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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诸葛亮-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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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哇!若给我八千人,不,五千人就好!我准能守住街亭,令大军再不必担心张郃。唉,可谁会……将军队交给我?那些鼠目寸光的将军,全是小看书生的……正乱糟糟想着,忽听诸葛亮问:“伯约说说看?”

第96节:他说自己不配做丞相(6)

姜维正襟危坐道:“越过渭水,占据街亭。”

“哦?”诸葛亮眼含笑意。

“街亭是通往关中的要塞。略阳川横贯其间,南北二山夹川矗立。城池虽小,地势险要,南凭高山、北望川水,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姜维侃侃而谈,“正如人之咽喉!控住街亭,就能拦截魏军进入陇西。少了张郃军力,丞相率军东取长安,易如反掌。”

马谡轻轻哼了声。

诸葛亮笑吟吟又问:“守街亭要多少人?”

“八千。”姜维说,“假若派维前往的话。”

“哼哼!延去,五千就够了!”魏延撇撇嘴。

“子远(吴懿之字)以为呢?”诸葛亮问。

吴懿思忖着回答:“大概……要一万人。”

“公举(高翔之字)呢?”

“八千差不多。”

诸葛亮几乎就要问到马谡了!“五千、五千”,马谡反复低喃,一旦被问到,他便会字正腔圆地说出“五千”之数。不料诸葛亮看看他,却换了个话题,竟又从姜维问起。

“伯约将怎样据守街亭?”

“当道扎营,稳守城池。”姜维一字字说。

诸葛亮眼里浮上了赞许。

马谡把丞相每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

完了、又是姜维……又是他!马谡脑里嗡地一响:今次丞相铁定要派姜维去守街亭,他要将每个灿烂的机会,都交给那小子!当道扎营,谁人不会?咽喉之地,哪个不晓?八千人,有八千人,就算主动出击也足够!该死!马谡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咬得连太阳穴也一鼓一鼓的。

“幼常……”

真该死。

“幼常?”

真……

“幼常!”

诸葛亮第三次呼唤马谡时,他才豁然惊觉!

“丞相?”

“幼常,”诸葛亮将羽扇指着他笑问,“愿去街亭么?”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丞相……”马谡怔怔的不敢相信。

“亮想派幼常去守街亭。”诸葛亮重复道。

他把机会双手放在了马谡面前。他答应过他,很早以前,也暗自答应过马良——那个白玉兰般凋谢在狂风骤雨里的男子。他答应过令马氏门第光耀、令马家男儿世代簪缨。诸葛亮笑望马谡,守街亭不是难事,只要行军迅速、处置稳妥就行了;它又至关重要,重要到守住了街亭之人,便足以封侯!是老了么?诸葛亮淡淡一笑,想:所以,很爱看到青年人的喜悦和感激,也愿意做些使青年人快活的事,下一些更有人情味的决定。

守住街亭——他相信他。

马谡手指微微颤抖。

青年人眼前渐渐蒙上了层潮气,鼻子也在发酸。

原来诸葛亮没有忘记他,从来没有。

“谡领、领命……”马谡哽声说。

“丞相不可!”突然魏延高声说。

接着是关兴,他皱皱眉道:“马参军?不好吧?”

张苞也粗声粗气说:“要马谡去?不服哟!”

就连一向温善的吴懿也摇了摇头。

姜维一言不发,他新来归顺,此刻不宜开口。马谡看见他低垂的唇边,分明泛上一丝笑意!看在马谡眼里,那是不折不扣的嘲笑,仿佛在说:“怎样?参军,参赞军事就好,逞甚么强?马谡马幼常,只适合围着丞相转,说说话、聊聊天而已,真要打仗……算了罢,算啦!”没有人,除诸葛亮之外,没有一个人,肯站在马谡一边。“不要派马谡去做这么重要的事,不要令他败坏整场战役。”人人眼睛里,都流露出这个意思。

“丞相不必冒险。”高翔低声劝道。

这一声劝,使马谡又羞又愤,热血直往脑门上撞!

诸葛亮没说话,从漆筒里抽出一根令箭。

每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这根令,它不及三两,却比千钧更沉重。

魏延“蹭”地起身,抱拳说:“延愿领此令!”

诸葛亮仍然默默的。

魏延等了等,咳嗽几声,指着吴懿说:“要么,就请派吴将军前往!”

