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行-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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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抱她起身,她迟疑了一下:“等会儿……我想喝水……喝过水再走行吗?”既然她同意了,他就放松了警惕,转过身从马鞍上解下装水的皮囊。
只是一瞬间的事,再次回头的时候,只见一柄匕首已深深插入她的胸膛。鲜红的血如泉涌。她眼里满含着笑意,尖刻地嘲弄他:“你很会耍人,也很容易被耍。”他没想到桑荻随身带了柄短匕,藏在衣袖中。他忘了:她是个杀手,如果没有完成任务,或者被抓,这就是结束生命的方式。她受着重伤,没有太大的力气,但是匕首所扎的位置和深度已经令她必死无疑。
皮囊顺着他的手滑落,水洒了一地。他想他可以明白这个傻女人寻短见的理由。她固执地认为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而且此人当是谢岚。于是她轻易地放弃了。他说不出话,只是静静跪下,捧起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身上,搂着她,给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以安宁。在这之前他从未对一个女人表示如此敬重。
“能叫你一声大哥吗?像傲月姑娘那样?”他点点头。
“大哥……”她把头依在他的怀中,痛苦地笑着,“大哥,这辈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大哥。”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涌出来,“为了赵磊,我杀人不眨眼,可是独独一个你,就颠倒了整个世界。你能再笑一次吗?像对着傲月姑娘那样,对我笑一次?”谢岚照做了。一个笑竟让她陶醉:“我此生别无他恋了。”
只是一个笑,让桑荻越来越深地陷入泥潭,最后甘愿走向毁灭。这是天定的劫数吗?
谢岚这才真正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可以活,但她甘愿在这样的时刻死去。因为她很清楚,谢岚对她而言永远飘在云端。无论她是生是死,没多久他就会忘记桑荻的存在,与傲月姑娘双宿双飞。而她只有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能得到他的谅解,她才能与他共处,用她的死来换取他片刻的同情。现在,她终于得到了那个温柔的微笑,哪怕只是怜悯的表象也愿意欺骗自己。谢岚是她一生中唯一认真地对待她的人,而别人有多少因觊觎她的美貌,又有多少充斥着勾心斗角的阴谋?
“荻儿……坚持下去好吗?大哥会记着你……”他希望用善意的谎言挽回这个错误。
“大哥……不必为荻儿撒谎。荻儿不笨。”她一直在笑,“大哥,好冷,荻儿要走了……”谢岚紧紧搂着她,无力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荻儿还有两件事……在那柄匕首里面,有一张虎威山庄的地图,这是我凭印象画的。”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谢岚不得不把耳朵凑在她的嘴边才听得清,“赵磊他只把我当工具,他不值得我……大哥不一样……第二……”
“别急,慢慢说。”
“荻儿终于……知——道……”她轻轻吐出一个“爱”字。
这个一生都不曾得到过温暖的女人,终于在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候,得到了些许慰籍。谢岚亲手挖了深坑,做了一回葬花人。没有棺木,也没有草席代替。他解下披风,盖住尸首。但愿她在地下能少受凄风苦雨。他采了几朵斑斓的野花,为爱美的她陪葬。平了土,盖上厚厚的茅草,立下一块木牌,刻上:“桑荻之墓。兄岚祭”。
一朵曾千娇百媚的花就此凋零。她当是一朵奇毒的紫色曼陀罗吧!还是带刺的玫瑰?
第三十三节 斩情痛
第三十三节斩情痛
多谢桑荻的提醒,谢岚从另一条较远的山路绕回城中,没有遇到追杀的人。
他该谢谢肖剑,只说了亚何是叛臣之子,而虎威山庄只有少数跟踪他的人知道他用了化名谢岚,显然他的仇人不可能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目前他还是安全的。不然,如果遭遇两股强敌,他即使有九条命也逃不了。
回到旅店,他惊讶地发现有两个人正等着他:梅子,铁鹰。铁鹰神秘兮兮地冷笑,让人好不痛快。可是梅子幼童般欢天喜地,蹦蹦跳跳。他没有理梅子,径直跟铁鹰算起了账:“我让你带她回家,谁让你把她带回这里?”
见谢岚严肃的样子,他也不示弱:“你那徒儿说家就在这里,我送她不回这儿回哪去?”
