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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月关作品集(一共七部小说)-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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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夏浔便在与生意场上的朋友一起饮酒时放出了自己要明年春天回乡成亲的消息。肖敬堂辗转从外人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登时惊喜若狂,立即飞也似地赶来见大少爷。

  一见他便老泪纵横地道:“少爷终于肯回故乡了,少爷肯成家立业,老肖也就放心了。多少年,多少年没有回去了呀……”

  在此之前,通过张十三的描述,夏浔感觉到,似乎杨鼎坤、杨旭父子和他们的家族有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恩怨,他又清楚地记得,他正式顶替杨文轩来到杨府的时候,肖管事曾对他说过,要他尽快解决终身大事,衣锦还乡,迎娶娘子,看起来杨旭与故乡那边的关系非常的复杂。

  而这一切的真相,只有眼前这个肖管事才可能知道的比较详细,夏诗既然要去江南,对于杨家的恩恩怨怨就得先有个了解才行,对于他那个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的未婚妻,他心里也充满了好奇,于是他马上温言解劝道:“肖叔,不要哭了,这是好事啊,你何必伤心呢。”

  肖敬堂擦擦眼泪道:“是啊是啊,老肖这是高兴,高兴的。”

  夏浔按他坐下,说道:“肖叔,父亲以前和我说起过家乡的事,只是语焉不详,那时文轩年幼,也记不住许多,如今既然打算回去,文轩想听肖叔仔细说说咱们家的事儿,咱们回了家乡,总要见见族中父老的,到时候,如何相待才能拿捏准了分寸。还有我那未婚妻子,以前也……”

  夏浔这么说,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杨文轩的父亲是五年前去世的,就算他临死那一年才对儿子交待过与家族的恩怨,当时杨文轩也不过十六岁,说一句年纪幼小,不谙世事勉强也能搪塞过去,肖管事现在已经认定了他就是自家少爷,此处说话纵然有所闪失,也不致因此让他生起疑心。

  肖敬堂果然没有怀疑,实际上杨旭是在幼年时听父亲说起过与家族的恩怨,后来渐渐长大,父亲反而不再提起此事,只不过虽然不明白其中详细情形,杨文轩却也明白自己父子在家族那边受了极大的委曲,因此一向不喜欢提起家乡的事来。

  一听夏浔问起,肖敬堂又是辛酸又是激动地道:“是啊,少爷还是小时候听老爷喝醉了酒时,偶尔讲讲故乡的事。少爷从小就懂事儿,知道老爷在故乡受了族人的大委曲,从此绝口不提家乡事,连回乡娶亲也耽搁了,少爷这样做可不该啊,以后该好好对待少夫人才是。”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道:“少爷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故乡,这么多年都没和那边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少夫人家里都不知道少爷您是生是死,现在何处呢。还好,老肖记得少爷是六岁离开家乡,五岁时订的亲事,那时候少夫人才刚刚出生,算起来今年正是及笄之年。有婚书在呢,少夫人家里不会这么早就为她另择夫婿的。”

  夏浔忍不住问道:“肖叔,我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你了解多少?”

  肖敬堂破啼为笑道:“老肖随老爷来青州时,少夫人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老肖哪能了解少夫人的事呀,不过少夫人的娘家,老肖却是知道的。咱们家少夫人,是真真正正的大姓世家闺女。”

  肖敬堂抿抿嘴儿,一脸荣光地道:“那可是陈郡阳夏谢氏的人呐!”


第056章 家族恩怨

  “陈郡阳夏谢氏!”

  夏浔忙作大吃一惊状,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这个陈郡阳夏谢氏到底是什么东东,只不过肖敬堂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满面红光大作,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户人家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他不得不配合一下。

  肖敬堂满面崇敬地道:“不错,陈郡阳夏谢氏!乌衣巷中第一家的谢氏,谢安、谢石、谢玄、谢琰、谢灵运、谢道韫……,名士辈出的陈郡阳夏谢氏,虽说自隋末以来,谢氏家族已然败落,可是人家的身份那可是传承千年的名门世家,出身高贵,这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自隋末以来就败落了?”

