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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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生就的一双尖眼,早明白了俩人的心思。她也装作啥儿也不知道的模样,在院子里瞎转悠了一圈,撂下娃崽儿,便匆匆地走了。
振书老俩口子互相瞅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疯狂的杏林(十)(3)
木琴正在做晚饭,刚翻新的锅屋里冒出浓浓的热气,又时时传出铲子磕碰铁锅的刺耳声响。茂生抱着钟儿蹲坐在西院大门口上,与酸枣拉呱。京儿身前背后地绕着转圈圈儿,独自一人玩着藏猫猫儿的游戏。
兰香一步跨进了锅屋里。隔着蒸腾的热气,木琴还以为是茂生进来了,就说,你把饭菜给酸枣叔送过去,就回来吃饭。
听到一声轻笑,木琴抬头见是兰香,就笑道,你咋悄没声儿地进来了,我还以为是茂生呢。说罢,就赶紧让座。
兰香赶忙说道,你快忙你的呀,我待会儿再来吧。
木琴猜她此时匆匆忙忙地找来,肯定有什么急事,就说,饭也做好了,让他爷们儿吃去,咱到堂屋里说话。
随即,她把盛给酸枣的饭菜端到西院门口,又嘱咐茂生、京儿去锅屋吃饭,自己与兰香进了堂屋里坐下,又给倒了碗水。
兰香竟然局促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一时不知说啥儿好。
木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见她还是不说话,木琴又一连声地问了几遍,还是不说。木琴就有些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说道,到底什么事呀,快急死我了。
兰香嘴角蠕动了半晌儿,犹犹豫豫地道,早想跟你拉拉的,打上回和金莲打架时就想拉,总觉得不妥帖,就一直憋在了心里。这些日子,看见娃儿爷奶日夜受煎熬,还不准叫外人知晓,怕闹出大乱子来,那可是要闹出人命的呀。我就闷得慌,想给你说说,叫你帮着拿个主意,看咋弄才好,还不敢闹出事体来。
兰香把自己听到和看到的前后过程细细地讲述了一遍,最后又诅咒发誓道,我不敢撒谎呢,要不叫雷公今儿就打雷轰了我。说着,她竟激动地抽泣起来。
木琴一时也没了话可讲,又能说些什么呢。她相信兰香没有编话撒谎,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妯娌,绝不会无中生有地往自家人身上泼这样的脏水。但是,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棘手得很。抓不到现行,没有证据,就是诬陷好人,罪过要大上了天,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一两人或一两家的事,很可能会波及到双方的家族本门。即便堵到了屋里抓到了床上,又能怎么办。把俩人扭送到公社,以通奸罪或败坏社会风气罪上街游行批斗?真要那样的话,社会风气愈染愈黑不说,全杏花村的人也都跟着批斗了,整个家族的人脸上无光说话没彩儿不说,当事人因此将背上一辈子的可耻骂名。再者说,这种俩人之间的私事,也跟整个社会风气搭不上边儿呀。
第二章 初尝杏果
初尝杏果(一)(1)
已经进入了初冬,天气骤然寒冷了。
一股股的寒意从西北山垭口侵袭过来,滞留在偌大的山坳里,慢慢聚积着,沉淀着,流荡于每一隅大大小小的沟坎间。
经过了一秋的润染,原本五彩斑斓的漫山满坡色调,均被这一股猛起一股的寒意无情地层层剥落着,仅剩了密林里黝黑的枝干和摇摇欲坠的残存枯叶。山体像脱褪下了花团锦簇的丽衣,裸露出黑褐色的嶙峋筋骨,在四野荡起的阵阵寒风中,颤巍巍地挺直了胸膛,对抗着愈来愈强劲的霜寒。如体毛般的树木亦随寒风瑟瑟发抖着,发出阵阵“呼呼”的唏嘘声。原来深藏绿荫下的岩石,也一块块探起头来,透过细密的枝条缝隙,暴露出张牙舞爪的铁青色嘴脸。
山坡上,沟坎间,一块块田地里没有了往日油绿或灰黄的庄稼,光秃秃地坦露出灰白色肌肤,任寒气放肆地吸允轻薄着,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寒冬的蹂躏摧残。最终,又将被注入储备生命的能量袋里,以迎接来年春天万物勃发时刻的那一场酣畅淋漓地释放。
