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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游惊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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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一是人们为了表示敬畏,二是为了吓唬有意来犯的敌人。

  两界山山险水恶,又有阴阳诡异之说,官兵们大多不愿涉足。故此,周围的土匪们都把贼窝往深山里挪。两界山渐渐成了土匪的集居地。土匪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跟这时正侵略中国东北的日本鬼子没什么两样。原本已经在两界山里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人们不得不又举家迁往山外。

  国民党这时气势正盛,有枪有炮,有飞机有坦克,却不去打鬼子,也不来打土匪,而是去消灭据说有夺权野心的赤党了。土匪们没有天敌,又倚着天险,越发猖狂无忌,大白天的也会到附近镇上去搜刮钱粮,强抢民女。被抓进山里去的少女不计其数,却不见有一个人回来。人们渐渐又将那条进山的羊肠小道称做黄泉路,以相互警示。

  土匪们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不信神,无惧轮回不怕报应,却对两界山山神庙里的“阴阳师”颇为忌惮,敬畏有加。这“阴阳师”并不是什么泥塑山神,也不是那在世阎罗,而是一个白发苍苍、银须如柳的老道人。老道人原名潘震云,山西人氏,自幼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以占卜算命为生,后来行至两界山,见山上有一座破落的山神庙,久无人住,便在庙里定居下来,依旧操起旧业,也时常在庙里举行一些祭祀活动。一天夜里,门口突然撞进来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气息微弱,已近黄泉。潘震云平日里虽然经常装神弄鬼,谋取钱财,却一直以修道自居,当然不会见死不救。他把那汉子扶进庙里,一番调理之后,那汉子居然活了过来。那汉子本是一铁匠,因妹子被镇长公子调戏,便出手教训了那花花肠子。但镇长公子又岂能被人随便教训?很快,便有一群打手蜂拥而至。铁匠双拳难敌四手,只能逃。如今家是回不去了,铁匠便请求道长为其未来指点迷津。潘震云目光迷离,语带玄机地说:“当今世道,乱象丛生,有钱人在山外折腾,穷苦人在山里闹腾。”铁匠似有所悟,便在山里呆了下来,不上几年,便因心狠、手辣、刀快、劲足而一跃成为两界山里横霸一方的土匪头子。潘震云因着与铁匠的关系,愈发成了世外高人。

  后来,世道又变了。抗战胜利了,国民党败了,共产党胜了,天下定了,土匪的末日来了。共军摇着红旗,摧枯拉朽般开进两界山,土匪们大多招了降,铁匠却自杀了。山民欢呼雀跃着庆祝新中国的成立。潘震云却并不还俗,依然穿着道袍住在山神庙里。他老得都快走不动了,更不用说下地去干活。但依然有人找他算命占前程,依然有人叫他阴阳师。

  又过了若干年,潘震云还没有死,却越见仙风道骨了。这时,文化大革命来临了。首先开始的是破四旧。所谓四旧,就是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两界山坐望峰上的山神庙是封建社会的遗产和标志性建筑,是不能不破坏、铲除的。潘震云作为封建社会的余孽,衣着和行为与新社会格格不入,理应当作典型加以批斗。虽然他已垂垂老矣,但是除恶务尽,是不能放过的。那一天,狂风大作,潘震云仰头向天,宽松的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整个身子直欲飘然仙去。他身旁陪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瘦小的身子在风中一直瑟瑟发抖。山神庙外人山人海,人们都在拭目以待封建余孽的下场。标语和唾沫根本不能让这个九十高龄的老道人低头觉悟。终于用上了铁拳、棍棒。人人喊打。鲜血流了下来,骨头也折断了,老道人的双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缓缓倒下了。狂风吹得山神庙周围的老树东倒西歪,也吹走了老道人的灵魂。可人们还没有尽兴,又摧残折磨起了小道童。有人喊着要斩草除根,于是小道童很快便也倒在了血泊中。忽然,又有人提议把老道人的封建尸体拉到镇上去游街示众。于是,一大队人马押着已经死去的老道人出发了。经过阴阳路时,人们很自然地把它跟囚车里的阴阳师联系了起来。阴阳师已死,阴阳路也该改名了。路名当然不能再有任何封建气息。人丛里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人间正道。我们走的是人间正道!”延续了上千年的阴阳路就此改了名。