  夏浔实在想不通既然如此,肖管事还有什么好吹嘘的,他却不知旧时候的人对于历史的继承和延续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上的概念,数千年的传承,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就如在现代的时候,八十年代初,一位外国教授写了本中国游记,其中提到,他到了一个偏僻边远的小山村时,当地的人因为好奇,都赶来看他这个金发蓝眼的怪人,他笑着问村里的人:“你们是头一回看到我这样的人吧?”谁知村里的老人却答道:“不,以前也曾有过长着金头发蓝眼睛的人到过我们村子。”教授好奇地问起,老人很自然地回答:“元朝的时候,有过你这样的人到我们这儿。”教接顿时哑然,老人答的是那么理所当然,千余年前的事情,对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国,对这个世代相传的小村庄来说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样。

  除了这个原因,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当时的人经过了异族百余年的统治刚刚恢复汉人江山,从心理上有一种很迫切的与祖先重新联系起来的愿望,就连当今皇帝修家谱,都有一帮子大臣穿凿附会地考据一番,给朱元璋弄出了一个朱熹后人的结论,除了是为皇帝脸上贴金,未尝不是这种心理因素作怪。

  要不是朱元樟一口否认,老朱家的族谱就得从宋代的朱熹开始写起了。那些马屁大臣低估了朱元樟的气魄和胸襟,朱元樟根本不想给认一个如何了得的祖宗,他朱元璋就是一个穷放牛的,就是淮右一介布衣,既没有高贵的血脉,也没有斩白蛇的传奇,他从不认为要赢得别人的尊敬是靠其血脉,而是靠他的行为和成就。

  可是普天下又有几个人有朱元璋这样的自信和胆魄?夏浔虽不以为然,可要提起陈郡阳夏谢氏,当时的豪门权贵还是大多心生倾慕的,尤其是在应天府一带,谢家的影响更大。今人若到金陵,又有几个不去看看乌衣巷?只要去乌衣巷的,谁不吟一句“昔日王榭庭前燕,今飞寻常百姓家”以凭吊昔日仕族第一家?

  肖管事沾沾自喜地道:“说起来,还是因为老爷当年经商途中,救下了这位姑娘的父亲,为了报救命之恩,人家才答应了与咱们结亲,要不然以咱家当时的模样,可高攀不起。人家只要亮出谢家的字号,不知多少公卿豪门愿意与谢家结亲呢。”

  夏浔本以为自己那个便宜娘子大不了是个中等殷实家庭的女儿,因为十多年前的杨家也算不上多么了得的人家,这时代的人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对方的家世自然也该差不多才是,想不到还是名门之后,不禁生起几分好奇。

  他既然要取代杨文轩的身份,又想以此为借口回转江南,这位谢姑娘就一定要娶的。休妻很麻烦,没有正当理由,想休了人家不可能,除非她犯了七出之例,或者她也不愿嫁给自己,两人协商解决。在他想来,如果这个妻子不是面目可憎、性情乖戾,还是可以娶进门的,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未婚妻子竟然大有来头,一时有点发懵。

  肖敬堂只道自家少爷是欢喜忘形,又欢喜地讲述了一番他道听途说的有关谢家的情况,这才讲起了自家老爷与杨氏家族的恩怨,一说起杨氏家族,肖管事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

  原来,杨旭的老家在应天府秣陵镇,与江宁镇、金陵镇,合称金陵三镇,地当往来要冲,市面繁荣。杨家是秣陵镇第一大家族,家族以务农为业。

  杨旭的父亲杨鼎坤在家族中只是个小人物,因为他的父祖辈是杨家老几辈上庶出的一支,所以在家族中地位并不高,再加上祖上分下的田地不多,所以在当地只能算是中下人家。

  不过秣陵镇地处交通要冲,常有南来北往的旅客经过,所以杨鼎坤从小就见多识广,他读过书,脑瓜灵活,渐渐不安份于那几亩薄田了。他发觉守着这几亩,虽然饿不死,却也难求富贵,而以当地的条件,如果能开设旅馆客栈,或者沿江做些运输贩卖的生意,必定财源广进,便想弃农经商。

  他的举动立即引起了杨氏族长杨嵘的强烈不满,要知道经商是贱业,而杨家是秣陵镇的头一号大家族,是当地的大地主,一直务农读书,读书有成则谋取功名,读书不成就做个体面的乡伸。族长杨嵘掌握着杨家最多的田地,他不缺钱,杨鼎坤如果去经商,无疑是给他脸上抹黑,他更担心其他各房的子弟有样学样,最终让自己这个一族之长失去对家族的控制力。

  因此杨嵘坚决反对,利用家族的势力对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杨鼎坤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他不顾家族的阻拦,执意做起了生意。这一来在家族中本来就是比较受排挤的他,处境更是难堪。族长不待见的人,族人哪有不去欺负的?

