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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鬼谷子的局-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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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仪顿住步子,候在台阶上,眯眼审看陈轸。许是昨晚与秦公谈得久了,陈轸回去得晚,这又起床过早,显得两眼惺忪,萎靡不振。

  见是张仪拦路,陈轸暗吃一惊,硬着头皮走上台阶,在他面前顿住,揖道:“在下见过张子。”

  “是见过了。”张仪亦打一揖,语带讥讽,“陈上卿,昨日好威风哟!”

  “是君上错爱。”陈轸尴尬一笑。

  “陈上卿为国使楚,立下盖世奇功,君上何来错爱?”

  听他提起楚国之事,陈轸笑得越发尴尬:“在下不才,惹张子见笑了。”

  “陈上卿由魏至秦,由秦至楚,上下腾挪,左右逢源,将天下三个大国玩弄于股掌之上,此等本事,非天下大才莫能为也,这阵儿怎又如此谦逊呢?”

  陈轸正自发窘,大良造公孙衍、上大夫樗里疾、国尉司马错、右更甘茂诸重臣纷纷赶到。陈轸趁机转身,与众人打过招呼,一道步入宫门。

  赶至怡情殿,惠文公早在等候。惠文公也是一身疲惫,面色苍白,看那样子,必是一宵未睡。

  见过礼,惠文公现出一笑,嗓子稍显沙哑,语气平淡,开门见山:“诸位爱卿,寡人今日召请诸位廷议,只有一个议题——应对山东合纵。”目光逐个扫过众臣,落在樗里疾身上,“樗里爱卿,你先说说情势。”

  樗里疾如惯常一样,先自咳嗽一声:“启奏君上,据微臣探知,纵亲会盟地点已定,是魏地孟津,日期是今年秋分。”将一捆竹简缓缓摆在几案上,“这是楚、赵、齐、魏、韩、燕六国参与纵亲的纵亲纲要副本,由苏秦起草。另据可靠探报,截至目前,楚发三军八万,主将昭阳,楚王亲自赴会;齐发三军五万,主将田忌,齐王亲自赴会;赵发三军三万,主将肥义,赵侯亲自赴会;韩发大军三万,主将公仲,韩侯亲自赴会;燕发三军两万,主将子之,燕公亲自赴会;魏发三军一十二万,主将庞涓,魏王亲自赴会。”

  “司马爱卿,”惠文公转向司马错,语气依旧平淡,似是在叙家常,“合纵军累加起来,共有多少兵马?”

  “回奏君上,共是三十三万。”司马错一字一顿。

  “那么多?”惠文公的语气愈见随意,营造出的气氛愈见压抑,“我方呢?能战之士共有多少?”

  “三十四万!”司马错神色严肃,字字如锤,“其中含各城邑守备一十五万,丁役十万,除此二者,用于机动的仅有九万。”

  惠文公敛起笑,二目微微闭合。

  众臣面面相觑,气氛更见凝重,光阴就如一个两腿缚铅的老人,一寸一寸地挪着步子。在座君臣均如惠文公一样,各自闭眼,没有一人发话。是的,三十三万大军齐集门口,锋芒一致对秦,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过了许久,惠文公微微睁眼,笑得有些苦涩:“诸位爱卿,说话呀!寡人召请你们,不是看你们拉长脸,而是要讨个主意!”

  身为百官之长的大良造公孙衍脸上挂不住了,率先说话:“回奏君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合纵军虽众,实不可怕!”

  “公孙爱卿,你且说说,三十三万大军,你因何不怕?”

  “微臣以为,”公孙衍侃侃而谈,“理由主要有三。其一是,六国貌合神离,不能形成合力。想当年智氏胁迫魏、韩二氏合力分赵,结果,赵未分成,智氏却被三家分了。原因何在?在于韩、魏与智氏不一心,貌合神离。其二是,我有山河之固,四塞之险。河水天堑,可抵精兵十万,函谷雄关,又抵雄兵十万;至于六百里商於谷地,更是易守难攻。其三是,大敌当前,存亡系于一线,我君民上下迫于应战,已无退路,形成哀兵,必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鉴于上述三点,微臣是以认为,合纵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先自丧失意志,失去信心。”

  “说得好!”惠文公的目光依次扫过诸臣,“两军相逢,勇者胜!”思虑一会儿,再次抬头,“公孙爱卿所说,乃是大势分析,具体应对,寡人还想听听诸位的。”转对司马错,“司马爱卿,兵来将挡,你如何部署,可有打算?”