  十年之后,举国翻腾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中共中央开了一个会,制定了新政策,要求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是东南沿海,两界山山民住在这穷山僻壤,过的仍是野菜红薯饮山泉的生活。不过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变化,原来已成废墟的山神庙就又重新盖了起来,进山的那条羊肠小道又被称为了阴阳路。很多人觉得叫它“人间正道”不伦不类,太可笑,还是叫回“阴阳路”比较贴切、顺口。山神庙盖起来后不久,便住进来了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像观音座前的童子,可惜的是额头上有一条很深的疤痕,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晓得他也叫阴阳师,自称是老阴阳师的嫡系传人。

  阴阳师虽然年纪轻轻,却似乎比老阴阳师更有本事。占星卜卦,画符驱邪,圣水祛病,气功推拿,样样皆会。更神奇的是,有一次,山里又有一户人家失踪了小孩,警方找了两三天仍无音信,那家人便到山神庙去问卦。阴阳师掐指一算,略一指点,那家人居然在一处险峻的山谷里找到了昏迷已久的孩子。警方找小孩问话,小孩说他当时正在阴阳路上走着,忽然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那鬼用狼牙棒打了他一下,他就昏了过去,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警方当然不会相信什么鬼怪之说,最近好几个小孩接连在阴阳路上失踪,查无音信,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孩正是破案的关键,但是问来问去小孩始终是那句话。山民们却将信将疑。很多人便去请教阴阳师。阴阳师说:“自古以来,两界山便是阴阳两界的分隔岭,阴阳路则是两界的主要通道。如今,政府要集资拓宽改造阴阳路,说是要想富先修路,殊不知这路一修,两界的通道就被破坏了,阴间鬼怪便极易窜出来害人了。”山民们听阴阳师这么一说,便开始反对修路。当然,赞成政府修路的也不少。双方对峙起来,修路的事便搁浅了。政府派人来找阴阳师谈话,要求他改口风。阴阳师却不肯妥协,他在民间的威望比政府还高,根本不把政府放在眼里。

  政府没集到资修路,阴阳师却筹到了巨款,把山神庙翻修一新,扩建了一倍,盖得像座宫殿似的。前来朝拜卜卦的人更多了,其中不乏有慕名从外地跋山涉水而来的。阴阳师也更加神秘了,见人经常隔着一道帘子。

  这天,神庙里又来了一对母子。母亲对阴阳师毕恭毕敬,那少年却似乎不把大师放在眼里。母亲叫他跪下,他竟然磨蹭了好久。而且看情形,他显然是为了不违背母亲才跪下的,眼里根本没有阴阳师,跪下时居然把头撇向另一边。阴阳师心里极为不快,前来卜卦的人竟然对他这么不尊重,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桀骜不驯的少年。

  少年的母亲把少年的名字与生辰八字递了上来。阴阳师接过纸条一看,故意皱了皱眉头,说:“林一凡,名字虽取意平凡,却与八字相冲,外祥内苦,谋事难成。易招失败遇灾殃,家属缘薄孤独命。若不顾薄弱无力,企图不相应之事,反遭失败,甚至有夭折不能圆寿之厄运。”母亲慌忙说:“那大师,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阴阳师说:“安分守己,少出家门。”林一凡听了很不满,说:“胡说八道。我以后还要念高中,读大学,到大山外闯一闯呢。”母亲急忙拉住儿子说:“不许对大师不敬。”阴阳师冷冷地说:“读书人,多薄命。书读多了,恐怕会造反哩。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林一凡不懂什么“前后之鉴”,只觉得那阴阳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安好心。母亲张凤蝶却诚惶诚恐,她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看见过读书人的下场,不过如今世道变了,大家都兴读书改命,要不她也不会一心一意地要供娃子读书,可是政府的政策两年一变,三年一新的,也说不准,不定哪年又翻了过来。本来她这次带儿子来山神庙是为了给儿子求个好前程,让儿子今年中考能顺利考上县一中,没想到阴阳师说儿子外祥内苦,谋事难成,还有夭折之险。她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阴阳师取出一道黄符,置于烛上点燃,然后扔进一碗清水里,将碗递给张凤蝶,说:“这碗神水有避邪消灾之效,给孩子喝下,可暂时保他平安。”林一凡皱着眉头,看着母亲,很不情愿地喝下了那碗泛着纸灰的水。张凤蝶向阴阳师道了谢,把一张十元的票子塞进旁边一个写着“众生愿”的箱子,便带着儿子下山了。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了。附近人家的炊烟都已消散,张凤蝶赶忙生起了火,烧水做饭。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儿子恐怕饿坏了。林一凡却没有心思吃饭,心情糟透了。那个阴阳师居然说他“易招失败遇灾殃,家属缘薄孤独命,谋事难成,有夭折的厄运”,摆明是恶意的诅咒,还要他安分守己少读书,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他气愤难平,不禁对母亲抱怨说:“妈,你不要再迷信了。那个阴阳师鬼话连篇,全是唬人的。要是信了他的话,才真会折寿呢。”张凤蝶眼中却满是忧虑的神色,还有几许痛苦,映着灶膛里闪动的火苗说:“小凡啊,你不懂不要乱说。大师很灵的,你看上次五贵家的小孩失踪,警察找了几天都没找着,他一指引,便找到了。山神庙里的香火这么旺,说明大师还是有点道行的。”林一凡找不出道理来反驳,想了一会儿,勉强找到了一条理由,说:“这个大师有点邪。”张凤蝶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儿子的口。