“坐下。”诸葛亮淡淡道。

刚刚还前倾身躯、等着领命的吴懿,感到一种凛冽的威严正弥漫在营中。他望望诸葛亮,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凉丝丝的、金属般坚硬的光泽。吴懿忙身子一落,重新坐好在席上,一面将呆呆的魏延也拉着坐下。吴懿与诸葛亮交往很久了,心知这个温和、宽容的男子一旦下了决心,就像泰山一样不可动摇,所以才有了南征、有了北伐,才有高高在上、不可逼视的丞相气度。

“马谡。”诸葛亮说。

马谡跨前一步,四面鸦雀无声。

“在!”

“你可愿领命去守街亭?”

“末将愿往!”

“守得住么?”

“守得住!”

“要多少人?”

“五千!”

第97节:他说自己不配做丞相(7)

“亮给你一万。”诸葛亮手一伸,递出令箭,“务必当道扎营,稳守城池。”他使用了姜维说到的八个字,这使姜维得意而收敛地笑了笑。

马谡接过令箭,刹那间,感觉到诸葛亮手指的力度。守街亭,虽然不难,却是此战第一件沉重的任务,是荣耀,亦是托付、督促,除此之外,也藏着深刻的危险。这是只能赢、不能输的一战,马谡将要面对曹魏名将——张郃了。没什么可怕的……他将令箭贴在心口,整个人都激越非常,只望插一双翅膀飞到街亭,抖一抖身,变做一个十丈巨人,将街亭完完整整地往怀里一抱,就死也不让出去——是的,死也不让!青年红着面孔,呼吸亦觉急促。

“当道扎营,稳守城池。”诸葛亮叮嘱道。

看着心不在焉的马谡,他忽然有些莫名担心。

诸葛亮拿起了第二支令箭。

魏延将身一别,对委马谡以重任之举,他仍不能赞同。

诸葛亮没有看魏延,直接对王平说:“子均(王平之字)。”

“有!”王平赶忙起身。

“子均老道可靠,今次就担当副将,助幼常一臂之力吧。”

“遵命!”

一旦做了,就再不后悔。回顾往事,诸葛亮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尽管之前也经历了荆州沦丧、夷陵大败之类使人想想都心疼的挫跌,然而诸葛亮自信他没有做错,很多事,不是一个人能左右、能主宰的。但愿夷陵、荆州之事,再不重现。只等马谡抵挡住张郃,蜀军便可无所顾忌地东向长安!诸葛亮一人坐在散帐后的营里,四周仍飘荡着将军们不满的、怀疑的目光,这些无碍于他激昂高飞的想像。北辰星将高悬在长安上空,照亮整座庄严的帝都,曹睿一定要落荒而逃了,泾水、渭水将载满了星光,碎银一般摇晃着,也晃荡出一声声从容微笑,晃荡出羽扇纶巾的影子。“那时,便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了……”他靠在几旁,抱膝而坐,微笑漾在唇边,勾出一个浅浅弧度,“幼常、幼常,亮与你一道建功立业,就在此日!”此日,假若诸葛亮能看清马谡更深的心思,他唇边笑意就会结成冰,一片片掉下来,“叮叮当当”摔个粉碎。

马谡想:不,要一次更夺目、更惊人的大胜仗,要令天下记得这一战,记住马家第五子马谡之名!所以不必照姜维,哼哼,那小子所说去做,不必!

3

到街亭后,马谡望望左边峻拔的高前山、再望望右边低矮些的女几山,下的第一道军令是:“上山!”

王平闻听,惊得几乎从马上跌下来。

“马将军……?”

“上山!”

“丞相不是说当道扎营……”

“嗳!”马谡摆摆手,“子均读过《孙子》吗?”

王平“腾”地红了脸,少年从军,他从未好好念过书。

“布阵高处,待敌到来,一鼓冲下,势必杀它个片甲不留!”马谡朗声背罢,大笑道,“《孙子》是最了不起的兵书,按它去做,没有不打胜仗的。姜维少胆略,只敢抵御,今次我马谡,”他趾高气扬地说,“就攻击一次给诸位看看!”

