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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水灵-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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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沈盈盈握著麦克风,缓缓的走到摄影机前面,几万瓦的灯光照射著她,她对著摄影机微微弯腰。她知道,现在正有成千上万的人,坐在电视机前面,看著她的演出。要微笑,要微笑,要微笑……这是她一直明白的一件事。“沈盈盈的笑”!有一个杂志曾以这样的标题大作过文章,充满了“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类的句子。但是,今晚,她不想笑。敛眉仁立,听著乐队的前奏,她心神缥缈。风铃,风铃,风铃!她听到了铃声叮当,张开嘴,歌声从她的灵魂深处奔泻了出来,好一支歌!“我有一个风铃,

叮当!叮当!叮当!它唤回了旧日的时光,

我曾欢笑,我曾歌唱,

我曾用梦筑起了我的宫墙,

叮当!叮当!叮当!我有一个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它诉出了我的衷肠,多少凝盼,多少期望,

多少诉不尽的相思与痴狂,

叮当!叮当!叮当!我有一个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它敲进了我的心房,旧梦如烟,新愁正长,

问一声人儿你在何方?

叮当!叮当!叮当!我有一个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它奏出了我的悲凉,红颜易老,青春不长,

你可听到我的呼唤与怀想?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歌声在无数个“叮当”下绵邈而尽。沈盈盈慢慢的退后,摄影机也慢慢的往前拉,她在萤光幕上的身影越变越小,随著那越减越弱的叮当声而消失了。退到了摄影机的范围之外,沈盈盈把麦克风交给了下一个上场的歌星,立即退出播演室。她觉得眼眶潮湿,心情激荡,一种难解的、惆怅的、落寞的情绪把她给抓住了。刚走进化妆室,梳妆台上的电话蓦的响了起来,化妆室中没有别人,她握起了听筒。

“喂,请沈盈盈小姐听电话。”对方是电视公司的接线小姐。“我就是。”“有一位听众坚持要跟你说话。”

“告诉他我已经走了。”她不耐的说。

“他非常坚持。”接线小姐婉转的说。

是的,别得罪你的听众和观众!记住,她所倚靠的就是群众!她叹了口气,好无奈,好倦怠。

“接过来吧!”她说。电话接过来了,对方是个男性,低沉的声音:

“喂?”“喂,我是沈盈盈,请问哪一位?”

一阵沉默。“喂,喂,喂?”她一叠连声的喊著。“哪一位?”

一声轻轻的,微喟似的叹息。好熟悉,她怔了怔,心神恍惚,声音不由自主的放温柔了:

“喂,到底是谁?怎么不说话?”

“是我。”对方终于开口了。“风铃小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忍不住打个电话给你,问你一声‘好不好’?”风铃小姐?风铃小姐?怎样的称呼!她屏息了几秒钟,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哦,我不敢相信,难道你是……”

“是的,”对方接口了:“我是德凯!”

“德凯?”她不自由主的轻呼:“哦,太意外了,我真没想到……”她有些儿结舌,停顿了一下,才又说:“真的是你?”

“是的,能见面谈谈吗?”

“什么时候?”“马上。”“噢,你还是这样的急脾气。”

“行吗?”“好!”她对著镜子扬了扬眉毛。“你到电视公司来接我!”

“十分钟之内赶到!”电话挂断了,她把话筒放回电话机上,呆站在镜子前面,瞪视著镜子中的自己。一切多突然,多奇异,是德凯,竟是德凯!噢,今晚一开始就不对头,是自己有什么特别的预感吗?否则为什么单单要在今晚突然更改节目,偏偏选中那支《风铃》?呵,风铃,风铃!她软软的坐进梳妆台前的椅子里,耳畔又听到了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叮当……一阵风吹送而过,那铃声清脆得像一支歌,叮当,叮当,叮当……水灵14/37

二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吸引沈盈盈走进那家特产店的,就是那排挂在商店门口的风铃。那午后好燥热,太阳把柏油路面晒软了,晒得人皮肤发烫。沈盈盈沿著人行道走著,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串清脆的叮当,好清脆,好清脆。沈盈盈不由自主的一怔,抬起头来,她看到了那些风铃,铜制的,一个个小亭子,一朵朵小莲花,垂著无数的铜柱,每当风过,那些铜柱彼此敲击,发出一连串的轻响。那响声那样悦耳,那样优美,如诗,如歌,如少女那低低的、梦似的醉语,竟使沈盈盈心神一爽,连那堆积著的暑气都被那铃声所驱散了。于是,她走进了那家特产店。

