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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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儿说,我都跟她讲定了的。只要大哥的人品长相入了她的眼,她才不在乎咱这个小山村呢。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全家人欢欣鼓舞起来。国庆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没有说到对象。按说,他懂医术会技艺,应该不愁对象的事。但是,村里的闺女没有一个打算留在本村的,眼睛总是瞅着山外不眨眼皮。不管村里小伙子长得如何,家境如何,一律睬都不睬。这让酸杏两口子很是愁。接连托人到山外去说媒的,也都是没有个结果。大多是嫌山村偏远穷困,不如山外人的日子过得滋润。甚至有人提出,要是小伙子能到山外的女方家安家落户,这事或许还可以商量。气得酸杏一个劲儿地骂道,要我娃崽儿倒插门去,想得美。就算打一辈子光棍儿,咱也不去看人家的脸色,受人家的管教。由此,他竟又联想到了京儿。当初,自己执意拆散俩人的好事,还跟叶儿狠狠地大闹了几场,差点儿动了巴掌打叶儿。现今儿想起来,木琴一家人当初的心思,恐怕与现在的他没什么两样。这样一想,反倒觉得对木琴一家又亏欠了几分。
姚金方没有到来,败坏了酸杏的满腔兴致。重重的失落感压向他的心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盘旋。他总觉得,姚金方没有如期而至,里面肯定隐藏了些说不得的因由。幸亏叶儿在讲给国庆找对象的事,才冲淡了心中些许郁闷。
他没有开启那瓶洋河大曲的瓶盖,而是顺手又放回到了床头底下。他把自家酿的米酒摸出来,无滋无味地喝了几杯。酒劲儿竟然上了头,晕天昏地地像醉了似的。他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就赶忙上床躺下了。
寒冷的冬天(六)(4)
饭后,国庆和人民都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屋里只剩了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觉的酸杏,以及酸杏女人和叶儿娘俩。
酸杏女人早看出叶儿有心事。她就悄悄地问叶儿,是不是两口子闹啥别扭了,昨儿说好今天都回的,咋就忽然变了卦呢。
叶儿的眼眶红了起来。她紧闭着嘴巴,就是不吭声。
酸杏女人见此情景,就知道两口子一定是闹了别扭,姚金方赌气不来了。她就劝说叶儿,小两口闹别扭也是常事,不用挂在心上。等过些阵子,消了气败了火,也就没事哩。不是常说“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夜里合枕一个枕头”么。
叶儿低低地道,金方不像是原来的金方嘞。自打调到县城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不惦记着家。打过了年到现在,总共才回过两次家,还都是回来拿衣服的。拿了就走,连金叶也不大亲热呢。
酸杏女人惊道,咋的了,是工作太忙么。
酸杏也在床上隐约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他一咕噜爬起来,直着眼珠子问叶儿,到底是咋的了,出啥事了么。
叶儿见爹没睡,还听到了自己的话,就赶忙圆场道,是哩,刚到一个新单位,又是个大医院,凡事都要虚心勤谨些好。要不的话,是站不住脚的呀。
酸杏女人听后,长出了一口气。她说道,吓死我哩,还以为你俩出了啥事体了呢。
酸杏不信叶儿这么轻巧巧的说词。但叶儿又不肯明讲。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成了亲客了,酸杏也不好强逼追问的。但是,酸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危险信号。那就是,叶儿的婚姻可能遇到了难题,甚至是一场避不开的危机。这难题到底有多大,危机有多深,他一时还琢磨不透。联想到昨天去她家看望,正巧姚金方也在家里。几个月不见,姚金方的确像换了个人似的,穿戴上讲究起来。穿着银灰色西服,打着鲜红领带,头抹得油光铮亮,皮鞋也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看到酸杏一头拱进来,他的举动很不自然,神色忽明忽暗,眼神飘浮不定,言语吱唔不清。现在细细琢磨起来,昨天见到的姚金方就越想越不对劲儿。