整个山坳里弥漫着一种肃穆的氛围,忽而强烈,忽而低缓,却不是悲壮或苍凉,而是坚忍和期待。坚忍住一个漫长冬季的寂寞,期待着另一个万紫千红的约期。
远离村落的北山脚下,有几杆红旗在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扎眼地舒展着。人站在村口上,抬头向北一望,首先入目的便是这灰白丛中的一点红。继而,又会听到从那里借了风向飘来的阵阵声响,像欢声,像笑语,像夯声,像雷鸣。乍听隐隐可闻,细听又杳无踪迹。
村里人迹寥寥。偶尔有人影晃动,也是背驼腰弓的老人牵领着尚不能独立活动的稚童幼娃儿,依靠在自家或他家门前,晾晒着太阳。或有顽皮的幼童不服呵斥管教,私自挣脱了老人牵领的枯手,向院前的枯枝败叶里奔去查看什么,立时就跟上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把娇弱的孩娃儿拽回到暖和的门前。过一阵子,这样的情景又会重复一回。
杏花村的大队部座落在村子正中的位置。
一大块平坦的台坎上,建有一溜儿排九间屋子,均是石墙草苫的矮屋。门窗破旧,里面光线不足,显得略阴暗了些。四周是用乱石叉起套成的院墙,没用泥水粘合。墙石有的叠垛,有的散落,就如一条长且方直的石堆,将屋子包裹在这处平坎上。
屋子虽然低矮,院子却大,能容得下五六个普通的农家院落。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一些木棒、牛车、犁耙等生产常用的工具,陈横在几棵高大杏树下将及人腰的枯草里。屋门口一律都钉着三寸宽的小木板,上面用墨汁儿写着办公室、会计室、仓库等名称,均出自振书的手笔。
初尝杏果(一)(2)
屋内的光线虽暗,但摆设仍然一目了然。靠北墙安放着一张连体的大桌子,足有两张桌子那么大,可以东西两边对面坐人办公,再加上两条木质排椅,占了整个屋子近一半的面积。这样的办公桌子,在公社及村队里随处可见。靠东墙立着一排橱柜,里面盛放着村队有关的帐目资料及零零碎碎的常用家什等。
酸杏正一个人靠在排椅上打盹儿。
前天,他到公社去开会,在镇子的大街上碰巧遇见了四方。四方非要他开完会后到他那儿去吃饭。酸杏就去了,在四方的宿舍里,与四方喝了些酒。临走,四方四顾无人,偷偷从自己的床铺底下摸出两根干瘪得不成样子的###棍,自己留下一根,把另一根用报纸裹了,慌慌地塞进酸杏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悄声道,是驴鞭呀。说罢,也不管酸杏的反应和谦让,便把他强行送出了饭店大门。酸杏虽然面子上有些尴尬,心里实则高兴。一路上,他就想,四方这小子好会生活嘛,尽花心思弄这儿。
晚上回到家里,原本当晚就想让女人煮了吃的,试试管用不管用。有茂林和振富结伴儿前来汇报北山脚下筑坝工地的进度情况,他便没敢拿出来。待俩人走了,这晚饭也就稀里糊涂地吃完了。
他把牛鞭放进“气死猫”里,留待以后再吃。这“气死猫”,是当地人对高高悬挂在屋梁上篮子的统称,意为好东西就搁在这篮子里,任猫馋死气死也没用,上不去,更够不着。岂不知,酸杏没把自家猫气死,反到把自己气了个够戗。夜里老鼠撒了欢儿,整整啃去了半根驴鞭。
酸杏不敢再留着,就让女人整个地煮了下酒喝。果然劲儿大,弄得俩人大半夜也没睡好觉,今早儿起来就觉浑身乏力,眼仁儿泛青,困眼朦胧的。想是昨夜劲儿使大了,没休息好,还落得女人好一顿数落,说老了,老了,也不正经点儿,叫娃崽儿们知晓了,还咋儿有脸面吔。
按往常惯例,他早躺在家里的大床上补觉了。不把睡眠补回来,他是坚决不会下床的。但是,今天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再蹲在家里了。
按照前天的会议安排,这几天,公社要对各大队的冬季水利建设工程的进展情况进行督查。不打招呼,不定日期,随时随地进行抽查。查好了,开现场会,树典型,受表扬。查孬了,写检查,通报批评。严重的,就要追究主要领导的责任,或停职,或降职,或撤职等等,无外乎都是猫戏老鼠那一套惯用伎俩,狠着劲儿地吓唬那些越干越油滑的村官们。
酸杏正在做着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着身子,蹲在满屋子的驴鞭牛鞭堆里,一根接一根地啃食着鲜嫩嫩的驴鞭。那驴鞭竟会扭动,如河里的鳝鱼,不肯轻易进入酸杏的嘴里。弄得他手忙脚乱心急火燎,也没吞下几根。又不时地撇眼裆里,不仅不见雄壮,反而稀软如泥,松散成黑灰的一滩儿,不见一丝儿生气。忽有一根粗如手臂的驴鞭被酸杏紧紧攥在手里。他正要啃食,驴鞭的另一端反绕到了后背上,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他猛地醒来,就见屋子里站着几个人,公社革委会杜主任正用手拍打他的肩膀。