“我要看看那个风铃。”她对那胖胖的老板娘说。

老板娘递了一个给她。

拿著那风铃上的丝绦,她轻轻的摇晃著,铃声叮当,从窗口射进的阳光,在亮亮的铜条上反射,洒出无数的光影。叮叮当当,光影四散,叮叮当当……。她喜悦的看著,微笑著。然后,她听到身边有个男性的声音在问:

“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一对闪亮的、惊奇而带喜悦的眸子。那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好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有一张略带孩子气的脸庞,浓眉英挺,那神采奕奕的眼睛带著三分天真,和七分鲁莽。他正用充满了好奇的神情,瞪视著沈盈盈手里的风铃,好像他一生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你在问我吗?”沈盈盈犹豫的说。

“是的。”“这是风铃,难道你没有见过风铃?”沈盈盈诧异的问,那里跑来这样的土包子?“这是做什么用的?”那土包子居然问得出哪!

“做什么用?”沈盈盈张大了眼睛。“不做什么用,只让你挂在窗口,等有风的时候,听听它的响声。”

“哦!”他恍然的瞪著那风铃。“能给我看看吗?”

她扬扬眉毛,无所谓的把风铃递给他。他接过来,仔细的、研究的看著那风铃,又不住的摇晃它,再倾听著那清脆的响声。然后,他望著她,高兴的微笑著:

“中国人是个充满了诗意与艺术感的民族,不是吗?”他问。“你不是中国人吗?”沈盈盈不解的看著他。

“当然是哩!”他颇受伤害似的扬起了下巴。“谁说我不是中国人?”沈盈盈不自禁的噗嗤一笑。

“哦,我以为……”她笑著说,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使她想笑。“你说话的那样子,你好像不认识风铃,使我觉得……”她又笑了起来。“噢,是这样,”他也笑了,她的笑传染给了他。“我昨天才到台湾,这是我第一次来台湾,我是个华侨,在美国长大的。”原来如此!她点点头,收住了笑,怪不得他对这特产店中的东西都这样好奇呢!她接过了那个风铃,不想再和这陌生的男人谈下去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招呼了一声那胖胖的老板娘,她说:“我要这个风铃,多少钱?”

“等一等,”那男人突然拦了过来,笑嘻嘻的。“允许我买这个风铃送给你,好不好?你是我在台湾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哦,多鲁莽的人哪!认识?他从那一点就能说是“认识”她了呢?或者,这就是美国男孩子的习气,随便和女孩子交谈,随便做朋友……。她武装了自己,笑容从脸上敛去。她要“唬”一下这个“洋”包子。

“你或者是在美国住久了,中国女孩不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你这样是很鲁莽的。”

“哦,真的?”他果然有些儿惊慌失措。那孩子气的脸庞涨红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结舌的说,大大的不安起来。沈盈盈懊悔了,她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严峻。何必呢?无论如何,人家要买东西送自己,总不是恶意呀!何苦让别人刚刚回到祖国,充满了人情温暖的时候,就被一个“第一次认识”的女孩子碰一鼻子灰?

“哦,不过……”她立即笑了起来,为自己的严厉觉得很抱歉,面对著那张年轻的、天真的脸庞,你实在无法板脸的,“我愿意接受你的礼物。”“是吗?”他眉开眼笑,好兴奋,好欣慰,仿佛是她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恩惠,一叠连声的说:“谢谢你!谢谢你!”