  晚上,张凤蝶难以成眠,满脑子都是阴阳师那怵人的言语。“家属缘薄”她倒不在意,自己老命一条,死了是无所谓的。但小凡还小,还需要照顾,“孤独命”的结局他一个孩子怎么能够承受。他爸又远在广州打工,除了过年寄些钱过来,三年难得回来一次。小凡现在这么乖巧聪明,在班上考试每每拿第一,又懂事,回家后经常帮着劈柴挑水,煮了好东西也舍不得吃,总是说母亲贫血,更要多吃些,一块肉常常要让来让去。这么好这么懂事这么惹人疼的孩子怎么会易招失败易夭折呢?张凤蝶怎么也想不通。莫非大师算错了?毕竟圣人也有失手的时候。不过不管怎么样,预先采取点措施防着总是没错的。但是读书是小凡出人头地的阶梯,是小凡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难道仅凭大师的一句话就要放弃吗?张凤蝶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林一凡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那阴阳师的话太恶毒了,不仅诅咒他,还咒他的家人。他自己是不怕出什么事的,怕只怕母亲被那阴阳师的妖言蛊惑,为他担惊受怕,容颜憔悴。母亲好像对阴阳师很是迷信。总该想点法子破除母亲的迷信。解铃还须系铃人,就从阴阳师身上着手吧。找到解开心结的钥匙后,林一凡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林一凡发现母亲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仿佛瘦了一圈。看来那阴阳师真是害人不浅。林一凡很是心疼,愈加坚定了上山神庙闯一闯的决心。

  下午放学后,林一凡背着书包就奔向了香烟缭绕的山神庙。此刻,夕阳斜挂在西面一座塔形山峰上,映照得山神庙一片金碧辉煌。大殿上,十来个信徒正朝着山神像叩首膜拜。阴阳师站在山神像旁,口中念念有词,俨然山神的代理人。

  林一凡没有径直闯进大殿内,他顺着墙根悄悄绕到了后宅。这里是阴阳师起居休息的地方。宅院的大门被一把古老的龙凤锁紧锁着。这不禁激起了林一凡的好奇心。他轻轻爬上院墙边上的一棵老松树,攀着枝干上了院墙,正准备下到院内时,屋里突然窜出来五条体形巨大的狼狗,全都一身黑毛,瞪着狼一样的眼睛。林一凡吓得差点从墙上跌落下去。幸而狼狗们并没有把尖利的牙齿亮出来,也没有凶恶地狂吠起来。林一凡定睛一看,原来这五条狼狗的嘴全都被黑布牢牢绑住了,脖颈上还套着绳索。虽然如此,林一凡还是没有勇气下去。他又顺着枝干爬了回来。

  这时,夕阳已被大山遮去了一半,大殿上的信徒们也下山去了。阴阳师抱上贴着“众生愿”的钱箱正要走出大殿,忽然被一个小毛孩子迎面挡住了去路。

  “大师,我有些事不明白想问一问你。”林一凡客气地说道。

  “有事就说,我听着呢。”阴阳师认出这就是昨天对他出言不逊的那个小孩,不知这小孩这次孤身前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们老师曾说过算命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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