他怒喝:“丫头!过来!”梅子见他真生气了,立时不跳也不闹,乖乖地站定在他跟前,等着挨训。“你不要命了!不知道到处都有人盯着吗?让人送你回家,你还玩鬼花样?自己说,让我怎么罚你?”
“岚哥要罚我?那太好了。”
“什么话?罚了反而高兴?那就重重地罚!”
“随你打随你骂,你要罚我就说明你还得带着我。”
“谁要打你骂你?我就不能罚你立刻回家吗?”
“规矩里说得清清楚楚,就是罚我回家,也要岚哥送我哦!岚哥,说话不算数是小狗。”梅子得意万分,又蹦蹦跳跳起来。每回谢岚都奈何不了她。
谢岚手叉着腰,盯着她瞧了半天,转头向铁鹰苦笑。只怪当初为什么定了一条把自己坑了的规矩。
铁鹰摆出一幅鬼脸,嘲笑:“家务事,自己看着办。”
“得得得,真遇到坏人,我可管不了,谁让你跟着的?”“只要岚哥带着我就行。反正,你也说,我可以对付山野草寇了。”铁鹰取笑:“遇到你这么个刁徒,亚何栽得不轻啊!”
“以后叫我谢岚吧,没有亚何这个人了。”
“谁说我是刁徒?岚哥,今日还有一桩喜事呢!你可要谢谢我们。”
“啥喜事?”
梅子把他拽到门边,让他仔细听。
从对门传来女子的吟唱,伴着琴声,虽然店堂里喧闹非凡,唱词仍依稀可辨: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令他心潮起伏的不是唱词,而是优雅的琴声和婉转的歌喉。是她来了?他用眼神问梅子,梅子俏皮地眨眨眼:“那人来客栈问,昨夜是否见到一个蒙面女子,独行,佩剑。店家说上我们这里来了,她就找来。我和铁鹰大哥正好回来,她一下认出了铁鹰大哥,我就告诉她,蒙面女子走了,不过岚哥马上回来。她说她会在房里等着。”
梅子口中的她只可能是一个人。他欲推门,又止步:“倘使你回去了有多好。还是不要见了吧。”
铁鹰不懂:“谢岚你搞什么名堂?”他却不愿说出理由。
沉默中,柔和的敲门声彬彬有礼地响了三下:“请问,大哥回来了吗?”
梅子抢先答应:“月姐姐快进来,大哥刚回来。”谢岚没了退路,只得开门迎客。
傲月袅袅婷婷的身影出现在客房门前,还是那般高贵脱俗,一身粉色的绣花绸缎,顶着精美的珠钗,着淡妆,笑容里含着轻盈甜美。而他,满身尘土,衣服上有几处都破了洞,不修边幅,粗犷落拓,书生般英俊的样子早不知被扔到了何处。皮肤被毒日晒得泛着古铜色,精瘦,苍凉的目光里含着半分决绝半分忧伤,连笑都带着痛。
“大哥……久违了。”欢喜的泪水霎时涌出,她赶忙转过脸以袖揾泪,“月儿找得你好苦。”
“久违了,你还是那么漂亮,像仙子。”
“谢大哥夸奖。大哥这些年都在哪里?日子过得很苦吧!黑了,也瘦了。”
“哪里,走江湖,天天如此。”
梅子插嘴:“岚哥就在寒山附近的军营里,住了好一阵子,还立过大功呢!我们去寒山找过……”铁鹰悄悄拽了拽梅子的衣袖。这里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傲月这才问起:“这位妹子是……”
“两年半前离开逍遥山庄不久认识的,她叫梅子,与我同行江湖,颇为乖巧。可就还是个小天真。”
“哪有?”梅子噘着嘴仰起头,“哪有?”
傲月也被她逗乐了:“梅姑娘果然有趣。”
“再有趣,也是要和大哥分开的。”梅子突然就不高兴了,“岚哥送我回了家后,恐怕我们以后就见不到了。”铁鹰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明白,他们就一块儿出去了。
“对了,见到桑姑娘了吗?”
