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景十一年-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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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佳先不管他把这样一个贬义词用在自己身上，道：“祈景早有防范，这次绝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了。”
耶乌不语，低着头思索。唐亦佳抓着这时机道：“你放我回去，我给你个更稳妥的办法。”
“什么？”他问。
“我有办法拿到出任西南五省的调令，等我上任，我给你一样的条件。”
这句话很能打动耶乌。
“他。。。。。。”唐亦佳顿了顿才把那个名字念出来，“蒋之修。。。虽然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但是并不正当，只要祈景朝廷不承认，收复时就必有一战，到时两败俱伤，你得不到好处。”
唐亦佳可以肯定耶乌的心已经动了七分，只是他接下来那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我可以看出来你不喜欢陈矛。”
唐亦佳愣了：“有什么关系？”
“你承认了？”耶乌突然很惊喜地看着她，让唐亦佳颇为无语：不是正在很正经的聊国事吗？
他接着道：“我愿意为蒋之修跑这一趟，七分是为了西南，还有三分，是为了你们。”
唐亦佳这时彻底哑了，只能听着他说下去。
“闲时我听蒋之修经常说起你，很多你们之前的事情，听起来你是个很勇敢的人，很强势，也很傻，很冲动。”耶乌缓缓道，“但是他给你的回应很少，可能会让你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不重要。。。。。。”
“耶乌。”唐亦佳打断他，“现在京城还有一个陈矛在到处找我，我请你放我回去，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可是你不喜欢。。。。。。”
“对，但是我不讨厌他，”唐亦佳斩钉截铁道，“我恨蒋之修。”
“前尘往事早已经化烟了，”她道，“现在的他只要还活着没死就可以了，我不关心他的一切，不想过问也不想知道，我不愿意看见这个人！”
唐亦佳意识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激起情绪，深呼吸以期平静下来：“你快放我回去。”
“一辈子很长。”耶乌突然道，“数十载，千千万万个日夜，点点滴滴漫无边际的时辰。。。。”
他回过头来看着唐亦佳：“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不后悔吗？”
唐亦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把所有未知都交给时间，是一个好办法，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得出答案呢？在无解的时候，又要怎么度过？所有念想都会化成梦，不分昼夜地缠着你，日日揪心。她总是觉得自己终将安顿下来，和一个很好的陈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在往事都如潮水退却的时候，她的人生也会冒出来一些新的贝壳，那就是另一个开始了。
这个日子什么时候会来？也许十年，也许至死。也许在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还在想着“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居于何方？成亲与否？妻子何人？记得我吗？
怀念不如相见。
事情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蒋之修一直没有细想。唐亦佳去柔然那段时间，他甚至很少得空去想她，仿佛总有什么东西推着他在往前走，走得远了也就回不了头。宦海沉浮数载，他对规则一直深恶痛绝，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在周时彦和木庭合遇害之后，来得更为强烈明显，如果当时他身边没有唐亦佳，他爆发地可能会更早一些，不必傅捷来催，说不定哪一天他上早朝的时候就一刀刺向皇帝了。
但是唐亦佳为他做得太多了，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小心翼翼地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他当时是不怎么领情的，只想着这是一个从头修整改日再来的机会，柔然和淮泗营的事情都是这一段时间里筹备起来的，因为顾及到唐亦佳还在宫里，所以他那时对于皇帝并没有做什么手脚。
