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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子谋-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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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凤翔语调漫妙悠闲,又带着无穷的压力,“好好呆在这里,我知道你如今视死如归,你也得知道我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离离顿时失色,方才对他怀有的一丝劝慰之情也荡然无存,退了两步,转身回去。祁凤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因为受伤而一瘸一拐,毫不优雅,却带着决然坚定。他想叫她站住,想把她抱回去,默然了一阵,却又忍住了。

傍晚军医又来给苏离离的腿伤换了药,叮嘱她多多静养。苏离离懒懒靠在床头,暗想木头不日便当来找她。无论怎样,她都得先把风寒腿伤养好才行。翻来覆去想了一回,合衣躺下,早早睡了。

营中灯火初上时,祁凤翔正握了一卷书在中军静静地看。祁泰急行入帐,趋至他身边,低声道:“主子,江秋镝来了。”

祁凤翔放下书,淡淡道:“哦,发现他了?”

祁泰摇摇头,“安排的人都没用上,他从大营辕门进来的,让哨兵通报要见你。”

祁凤翔眉毛一轩,愣了片刻,方慢慢笑道:“他来得倒快。”

祁泰引着木头,穿过重重营垒,到了祁凤翔中军大帐。大帐里烧着炭火,将冬日严寒隔绝在外。大案左右顺次往下整齐摆着八张大木椅,木头在帐中站定,祁凤翔并不起身,也不迎问,只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祁泰出去,祁泰躬身而退。

木头抓过一把椅子,“砰”地放在正中,淡蓝布的衣裾一拂,坐了下来。声不发而威,姿不移而严,渊停岳滞,岿然韵度。他目光本是皎皎,望着祁凤翔,却不说话。祁凤翔等他开口,等了些时候,见他端坐不语,忍不住道:“你要见我,怎的又不说话?”

木头缓了一缓,才徐徐道:“你捉着我老婆,想必是你有话说。”

祁凤翔眼尾的线条原有着不可攀描的弧度,此刻一笑,微微弯起来,舒缓而惬意,“我没有话说。”

“你有话说。你粮草已尽,加之关中大震,饿殍遍野,无所劫掠,你想要那批军资。”

祁凤翔说得清晰,“我也想要她。”

木头似乎并不意外,神色并没有严肃,或是凌厉几分,只条理明晰道:“那么你只好回京城去,着力经营两三年,重整旗鼓,再问鼎天下。除去横生的变故,要讨平各方诸侯,七八年的时间或可成功。”

他话锋一转,“赵无妨现今便在雍州边上虎视,此役若能将他除去,一举拿下梁、益富饶之地,与关中想连,则荆、襄、吴、越最多三年可平,大业可成。”

祁凤翔一惊,“赵无妨在雍州?”

“不错。雍州边上的梁州兵马名义上是赵不折领来,实则是赵无妨主倡。他乔装在军中,深居简出,只是不让人知道罢了。否则李铿擒了赵不折,梁州兵为何溃而不乱?”

祁凤翔心里已知他所言不虚,仍沉吟道:“他既瞒得如此隐秘,你又如何知道?”

“上月在梁州遇见打了一架,言欢和徐默格都死在他手里。”

中原战场自古以来多是由北向南的吞并。以黄河流域为主,西出巴蜀有崇山峻岭阻隔,南下江陵有长江天堑横断。祁凤翔已占据黄河沿线,若能打通梁州、益州,东南一隅无可抗之师。莫说三年,也许两年就能一统天下。

战机稍纵既逝,祁凤翔全身的战意都被点燃,但见木头好整以暇,心里藏着万千资粮,却用这战局作饵钓他,不禁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

木头眉宇之间是全然的简洁疏朗,坦诚无欺,“我并没有威胁你,这只是一个选择。看你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还是要离离。”他言罢,微微抬了下巴,眸子里带着三分了然,静静欣赏他眼里的挣扎。

祁凤翔踌躇片刻,缓缓摇头道:“你若不想她死,最好是将银粮藏地说出来。”

“你的侍卫拦不住我。我之所以没有悄悄把她带走而是当面跟你说,一则是不愿用这种手段来对你;二则是怕你当真恼火,后患无穷。”木头说得平静。

祁凤翔看了他半晌,神色有些阴沉犹疑,似不愿如此又不得不如此,带着三分漠然情绪,冷冷道:“我知道藏不住她。昨天喂她喝的药里下了西域奇毒。自后每月初服下解药便与常人无异;若是没有解药,活不过当月十五。”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指望韩蛰鸣,他这辈子解不了的,就是这种毒。”说完手扣了桌沿,静静欣赏他隐忍的错愕与愤怒。

