?”
  江斧丁点了点头。
  赵铸突然翻身下马,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拔出一根半黄半青的无名小草,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现在就看这位节度使大人,是尽忠在前,还是尽孝在先了。”
  然后赵铸呲牙咧嘴道:“杨虎臣和韩芳,这两个蓟州正副将军,也太不要脸皮了,直接软禁了对他们以礼相待的马忠贤温太乙,夺取靖安道军权,一鼓作气占据了中原腹地,有点头疼啊。有机会一定要找他们喝酒,把臂言欢!”
  赵铸喜欢跟很多熟人呼朋唤友,更熟悉一些的,还会勾肩搭背,从不管对方身份贫贱高低。
  赵铸抬起头,对所有人笑着说道:“你们在山下等我,最多半个时辰。”
  最后,只有张高峡留下,其他人都骑马下山。
  张高峡站在蹲着的年轻世子身边,柔声道:“是怕自己以后与他兄弟反目吗?”
  赵铸撇撇嘴,“那家伙啊,那么大度的一个人。才不会跟我斤斤计较,对吧?”
  可能是在扪心自问,可能是询问自己情有独钟的张高峡,也有可能是隔着千山万水,在问那个人。
  赵铸干脆盘腿而坐,抬起头,轻声道:“你要真生气了,就打我两拳,保证不还手!哈哈,不过小乞儿我啊,到时候好歹是当皇帝的人了,咱哥俩私下比划就行喽。”
  张高峡低头望去,很难想像这么一个心性坚韧的年轻人,会流露出这种软弱的姿态。
  这一刻,她好像才真正认识这个叫赵铸的男人。
  她蹲下身,轻轻帮他擦去泪水,从不知如何安慰别人的她,只好说道:“我以后都会在你身边的。”
  年轻男人嗯了一声。
  ※※※
  世道不太平。
  好在胡笳城是宝瓶州北部重镇,由于还未被那场如火如荼的战火殃及,加上涌入许多从南朝北窜直上的高门膏族,反而让胡笳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景象。南朝覆灭在即,北庭以草原游牧居多,北莽王朝的户牒制度也就崩溃了大半,有没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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