  “回禀君上,”司马错应道,“列国若是犯我,必分三路,一是楚人,由宛、襄出兵,犯我商於谷地;二是纵军沿河水南侧西下,西出崤关,犯我函谷;三是纵军西渡河水,犯我河西。因而,微臣以为,我当重点防御上述三处,加设关隘,多囤粮草,分兵抗拒,与强敌决战于国门。”

  “嗯,”惠文公点点头,转向樗里疾,“樗里爱卿,你有何高论?”

  樗里疾揖道:“回奏君上,微臣以为,我可交好义渠、西戎诸国,向其求援。如果能得诸戎助力,六国不足惧也。另外,我可加征丁役,再募兵勇十万,加固城墙、沟壑,万一敌兵突入,好作长久之计。”

  “甚好!”惠文公转对张仪,“张爱卿,你也说几句!”

  “启奏君上,”张仪缓缓说道,“微臣前几日与司马将军去终南山中访查,亲见山势险峻,修栈道之难远出当初预料。为保证栈道如期畅通,微臣答应李大夫,为他请旨加拨五千丁役,粮款供应亦增一倍,特此奏请君上恩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秦国已至生死存亡关头,重臣皆在商讨如何应对国难,张仪却来奏请此等琐事,真正是匪夷所思。

  惠文公也是一怔,拧起眉头思忖许久,依旧不解其意,却又不好不表态,只得硬起头皮,支应道:“准爱卿所奏。”言讫,似是不死心,倾身又问,“栈道之事,当是远虑。眼前急务,爱卿可有应对?”

  张仪微微一笑,顺口应道:“臣举二人,可敌千军。”

  “爱卿快说!”惠文公心头一亮。

  张仪的眼角斜向陈轸,又扫樗里疾一眼,晃晃脑袋,声音怪怪的:“第一人是陈上卿,可使楚。第二人是樗里大夫,可使燕。”

  早在张仪乔迁新居、惠文公亲去燎灶时,二人就已论过如何应对合纵,张仪于此时举出二人,无非是旧事重提。不过,这原是君臣二人之事,他人不知。因而,张仪话音一落,众人皆吃一惊,即使公孙衍与司马错,也是愣怔。

  刚从楚国逃命回来的陈轸原本心有余悸,眼前又浮出方才在宫门外的一幕,知张仪心存不善,故意害他,不由紧张起来:“君……君上……”

  张仪之言,惠文公心领神会,不及陈轸支吾完毕,震几叫道:“好!”几乎是不加思考,转对陈轸,“陈爱卿,寡人还得劳你一趟,再行使楚。不过,你昨日刚回,大可歇息旬日,再行不迟!”转对樗里疾,“樗里爱卿,你却拖延不得!这就准备,明日动身!”

  惠文公于顷刻之间下达明旨,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陈轸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与樗里疾一道,拱手应道:“微臣领旨!”

  众臣散去后,惠文公特别留下陈轸和樗里疾,商议具体出使细节,旨意樗里疾为明使,陈轸为阴使。樗里疾明使保媒,嫁长女予燕国太子,陈轸暗使离间,再度回到楚地,秘结昭阳,见机行事。

  樗里疾、陈轸领旨去后,惠文公独坐一时,接连又发几道旨意。使公孙衍举国动员,征丁二十万众;使公子华尽放黑雕,密布于晋阳、河东、洛阳、孟津、南阳、襄阳、崤关一线;使司马错加强西河、函谷和商於谷地的全线警戒;又使贴身内臣亲赴义渠等国,携带厚礼,安抚西戎诸部。

  会同日渐近,离大周王城不足百里的河渡孟津再次成为天下焦点。

  六月底,六国特使苏秦引领纵亲人马两万余率先抵达。孟津离周室最近,但会盟纵国多已称王,与周室分庭抗礼,苏秦无颜过周,就在河水北侧百里许的轵城扎下营帐。轵城原为韩地,文侯时吴起夺占,惠王为镇韩人,特别在此辟为圃田,盖下行宫。