木头吃了一惊,眉头蹙了蹙,片刻之后却静下来细细打量祁凤翔的神色。沉吟少时,他往椅背上一靠,略倚在坐椅的扶手上,淡淡道:“那好得很。我解她的毒没有把握,杀你却有把握;一年杀死没有把握,十年杀了你却很有把握。你若没想跟她同归于尽,就让她好好活着。”

祁凤翔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摇头叹道:“你跟她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这副市井无赖的嘴脸倒是学了个十足。”他笑一笑,殷殷善诱,“你是杀得了我,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的老婆不也没了?”

木头微微挑眉,“我的老婆没了,你的性命也没了。谋划了十数年的江山难免不让别人去坐;天下悠悠之口难免不说你志大才疏,爱美人不爱江山,死于风流艳债。”

祁凤翔额上青筋隐隐一浮,咬牙不语。世人说他残忍狡诈阴险毒辣,那都没什么;若是让江秋镝为老婆报仇把他杀了,必然沦为笑柄。

木头淡淡一笑,“这还是一个选择,看你心里是自己更重,还是她更重。”

祁凤翔默然半晌,反问:“你以为呢?”

木头正色道:“我以为,以你的智谋,不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你也没有给她下毒。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心里气不过。”

祁凤翔的眼仁里有种莫名的张力,藏不住恼怒之色,狠声道:“江秋镝,你当我舍不得杀她?!”心里激怒,当真杀机一动,苏离离既是羁绊,又无心于他,留之何用?一时入了魔怔,苏离离的样子在脑海中一划而过,纵然万般可爱也失了缠绵心绪,只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木头见他发怒,心里倒是一松,下毒之事想必是让自己说中了,缓缓摇头道:“你舍得杀她,却不该是为了这个原因。”短短一句似凉水泼下,他的简洁犀利,仿佛万事都能迎刃破解。

祁凤翔骤觉失态,反愣了一下,心中往复来回,如雪崖之上的独坐参悟,茫然又带着细碎的纷乱。倘若真的杀了苏离离呢?此生夜阑反侧,他能不后悔?然而容她活着,又能做到江湖相忘?那些岁月里的美好,都是为另一个人而舒展,自己这番心思又成了什么?

如丝绳萦绕,减不断,理不清,祁凤翔平生未曾如此难以决断。木头已慢慢接着说道:“譬如壮士赴死,一瞬之机,慷慨而去,与千古霸业同样壮美;若是静下心来衡量比较,瞻前顾后,就失了真意了。情爱也是如此,最经不得推敲,你稍一犹疑便是舍弃她了。她比不上你的大业,也比不上你自己。”

祁凤翔理了理思绪,沉吟道:“人生并没有这么多选择的时候,难道古今王侯都没有白头到老的?她和我所谋求的也并不矛盾。”

木头道:“是不矛盾,她若跟着你,一辈子也未必会遇到江山美人难两全的时候,可惜还有我。”

“你?你难道只为她而活,为她而死?”

“我为自己而活,却可以为她而死。这一点你办不到,你要的东西太大,你的命太重。你从一开始对她就没有这个心,所以听凭时日迁移,与她得过且过地来往。她断然离开,也正因为她要的不是这个。用情之深纯专注上,你比不上我,所以你得不到她,又能怪谁?”他说得平淡,毫无起伏,却轻易激起祁凤翔心内波澜。

见他沉默不语,木头再逼一句,“你现在也可以带她走,我决无二话;你若忧心天下安危,我愿意替你担这个重担,决不堕了你的威名。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十多年来的谋划隐忍,大半的艰辛都度过了,如今胜利近在眼前,他怎可能拱手让人?祁凤翔骤然抬头看着他,看了好一阵,缓缓摇头道:“江秋镝离了王侯之家还可以是木头,祁凤翔离了朝堂皇家就什么也不是了。”

木头微笑不语,心意却转侧缱绻。江秋镝原本也什么都不是了,幸而有棺材铺里的两年时光,才学会了做木头。

祁凤翔慢慢靠上椅背,冷笑道:“难得你想出这番说词来。”

木头淡淡道:“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想听答案。”

祁凤翔握拳虚抵在唇上,又看了他半晌,缓缓道:“我不要她,我要你。你留下来帮我。”说到“我不要她”,心里似压着千钧之力,说完却是一松。一念之间九百生灭,倒把尘世百味尝了个尽。

木头神色不变,问:“你用什么来让我答应呢?”