“她死了,我没来得及救她。虎威山庄不肯饶她,灭口对黑道来说是大事。”
“真可怜。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不能说话,听不见声音,遍体鳞伤,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调养了几个月,那张脸还是没法复原。”
“虎威山庄的手段。赵磊没有把她当人。”
“本想找她,没想到还是晚了。”
沉默。独自面对傲月,他欲言又止。傲月明白他的心思,先把话挑明:“大哥将来有何打算?”
“送梅子回乡,报了仇,游走四方。”
“大哥不愿再回逍遥山庄?”
“我很犯难,月儿。心伤难医。恩断义绝四个字是他逼我说的。”
“可是大哥,剑哥需要你。”他不言。“大哥还漏了一件事。”
“是寒山上的誓言吧!”
“还有华山……哥,悲欢同,生死共,永不分离……”
他闻言低头,紧锁着眉,侧着脸不作声。“岚哥,我明白。只你一句话,月儿照办就是。”他还是没有说话。傲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她凝视着那张曾令她怦然心动的脸,严肃地说:“哥的牵挂月儿在寒山已明了,月儿只求相伴,不求相守还不行吗?月儿羡慕梅姑娘。大哥带得她,为何带不得月儿?”他惨淡一笑:“因为我更怕。”她以为理直气壮,却在亚何的理由下羞惭。“我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明白吗?乖,回逍遥山庄吧月儿,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告诉阿剑,但需帮忙时只要他肯开金口,我不会拒绝。”
“好吧,那月儿就回去。既然都等了近十年,再多等几个月又何妨?”她欲出门的时候,他说:“还有一个理由,你也走了,那么肖剑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多几条理由能让你好受?”她讽刺。
“我知是我的错,原谅我。”
“这就是大哥的情。月儿受不起!”她推门而出,捂着脸跑进了自己的房里。
她跑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冰石般的心砸在地上,碎成千片。不想伤害,又为何总是伤害?那一夜,对门屋子的琴声是那般凄凉,仿佛是凿子在挖凿他的心、他的脑袋。他不敢吹箫,怕箫声一扬起,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怕箫声的悲哀侵扰了别人。许久,痛苦逼得他步出屋子,望着对门,久久,久久目视。他祈祷,那扇门若能打开一次,他就投降。等了一夜。“谢岚,你这穷酸,如何配得上她的高贵?”他回到了屋里,合上门。
她一直弹琴,整整一夜,把手指都弄破了。手指的疼却比不上心疼。她抱着幻想,等他收回成命。只要他再说一句话,不管说的是什么,她哪怕跟也要跟着他。可是他没出现,连箫声也没有。天亮的时候,她推开门,对屋的房门关着。他已经很累了,许是还在安睡。她实在不该做他的累赘。
当他收拾好一切准备向傲月辞行,对屋已有新客入住了。
铁鹰也没说他迂腐,没骂他,只说:“一个月后,我们在此地相会,共商大计。你若回了逍遥山庄,就不必来,我会去找你。”说完就朝另一条路走去,转眼消失在人群里。他从来只对自己关心的事在意。
梅子想劝谢岚,话到嘴边,他就先说:“你不必怪我无情。我也不好受。”
“如果梅子让铁鹰大哥陪着回了家,你会不会马上随月姐去?”
“不是你的事。”
“大哥是需要时间?”
“你让我送你回家是想给我一件事情做,也好,权当散散心,所以我没有拒绝。我需要的不是时间,是自脱。”
“什么叫自脱?”梅子疑惑,因为从不曾听人说起这个词。
第三十四节 洗礼
第三十四节洗礼
华山下的小镇。寂静狭窄的石板路,青瓦白墙的质朴优雅,细雨蒙蒙如白雾笼罩。小镇仿佛纱帘重幕后袅娜羞怯的佳人。嗒嗒的马蹄踏着水花,马上的人已经被雨淋了个湿透。
他来到一扇黑漆大门前。有童子迎客:“公子到访有何贵干?”“这位小哥,请问宗老先生在吗?”“主人已多年不见客,公子请回吧。”“实是在下有要事,麻烦通报一声,就说逍遥山庄庄主肖剑特地拜候,有求于先生。”小童的回答讽刺至极:“先生说过,别人帮忙可以,江湖人一概拒之门外,尤其是逍遥山庄庄主。”
他失望地回头,骑上马。细密的雨丝里,他不知何去何从。酒楼?那酒楼,曾经与兄弟们大碗喝酒谈笑风生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