一年也很快，他耗费很多心思做准备，但是每每想到唐亦佳，就总是觉得自己差个理由，又想到她身边还有个宋莫衡，就会莫名地焦躁，她为宋莫衡也做了许多，也许她眼里谁都是一样的，他蒋之修并不特殊。
但是那次她为了他能回京彻底背叛宋莫衡的时候，他心里一阵舒坦，他看出来唐亦佳是个痴情种子，看出来她把自己藏在心里很深的地方，表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却愿意随时为之付出一切代价。鲜少有人用这么笨的方式爱他。
后来的事情，已经不在可以解释的范围之内，他的迫不得已和身不由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只是想让她远离风波，不料只是把她推得更远。
唐亦佳双重意义上的成熟，想必是发生在那个夜晚和他抵死缠绵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不再对他抱有希望，也同时学会报复和伤害。她几乎立刻拿捏住他的软肋，一招一式皆是见血封喉，那篇《诛蒋令》写的是很好的，唐亦佳深藏不露。
后来，她的音信已经很少，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直到去年腊月，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却是以那样的方式，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可以立刻确定，唐亦佳是恨透他了。之前一分分的真心，全化成刻骨恨意。
再之后，她回京，不久便应了陈矛的求亲，只是自然而然的事。
要挽回这样一个唐亦佳，难如上青天，他已经失去了她的感情，也没有办法从头再来，只是还想再见一面，复习一下她的模样，听听她的声音，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奢望。
☆、Chapter 58
蒋之修留在唐亦佳最后印象里的样子，依然是很好的。
不憔悴，不潦倒，不落寞。
见到他时是在当初那个跑马场，柔然春日里的晴天，他穿深蓝色骑装，精神又干练，后面的骑兵被他甩得很远，他忽然搭箭，挽弓，一阵尖利风声之后，百步之外的靶子次第倒下。
她想起来，蒋之修说过自己箭术很好。
耶乌带着她进宫，安顿了住处，又摆上了一些祈景的菜式糕点，告诉她蒋之修约莫午后会来。
唐亦佳自认心里已经勘破自在，淡然地点了点头，倒头便安心睡下。
蒋之修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毫不设防的唐亦佳，夕阳火红色的光线照进来，映着她侧脸，绚烂如朝霞初生。他倚着门看了很久，直到见她眼睫轻轻一抖，朦朦胧胧的目光向他看过来。
唐亦佳眼里只是一个夕阳下的剪影，眉目虽然模糊，但是轮廓足以摄她魂魄。
蒋之修维持一个姿势过久，肩膀有些僵，站得双脚也有些木，只得原地活动一下手脚，才朝她走过来，看一眼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道：“想吃什么？”
唐亦佳仿佛还没睡醒，愣怔了一会儿才道：“有水吗”
蒋之修从水囊里倒了点奶酒出来，递给她：“润润嗓子，我带你去吃饭。”
唐亦佳从床上坐起来，见他还是白天那身衣服，随口问道：“骑了一天的马吗？”
“嗯，”蒋之修把衣服递给她，“耶乌好胜，不肯放我走。”
“在人家地界做客，需得装出做低伏小的样子。”唐亦佳接道，拿过衣服穿上了。
趁她换衣服的空当，蒋之修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把梳子，随便给她拢了拢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
唐亦佳伸手朝后摸了摸，笑道：“这么熟练啊？”
蒋之修随着她也一笑，没说话，从旁牵起她的手，问道：“想吃点什么？”
唐亦佳的手控制不住地往后一缩，却被紧紧地抓住了，蒋之修又问一遍：“就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唐亦佳抬头来看他，看见他认真神色，心中忽然一动，反手也把他一牵，随意道：“你拿主意吧。”
最后蒋之修把她带到自己住处，衣服也没换，挽了袖子净手，生火洗菜。唐亦佳坐一旁静静看着，也不觉得违和，毕竟一场翻天覆地，人总会有些变化。
坐了一会儿无聊，唐亦佳上前搭把手，正好好切着牛肉，一旁的蒋之修突然从她手里把刀拿走放在案上，又转身把她抱个满怀，压在墙上。
唐亦佳吓了一跳，抬眼去看蒋之修，只见他眼睛红红的，然后就低头吻住她，那触觉陌生又熟悉，浅尝辄止。
蒋之修沉默着抱她，在她耳边轻轻呼吸：“陈矛亲过你吗？”
“没有。”
蒋之修又在她肩头靠了一会儿，放开手回去做饭。