当时,酸杏也没往别处想。以为姚金方到大地方工作,识人多,见事广,自然要与在家时的做派不同。心下还为自己有这么个出息女婿暗自高兴呢。看来,叶儿都对他有了觉察,姚金方真的是在县里有了啥变故了。酸杏暗自替叶儿担心。他想,过些时候,等叶儿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再细细地盘问她。要是姚金方真的做出对不起叶儿的事体,他要横下心肠,跟姚金方算帐。
愈是这样想,酸杏心中的郁闷愈甚。他不堪家中的氛围,一个人闷闷地走出了院子,到街面上散心去了。
看到酸杏走了,叶儿对娘道,这些天,金叶总是夜里睡不好觉,时常通宿地哭闹。医院里的大夫看了,也吃了些药,就是不见好。外面都传咱村的金莲有些神通,专能治孩芽儿的淘夜症。咱找她去看看吧。
酸杏女人也说,咱村也传着金莲是有些神通的。她家里还偷偷供着神灵,是个仙儿呢。前些日子,振书家里的还来讲,说咱北山上出现的那只火狐狸就是她的老师。她正准备在北山脚下给她老师建庙,供奉它哩。咱这就去试试,说不定还真能治好咱金叶的病呢。
一边说着,娘俩把金叶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就出了院落。娘俩悄悄地踏上了去往村西金莲家的小路。
寒冷的冬天(六)(5)
路面很滑。被冻得如铁板般干硬的路面上,时常有被山风吹落的雪末儿覆在上面。一脚踩去,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在地。叶儿娘俩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朝村西走去。有几次,就差点儿滑倒。幸亏叶儿和娘都是走惯这样的雪路的,俩人相互支撑着,才没有摔倒。
颤巍巍地过了村西那条小河,小路陡然转向山坡,更是不好走了。酸杏女人要么捧来沙土撒到路面上,要么寻来石子扔到路径上,让叶儿抱着金叶踏着爬坡。娘仨总算来到了金莲家的门前。
金莲依然早晚不间断地供奉着正堂上的神位,并不间断地添香礼拜。弄得院落里到处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儿,像座庙观似的。她已经不再担惊受怕了。在回村居住的几年间,还从没有哪个人来指责过她的所谓迷信活动。甚至,还有不少村人趁了夜色,偷偷摸摸地跑了来,找她问病断事。也有被治好断准了的人家,事后总要拿些家里的物品来感激她。因而,金莲对自己拥有的神通愈有了信心,便不再遮遮掩掩的了,而是堂堂正正地专心做她的神事。
叶儿娘仨的到来,大大出乎金莲的意料。她绝没想到,酸杏的家人也会前来找她看病断事。这在以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金莲显得极为热情。她把金叶抱在怀里,左看右看,又亲又摸,喜爱个不够。连声夸赞女娃儿的白嫩可爱,还赶忙找出些瓜果梨枣,给金叶吃。其实,金叶还在吃奶呐,当然吃不得这样的食物。这样做,只不过是叫大人们之间感到亲热些亲近些罢了。
叶儿和娘坐在神位旁,略显局促,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甚至,连杌子也只坐了一个角。无形中,娘俩似乎被屋内的气息所感染,心里顿起肃穆庄重之感。
金莲见状忙道,不碍的呀,我老师是个体恤凡人众生的仙儿,不在乎俗人礼节。想咋坐就咋坐,想说啥就说啥,不用拘礼哦。
酸杏女人这才放下绷紧的神经,把金叶夜里淘觉的事说了。想请金莲给看看,是不是碰上了啥邪气。
金莲立即说道,你等等,让我摸摸就晓得哩。
她把自己的双手使劲儿搓了几下,又在脸面上像洗脸似的搓抹了几下,就把手放到金叶右手腕上摸捏了一阵子。随后,她轻松地道,没事呀,是她还没满月的时辰,叫叶儿抱她出过屋子。赶巧被一股邪气吹了一下,魂儿便丢落在了院子里。小娃崽儿的魂魄太娇嫩,一时找不见回去的路径嘞。
叶儿说道,是哩,我是抱她出去过几回。
酸杏女人赶紧问道,能找回来么。
金莲道,拿张火纸到院子里四下照照,说“金叶快来,送你回家哦”。要连说三遍,不要回头。回来后,赶快把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照照,再趁夜里拿到路口上烧了,病也就好哩。
酸杏女人放下心来,说这就回去办理呀。又问,你看看叶儿近来的时气咋样哦,有啥不妥的地方么。
寒冷的冬天(六)(6)
金莲依言认真查看了叶儿的脸面,断言道,叶儿近来的运气不好,眼神散乱。有股晦气侵到了额头上,就快漫过头顶哩。要当心家里出事端呢。
叶儿娘俩简直被她的话惊呆了。酸杏女人紧张地追问道,这可咋办好哦,不会出事吧。
金莲回道,也别大惊小怪的,人的命天注定。不管咋样变故,叶儿生就了一副福相儿,有后福呢,孬不了的呀。