  那都是些无法具体罗列的,生活中的种种琐碎小事,就连肖管事也没办法讲的清楚明白,可是它积累起来的欺凌和伤害,对一户人家却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这种精神上没完没了的折磨,很伤人。

  随着杨鼎坤这一房与整个家族关系越来越紧张,族里的小孩子们也开始学着大人欺侮起年幼的杨旭来,杨旭每次出门总是被堂兄弟们打哭了回来,而他的母亲去找妯娌们讲理,也常常被人气得脸色煞白的回来。

  再后来,杨鼎坤因为正是创业阶段,需要常常出门在外,乡下人家最喜欢用的也是最恶毒的攻击手段出笼了,镇子里渐渐传起了有关杨家娘子的风言风语。败坏名节,这是最叫人无法容忍,偏偏又无法瓣白的事。这个柔弱女子,以一己之力硬捱着整个家族对她施加的凌辱和欺侮,忍受着他们的冷嘲热讽、污言秽语,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她投了井。

  杨鼎坤悲痛欲绝,经商这几年为了修补与家族的裂痕,兄弟们排挤他,他忍与吞声,家族要修祠堂,他捐最多的钱;家族出了几个读书苗子,他承担全部的费用,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切的努力,都换不来他们的善意,妻子竟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活活逼死了。

  杨鼎坤大哭一场埋葬妻子之后,便带着幼子和唯一的忠仆肖敬堂一家人离开了故乡。他变卖了自己刚刚红火起来的店铺,只留下了那幢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他最后一次给父母双亲的牌位上了香,第一次给自己的夫人上了香,亲手给大门上了锁,发誓总有一天,要以凌驾整个家族所有人之上的权势地位,风风光光地返回故乡……

  肖敬堂含着眼泪把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叙说了一遍,夏浔听得激愤不已,虽然他不是杨文轩但他感同身受,他能想像得出,那些人是如何的卑劣,是以一副怎样丑恶的嘴脸,欺侮着善良软弱的一家人。

  “杨旭的这份责任我替他扛了!”

  夏浔的双眉渐渐剔起,神色郑重地对肖敬堂道:“肖叔,不要伤心了,咱们会回去的,咱们会锦衣还乡,咱们会重修老宅,咱们会叫那些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的小人,从此只能仰视着咱们,连说怪话的资格都没有!”

  肖敬堂欣然点头:“老肖相信,少爷一定会让老爷和夫人含笑九泉的。”

  “还有杨旭!”夏浔在心里又悄悄补充了一句。

  窗外,肖荻和彭梓祺静静地蹲在葡萄秧下,两个人本来是对那位杨家未来的少夫人有些好奇才跑来偷听,想不到竟听到这么一段故事。肖获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彭梓祺的脸上则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气,过了许久,她才向肖荻打个手势,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夜深了,今晚是个月圆夜。

  明月当空,满地清霜,草丛中唧唧虫鸣。

  夏浔慢悠悠地踱过葡萄架,在凉亭旁凭栏站住,低头望着乌亮亮的池水,水中有他的倒影,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一道人影慢慢从葡萄架旁闪出来,在他不远处轻轻站定,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忽然说道:“人世间,最莫测的就是人心。物有不齐,人有贤愚,有些人,用感情道义是打动不了他的,所以,你爹用错了办法;对这样的小人,你用金钱权势,只能让他羡慕,而羡慕之余更多的却是嫉恨和谗毁,要让他们乖乖低头,就得摆出一套霸王嘴脸来,那些小人只敬畏拳头!”

  夏浔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看着自己在水中轻轻摇曳的倒影,说道:“可以这样么?你也是出身于一个庞大的家族,你该知道,一个家族不管做了什么,家族的子弟都是很难反抗的,因为一旦他想反抗,他要对抗的就不再只是一个家族的势力,而是视忠孝仁悌为不可触犯的整个世俗的力量。”

  夏浔幽幽一叹道:“亲亲父为首,尊尊君为首,君父一体,故忠孝合一,成为整今天下评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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