“诸位”——仿佛他正在军营里面对众人,高谈阔论。

王平没能劝住马谡,他只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就劝一万句,听入马谡耳里,也不过一阵乱风。风……倒是很舒服呢!马谡仰起脸,感觉着五月清风吹开他发。好吧,就在高前山!凝望着山高摩云、白云舒卷,他想:就在这里,大败张郃!令“街亭”成为“官渡”、“赤壁”,成为以少胜多的代号!叫人像一言及赤壁就想到周郎、一谈到官渡就念及曹公一样,一说街亭,便脱口而出:“呀,马谡马将军!”用着赞美、叹服的口吻。

马谡率九千军直奔山上,将另外一千人拨给王平指挥。王平领人在山脚扎了十几个小营,眼望着高山之上,很快飘起“马”字旗,飘起了阵阵甜蜜的炊烟。这是马谡一生最快乐的时刻,是飞舞在春日的柳絮、凝固在秋夜的霜花;一缕风来,霜花化了、柳絮散了!只有一件事马谡没估错:街亭果真将永世——几千年几千年地、与“马谡”联系在一起了。可惜他将迎来的不是一次辉煌大胜,而是严重的失败:一死难赎、九死难赎!

蜀军上山后五日,马谡站在高处,隐约看到曹魏军旗。“来得正好!”他捏紧佩剑,将兵书在心里又翻了一回。“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想想罢,一柄利剑,“唰”地从竹端劈下,“空空空”把竹干一分为二!多爽快、多英武……汗水从手心里往外渗,马谡等着张郃走近,等着将名姓刻入永不磨灭的青史。

张郃没有攻山。

也没有攻城。

一日、两日、三日……魏军就在近旁,可四周安安静静像是一个敌人也无。马谡忍耐不住,派五百军下去试探,他们很快跌跌撞撞跑回来。“下、下面……”率军的李盛喘着说,“有弓弩手,密匝匝算不清人数……哎!”

第98节:他说自己不配做丞相(8)

“没事。”马谡狠狠道。

……“魏军围山了!”

“没事。”

“张郃纵火烧了五里!”

“没事!”

“我军伤亡两百……”

“说了没事!”

直到小军报来一个消息,它令马谡阴沉沉的面孔更加黑重。

小军说:“断、断水了!”

张郃只派了五千人射箭、五千人烧山,却用了整整四万人,昼夜不停地切断七处汲水道!再无水流引上高山,再没有生命能在光秃秃的山石里存活。蜀军有九千人,九千人若从叶子里嚼水,将整座山上叶子都扯光,也还不够!马谡面孔一阵青、一阵白,看看口唇干燥的裨将,忍耐着说:“我想想……再想想。”

《孙子》里还有句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马谡大叫:“置之死地……而、而后生!”

土沫飞入喉,令他呛咳不已。

“冲!冲下去……守在山上就是个死!杀!”马谡高吼,抽剑第一个往下冲。军卒面面相觑,勉强跟上他们古怪的将军。早敌人五日到街亭,原是一条活泼泼的生路,为什么将军硬生生将自己逼入死地?!干渴、困惑、怀疑,令蜀军人心惶惶,再想到山下有密密麻麻好几圈弓弩正对着自己,原先的狮虎之师,此时一个个四肢僵硬。“丞相断不会这样做……”人们窃窃说。几次三番被飞矢射回后,议论变成了明目张胆的质问。马谡像个气臌臌的皮囊,针一戳就泄了。

“当道扎营,稳守城池。”谁在说?

姜维吗?还是……丞相呢?

丞相——!

马谡把手掌举向天,天空一片深蓝,点缀着零星星辰。

后来星辰渐渐多起来,好似翻滚在海里的水光,繁密璀璨,使人眼花缭乱。马谡目瞪口呆地望着越来越多的星光,简直疑心自己站着便堕入了梦里。他听到四面“嗖嗖”地响,仿佛星辰相互撞击,发出摧人肝胆的金声!星星再不挂在天幕上了,一道道红彤彤的光亮飞越,飞出迅猛的曲线,扎在山上、脚边!啊,坠落,是坠落了星辰哪!燥热蔓延于周身,马谡痴痴地探手去摸,手一碰,就灼到皮肉伤疼!很美丽啊,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夜晚,这个三十九岁的男子,唇上挂着迷离笑意,在山间跑来跑去,看到星星落在这里、落在那里,而八方鼓声频密,砍杀震天!

好哇……好哇!马谡拍手大笑。

他显是疯了。

杀声、鼓声愈演愈烈,蜀军四散。

并没有漫天星斗飞坠,那生生坠落的,乃是无数火箭!

火焰在夜里飞、落在山上,烧着草根,高山化为焦土。

火焰飞到人身躯里,点着了、熊熊燃烧。

没有水,只有火,溃败在所难免。张郃望着红光笼罩的高前山,轻叹一声。“将军,大胜了!”副将说。张郃点点头,低声道:“唉,我原想与诸葛亮一战,街亭之胜,实属侥幸。”他很失望似的,下令“降者免死”,九千蜀军一夜降者过半,有三千人战死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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