随即,金莲把话题岔开,又把对婆婆提及的建庙一事很随意地讲了出来,说这么做的好处有多大,积的福德有多深,简直是大过了天边,深过了海川。
毕竟与酸杏风风雨雨地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又当了二十几年的支书老婆,酸杏女人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她一时不好表白自己的意见,但心下却是赞同的。她附和着说道,是哩,这是积阴德的事呢,建起来也是好事呀。说罢,她推说得赶紧去弄金叶的事,便拽着叶儿娘俩匆匆地离开了金莲家。
一回到家里,酸杏女人也不对酸杏讲。她偷偷地把人民叫到院外,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便催他立马到镇上的叶儿家里去办理金叶的事。人民便急三火四地跑了。
直到天已大黑了,人民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他把揣在怀里的那张皱巴巴的火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来回照了照,便一溜烟儿地跑到村口上烧了。
回来后,酸杏女人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人民一路上的举动。听见他做的与金莲讲的基本一致,没有走样儿,才安下心来。
夜里,金叶果真不再哭闹了,睡得像小猫般香甜。
酸杏女人彻底地信服了金莲。她把这事讲给酸杏听,还把金莲提及的建庙之事也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那意思很明显,就是鼓动他也尽早参与进去。早参与,早得好报呢。
酸杏立时冷下脸面,说道,别人跟着瞎吆喝行,咱能跟着乱掺合么。什么神灵鬼灵的,尽是骗人的把戏,谁又真见过鬼怪神仙咧。往后,不准你去瞎随和哦,要不,我可跟你没完呢。
酸杏女人虽然面上没有跟他争辩,心下却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积德桥。你不信我信,看能把我咋样。
寒冷的冬天(七)(1)
今冬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些,下得也勤些,十天半月地就会来上一场。
山洼里的积雪很深,超过了大人的膝盖。山里的风又猛又硬,时常旋起一阵冲天的风头,携带着闪闪放光的雪末,飞扬跋扈于山川丛林间,肆意流窜于街巷院落里,并将冰凉的雪末随意撒落在深沟坑洼间。那些沟沟叉叉里的积雪,更是深不可测。人一旦陷落进去,大多被埋过了头顶。放眼望去,整个山套里一片净白。满山遍野的树木和山石裸露其间,像一幅立体的古人山水画卷。置身其中,人也成了这巨幅画卷的一部分。眼中有画,画中有人,人画一体,心画合一。实在是美妙得很。
村里家家屋顶上、院墙上的积雪却不多,积着薄薄的一层。想来不是叫冷硬的山风吹跑了,就是叫屋内的人气温火蒸化了。被蒸化了的,便滴下水滴来,在屋檐上冻成一排亮晶晶的冰凌子。院落里那些永无安宁时候的娃崽儿们,便用木杆子把冰凌打落下来。随后,又疯抢着跌碎在地上的冰块,囫囵个儿地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并不时地把冻得通红的小爪子伸到嘴巴边,使劲儿地哈着热气。
街面上的积雪也是厚及腿肚子。为了行走方便,每次下雪后,家家户户都要动员老老少少齐上阵,把院落里的积雪打扫出去。在门前及临门街巷上的雪地上,打扫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通道来,与周围邻居打扫出的通道接轨,以方便进入出行。于是,居高临下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小路连缀成的蛛网。网丝就是这众多的弯曲小径,网结儿就是散布在高低不平远近不等的山洼里一座座农家院落。看过电影《地道战》的娃崽儿们,总是戏称,这就是一条条地道战壕。他们在地道里模仿着影片里的人物,张牙舞爪地玩着八路军痛打小鬼子的剧目。
京儿和叶儿的不期相遇,就是在村西路面上的雪地通道里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起。到处白皑皑的积雪彻底阻挡了可能躲避的任何路径,让俩人无可逃避地面对面站立着,并尴尬地打量着近两年时间里没有照过面的对方。
叶儿是去金莲家感谢的,并给金莲捎去了一些谢礼。在金莲家,叶儿见只有她俩,就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