祁凤翔放下手,率然叹道:“什么也没有,凭你高兴。”

木头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的打算,祁凤翔大不是味。

“我说,”他抚额叹道,“你我也算是故旧知交,我邀你共谋天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置可否了四五年,就不能给句准话么?”

木头越发笑得深了几分,站起身道:“我要去找那批银粮,现下便要带她走。”

祁凤翔斜睨着他,轻描淡写道:“是在铜川么?”

木头道:“不是。我写了铜川,但不在那里。”

“你故意的?”

“我就是不防别人也要防你啊,哪知道歪打正着。”

祁凤翔附掌笑道:“那好极了,铜川那边我布置了人。”

木头微一讶异,(炫)恍(书)然(网)道:“那天跟的是谁?”

“十方。”

“难怪。”木头转身欲走,问:“我老婆?”

祁凤翔微微笑道:“她腿上受了箭伤,又着了风寒,今天才褪了烧。虽没什么大碍,却还需静养。这会只怕睡得正熟。”

木头略一沉吟,点点头,“好,她暂时留在这里养伤,我三日后回来。”他说到“我三日后回来”时,运上了上乘的内力,声虽不高,却水波一般漪漾开去,合营皆闻,合营皆惊。

苏离离本睡得浅,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如从冥冥三界中传来,骤然一个惊醒,翻身坐起。

祁凤翔内力一阵激荡,耳内低低轰鸣,心中大惊,不料他内功收发自如,精进至此。

木头已转身大步出帐,至中军大门外牵了来时的马。祁凤翔起身跟至帐外,忽想起一事道:“你总要带点人马去。”

木头头也不回,道:“用不着。”马鞭一扬,绝尘而去,留下祁凤翔站在那里,凭空多了几份赏识之色,又混杂着惆怅。江秋镝一派坦然地将老婆留在他这里,义下于先,摆明了是要绝他的觊觎之心。

身后苏离离趿着鞋子瘸着脚奔出帐来,叫道:“木头!”木头的背影已去远,不一会儿掩入夜色之中。她茫然地望着他去的方向,半是因为焦急,半是因为奔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缭绕。祁凤翔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说了三天后回来。要不为让你听见,也犯不着震得人头晕。”

苏离离回过神来,牙齿咬得下颌骨愈加清晰。她愣了愣,一步步走近他,眉不怒而挑,惊急之中大声道:“我知道你在铜川布置了人!你又弄了什么陷阱让他去跳?!你怎么就折腾不完呢?见不得我好是吧?!祁凤翔,你想逼死老娘还是怎么的?!”

她睁圆了眼睛,眼仁像黑曜石的流光,这一副横了心肠要发气撒泼的模样,却是为了担心他算计木头。祁凤翔看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懒得废话,劈头盖脸一通骂:“难道我脸上写着‘坏人’?我是杀你了还是害你了!给他个陷阱他就肯跳?他有你这么蠢?!有那么几个心眼子都做到破棺材里去了!”

苏离离被他突如其来地一骂,一时不知所措,但听得最后一句,张嘴就回,气势不减,“我做的棺材好得很,不是破棺材!”

祁凤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愣在那儿,空气清寒间瑟瑟发抖,大喝:“滚回去睡觉,睡不着眯着!”苏离离被他震得一抖,诧异地看了他大步而去。

这番发泄似的争吵来得毫无缘由,一个为爱人的处境担忧,一个却是因为知道自己注定要失去了。

营里许多人听见木头那句“我三日后回来”,不明所以爬起来询问。见苏离离与祁凤翔这般吵架,四面窃窃私语。苏离离看了看木头离去的方向,默然想了一想,木头行事向来谨慎周全,必是与祁凤翔有了什么勾结。他既说三日后回来,自己也只得耐心等着。

她放下狐疑,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看,方慢慢回到帐子里。

木头策马一夜,天明赶到一处小县。县上房屋塌了大半,居民或死或伤,投亲靠友散去了不少。城内人马接住,径往县衙。莫大正在堂上高坐,拍着惊堂木过官瘾,木头迈步进门时,他大咧咧地一拍,道:“大兄弟,你看哥哥有这官样么?”

木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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