  公子卬要苏秦住进行宫,苏秦笑辞,与楼缓等住在行宫东侧的允水岸边。公子卬忖出苏秦仍旧在意君臣名分,也就不再勉强,与公孙哙、公子章、公子如、田文等贵族副使里面住了。

  苏秦在允水岸边搭建一个三丈见方的临时亭台,一有空闲,就独自走去,端坐在亭台上,或睁眼凝视静静的允水,或闭目冥思默想,或处理列国事务。

  到眼下为止,合纵事务进展顺利。在楚王带动下,列国君侯均以最高礼节、最大阵容参与纵亲,让苏秦受宠若惊。

  纵亲六国中,除燕外,五国皆来快报,楚王已经起驾。苏秦不敢耽搁,刚一安顿,就使楼缓引领一帮熟知仪礼的儒者前去孟津,依据周礼搭建会同台,安排列国行辕。

  大周天子制下六个顶级大国在大周天子眼皮底下高规格会同合纵,共同应对大周天子制下另一个诸侯大国,整件事儿不能说是绝后,也算空前,根本没有成制可鉴。

  更棘手的是,六国中已有三国并王,礼制先失,身为周民的苏秦却没有理由邀请大周天子主盟。而纵亲六国有三王一公二侯,苏秦思前想后,在礼仪、规制、主盟等细枝末节上,仍无万全之策。如此大盟,任何礼数缺失,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这日后晌,楼缓从孟津返回,禀报会同台等设施筹建事项。苏秦思虑再三,吩咐他在仪礼规制上先按春秋时齐桓公九合诸侯时的定规准备。

  楼缓应道:“楚、齐、魏皆为王国,若是待以诸侯之礼,只怕另生节枝。”

  “周天子仍在,在下又是周人,若是按照王制,今人不说,我等必遭后人唾骂!”

  “苏子,你看这样如何?”楼缓灵机一动,“我们既不按王制,也不按侯制。在下是说,比王制降半格,比诸侯间寻常会盟升半格!”

  苏秦思考有顷,点头允道:“此法可行。这也有成例。楚早与周室并王,但在至周觐见时,行的却是臣礼,周室待楚,即以此制。不过,此事不宜张扬,我们只做不说。”

  “在下明白。”

  “还有盟辞。如何措辞,事关大局。”

  “在下以为,由您主笔比较合适。”

  “我这人,动动嘴皮子可以,”苏秦苦笑一声,“捉笔弄墨可不在行。不过,在下倒是想到一人。由他主笔,或有惊喜。”

  “谁?”

  “屈平。”

  “就是公子如身边的那个年轻后生?”

  “正是。”

  “他怎么能成?”楼缓连连摇头,“才十几岁,是颗青枣呢,如此重任,吓也吓晕他了。”

  苏秦笑道:“青枣有青枣的味儿。”转对守在门外的飞刀邹,“邹兄,去楚国使馆,有请屈平!”

  屈平应邀而至。

  得知是撰写盟辞,屈平惊诧之后,欣然受命。苏秦与他议至傍黑,将盟辞大要一一讲予他听。二人正在议论,飞刀邹禀报燕国副使公孙哙求见。

  苏秦望着屈平:“屈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放开写,不要太长,也不要面面俱到,能写出合纵要义就成。先拟个草稿,大家再来切磋。在下还有公务,不多陪了。”

  屈平起身揖道:“苏子放心,平虽不才,必竭力而为。苏子留步,平告辞!”

  苏秦坚持送到楼下,与他拱手别过,携公孙哙之手再上亭台,分宾主坐定。

  公孙哙笑道:“苏子请屈子来,是不是又想听楚乐了?”

  苏秦脸上现出苦笑,长叹一声:“唉,即使想听,也没那份闲心哪!”将一只水杯推过去,“没茶了,只能请公孙用水。”

  公孙哙接过杯子,轻啜一口。

  “公孙此来可有要事?”苏秦也端过水杯,啜一口,表情甚是疲累。

  公孙哙从袖中摸出信函,双手呈上。

  苏秦接过,扫一眼,放在几案上,缓缓说道:“是不是燕国出兵的快报?”

  “是的。”公孙哙乐呵呵地应道,“是子之将军发来的,说我祖公不顾老迈,亲来赴会,子之将军引军三万护驾,已经上路了。”

  “哦。”苏秦心不在焉地应一声,转头望着暮色中的潭水。

  “苏子,”公孙哙的身子微微倾前,“你猜猜看,何人陪爷爷来了?”

  苏秦头依旧不抬:“何人?”

  “在下的小祖母——姬夫人。”

  “哦?”苏秦一震,扭过头,直盯公孙哙,眼中现出亮光。但这亮光就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公孙哙细审苏秦,见他满脸阴郁,细想这些日来,苏秦一直心事重重,不由纳闷,小声问道:“苏子,您好像有心事?”

  “是的。”苏秦点头。

  “是何心事,可否告知在下?”

  苏秦从潭水上收回目光,望向公孙哙:“公孙,你且说说,我们为何合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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