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没看过这样的人,买东西送人,还要向人道谢。那男人看著她笑,也就挺高兴的跟著她笑,这样子多少有点儿傻气,沈盈盈笑得更厉害了。那男人已选了两个风铃,拿到柜台上去付了帐,把一个风铃交给她,他说:“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呵,不能。”她笑著说。

他挑了挑眉毛,作出一股失意的、无奈的样子来,然后他耸了耸肩,笑笑说:“那么,再见,风铃小姐。无论如何,我仍然要谢谢你。”

风铃小姐!怎样的称呼呀!沈盈盈又有些想笑,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下午自己这样爱笑。捧著那风铃,她走向商店门口,她无意于让这男人知道她的姓名地址,包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已经太多了。“再见!”她说著,对那男人最后抛下了一个微笑,走进那刺目的阳光中去了。对于她,这件“风铃”事只是生活中一个太小太小的小插曲,她很快就忘怀这事了。只是,偶然,当风从窗口吹来,那悬在窗口的风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当时,她会很模糊的想起那个有张孩儿脸的、陌生的、送风铃给她的男人。但,那印象那样模糊,像一块薄薄的云,风稍微大一点儿,就被吹得无影无踪了。何况,二十岁的年龄,对一个读大学三年级,美丽而活跃的女学生来说,有著太多太多新奇、刺激而绚丽的事物呢!水灵15/37

三一个暑假那样快就过去了,消失在碧潭的游艇,金山的海风,和郊外的小径上了。

捧著厚厚的西洋文学史,沈盈盈匆匆的走进校门,开学第一天,别迟到才好。沿著校园中,椰树夹道的石子小径,她向前急急的走著。忽然,路边有个人影一闪,拦住了她,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嚷著:“嗨!你不是风铃小姐吗?”

她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那张孩子气的脸庞,发光的眼睛,对她笑嘻嘻咧开的大嘴!这竟是一个月前在特产店买风铃送给她的人!她不禁笑了,世界真小呀!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

他拍了拍手里捧著的书本,她看过去,很巧,也是一本西洋文学史!“我正想找个人问一问,西洋文学史的教室在什么地方?我实在摸不清楚。”他说,询问的望著她。

“那么,你是新生了。”沈盈盈说:“侨生?”

“唔,”他哼了一声,微笑的盯著她手里的书本。“你也是去上西洋文学史的课吗?”

“是的,”她摆出一副老大姐的派头来:“你就跟著我走吧!听说今年来了个名教授,去晚了不见得有位子,我们走快些吧!”他顺从的跟在她身边,加快了步子,一面仍然笑嘻嘻的盯著她,带著点儿傻气,结结巴巴的说:

“那个——那个风铃好吗?”

她又笑了。“当然好,没生病!”她说,忍俊不禁。

“我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慢吞吞的说:“也没生病。”

她大笑了起来,笑弯了腰。这个人,倒真是傻气得可以!看到她笑得那样开心,他也在一边讪讪的笑著。等她笑停了,他才说:“对了,我总不能永远叫你风铃小姐的,现在,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呵,不能。”她笑著说,觉得逗弄这个大男孩子是件挺好玩的事情。事实上,既然彼此是同学,他当然不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的名字的。他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深究。但是,他仍然轻轻的眨了眨眼睛,扬了扬眉,又耸了耸肩,显出一股满“滑稽”的“失意”相。这使沈盈盈又忍俊不禁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教室有前后两个门,从窗口看去,沈盈盈就知道前面都坐满了,所以她从后门进去,一面对身边那位“新生”说:

“我们只好坐后面了。或者有人帮我占了位子。”

她走进去,果然,有位男同学已在靠前面的地方给她留了位子,老远就招呼著她,叫著她。她微笑著走过去,心中多少有点儿得意,男同学帮她留位子,这是从大一的时候就如此的了。回过头来,她说:

“我有位子了!你随便找个位子……”

她猛的住了口,因为她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人,那个傻兮兮的“新生”不知到哪儿去了。上课钟已经敲响,同时,教授从前门跨进了教室,她身边那个名叫宋中尧的男同学已经拉她坐了下来。她坐定了,心里还在奇怪那个“新生”怎么不见了?她一面想,一面向讲台上看去,顿时,她像挨了一棍,刹那间目瞪口呆,因为,那从从容容走上讲台,带著个淡淡微类的教授,却正是那个“傻新生”呀!

“这就是魏教授,魏德凯,”宋中尧凑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从美国聘来的客座教授,别看他那样年轻,听说在美国已经当了三年教授了,很有名气呢!”

沈盈盈像化石一般呆坐在那儿,一时间,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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