杜主任见他醒了,不满地道,都啥时辰哩,还敢在这儿偷懒耍滑。
酸杏一个激灵站起来,立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凉飕飕的。他赶忙点头哈腰地边给公社领导们让座,边顺口编道,哎,哎,杜主任,我的亲领导噢。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在这当口儿偷懒耍滑呀。昨晚儿商量工地上的事,差点儿熬到了天明。刚要打打盹儿,又叫你给逮住哩。
杜主任打断他的话,说道,耍不耍滑的,到工地上看呀。你要是瞒谎,我可不依你。说罢,杜主任随即出了屋门,让酸杏引领着一行人,直奔工地。
初尝杏果(一)(3)
杏花村的工地主要设在北山脚下,就是把那条银链子般冬夏不干的小河拦腰截断,就着地势筑起一道堤坝,建成一座小型的水塘,以备干旱无雨的季节浇灌散布在山坳里的数百亩耕田。工地已经铺展了半个多月,已渐显雏形。全村能劳动的人全部上了阵,连妇女和半大崽子也不例外。
此时,工地上的人正在休息,没了刚才人仰马翻的喧闹声,却也不冷清,反而嘻嘻哈哈,热闹非凡。这热闹处就在堤下妇女组负责的泄水渠道段上。
刚开始的时候,工地上的劳累把人拖得没精打采的。一到工间休息时,到处横七竖八地歪躺着人。间或有男人对了女人说笑几句无聊的荤话外,整个工地上就显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气。男人们可以四仰八叉地倒地休息,妇女却不敢,只能东一堆西一伙地聚在一起,乱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篇。或有长舌惹事的,就有意无意地穿缀出一些不愉快的事端来,引起一连串的小矛盾小疙瘩。
木琴本就厌烦这样的细琐事,劝解起来又说不清断不明的,就想,不如把工间的妇女鼓动起来,搞些个娱乐活动,既没了撕扯闲话的空闲儿,又消除了劳动带来的疲乏。她知道,女人中有几个嗓子好的,会唱一些新歌和老戏。特别是金莲和雪娥,唱出来的歌声曲调格外缠绵动听。于是,她就鼓动她俩带头唱,以引得别人也跟着唱。
刚开始,无论她怎样怂恿,俩人就是不唱,还羞得脸红脖子粗地把头埋进腿裆里,扭捏得不行。木琴没办法,就自己先唱。岂不知,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响亮,唱起歌来却像牛哞般直,还老跑调儿,引得男女老少笑岔了气,直喊肚子疼。俩人见木琴被人哄笑也不在乎,就有了跃跃欲试的表现**。再加上木琴的极力鼓动,俩人也就扭扭捏捏地跟着唱起来。这样一来,又带动了几个年龄小的唱,妇女工地上就有了些活气,引来了村人的围观哄闹。慢慢地,又有人举荐男爷们中会戏词的唱,而且哄着逼着缠着让他唱。被逼无奈的情形下,几个男人也就唱开了。于是,劳动的时候,人们总是盼着工休的时间。有了盼望,时间也觉过得快,劳乏也去得快。振书还把自己的京胡拿了来,给会唱老戏的人伴奏,弄得工地上像开了戏台。
酸杏一行人还没到工地,远远地就有京胡和戏调声“依依呀呀”地传来。
杜主任就皱起眉头,说,老贺,你弄啥儿哩。
酸杏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这帮混账东西,早不休晚不休,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工休。还依旧哄闹戏耍,这不是往自己眼里滴药水水儿么。他带着一额头的细汗,紧张地回道,是工休时间,他们闲着没事就搞个娱乐啥儿的。领导放心,我一定会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住,干活就像干活的样儿,休息就像休息的样儿,绝不会再这么乌七八糟的了。
杜主任也不回腔儿,推着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国防”牌破自行车,一个劲儿地往工地上急赶。
酸杏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想,这下可完了,任自己说破了天,也不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