晚上唐亦佳没有回宫，就在蒋之修这里住下了，耶乌傍晚时派人来问过一次，送了些女子衣服过来。
唐亦佳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过上一直都很想要的生活。蒋之修白天会在耶乌宫里，练兵或者议事，清闲的话就会接她进宫，骑着马四处逛，去过柔然的市集，还有远处的雪山，途经一些人迹罕至的湖泊，蒋之修还会钓鱼，不过就是刺多了一些，她差点咳死，有一回还有幸找到一处温泉，让唐亦佳在那儿撒泼撒了个痛快。
就这样一直下去挺好的，唐亦佳有时候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她可以给陈矛带一封信回去，跟他好好地道个歉。但是最开始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没有想过长久的，她只把蒋之修当成过去，打算短暂温存之后就全身而退，实行最后一次报复，但是那个男人却是她的瘾。
蒋之修也没有想过长久，他只把她当变数，当命运里的漏网之鱼，上苍的一念仁慈，迟早要南飞的燕子。他能给她最后的东西，是一场短痛。
他争取让一切发生得没有预兆，自然而然，把它变成完美的事故，不给任何人负担，他想走得干净，不拖泥带水，就像身体里的阵痛，他可以从来不把它们在唐亦佳面前显露半分，那个傻瓜不必明白他的痛苦，更不必分担。
蒋之修从来算无遗策，他可以让众人做这个见证，证明他是无意间踏错了一步，才不幸成为了众矢之的，打磨尖锐的箭镞刺进心脏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开始在为自己倒计时，在他的生命归零之前，希望唐亦佳可以及时赶来。
此时的唐亦佳，正规规矩矩坐在桌前，铺纸研墨，刚写下“刑部右承信郎陈矛钧鉴”几个字，她右手捏着笔杆轻轻敲几下头，很为如何措辞感到苦恼，既然信头写得这样生分，正文就不必故作忸怩了，陈矛迟钝木讷，应该也不至于做出为情殉命这种事情，顶多伤心几日，多则数月，还应该附上一份闺名清白的世家姑娘名册让他挑选，早日寻得新欢，忘却前恨才是。
她终于打好腹稿，铁了心要做这个陈世美，却见一滴墨汁抖落在纸上，被手肘一蹭，一片狼藉，只得胡乱把纸揉了，又取出一张干净的纸来，自己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以示鼓励，正要动笔，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亲兵跑进来，慌慌张张道：“唐姑娘快跟我走。。。蒋大人误入陷阱。。。被流矢伤了。。。”
唐亦佳腿一软，跌跌撞撞推开那名亲兵，跑到门口匆忙骑上一匹马，脑袋一片空白，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只能伏在马背上由着它自己往前跑。
蒋之修必定是受了重伤，情况已然不大好，不然耶乌不会派人这么急的过来知会她，心里抱着这个念头，唐亦佳浑身的血都凉了。
等到了跑马场，她浑身泄力，从马背上一下子滚落在地，又踉跄着起来朝人群跑过去，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人都没往太医院送，恐怕是当场就。。。。
蒋之修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痛觉，他一瞬间仿佛突然感应到什么，目光直直看向一处，终于见到唐亦佳从人群中挤进来，然后抱住了他。
周身渐渐回暖，他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那香气仿佛清淡不存在，又好似浓郁充盈，全世界只剩这一种气味。
“蒋之修。。。蒋之修你怎么了。。。”她果然是哭了，眼泪一滴滴落在他额头，滚烫得有如灼痛。
“亦佳。。。我错了。。。”他满心歉疚，却奈何无力补偿，亏欠她这么多。
蒋之修在心里数到了零。
唐亦佳抱着怀里渐渐没了温度的人，一动不动仿若石雕。
☆、Chapter 59
作者有话要说： 曲终人散。
无有尽时。
挑来挑去，唐亦佳最后选了那件红色缎子的衣裳，红色好，喜庆，衬得人有气色。她把衣服给蒋之修换上，看着他们把他放进那口木棺里，眼神温柔。
她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一个人静静坐在他旁边，蒋之修长得真好看，她很早就知道，他抬眼，他低眉，他笑一下，都让她入迷，在脑子里千百次地回放，直到再也忘不了。她喜欢蒋之修在身边的感觉，看着她，或者抱着她，吻着她，跟她说句话，都让她喜欢得不得了，不管他要什么，她都愿意给他。
真的不该和他置气的，不该那样伤他，不该负气就走，不该丢下他。
唐亦佳静静地陪他坐了一天，心里除了蒋之修谁也不想，她谁也不想管，什么黎明苍生，什么家国社稷，死了就死了吧，乱了就乱了吧，随他们吧，她凭什么要去救，凭什么要在乎错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