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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魏阉全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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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是人物齐整,声音响亮。
  一出已毕,西施上来,那扮旦的生得十分标致,但见:丰姿秀丽,骨格清奇。艳如秋水湛芙蓉,丽若海棠笼晓日。歌喉宛转,李延年浪占汉宫春;舞态妖娆,陈子高枉作梁家后。碎玉般两行皓齿,梅花似一段幽香。果然秀色可为餐,谁道龙阳不倾国。
  那小旦人材秀雅,音韵悠扬,腔真板正,深得魏良甫的传授。正是响遏行云,声穿金石。做法又入情淳化,及到捧心一出,却愁处见态,病处见姿,无不描写曲尽。阶下无不暗暗喝采欣羡。那侯一娘见了这小官,神魂都飞去了,不觉骨软筋酥,若站立不住,眼不转珠的看,恨不得顿成连理。
  一本戏完,点上灯时,住了锣鼓,三公起身净手,谈了一会,复上席来。
  侯一娘上前禀道:“回大人,可好做灯戏哩?”朱公道:“做罢。”一娘下来,那男子取过一张桌子,对着席前放上一个白纸棚子,点起两枝画烛。妇人取过一个小蔑箱子,拿出些纸人来——都是纸骨子剪成的人物,糊上各样颜色纱绢,手脚皆活动一般,也有别趣。手下人并戏子都挤来看,那唱旦的小官正立在桌子边。侯一娘看见,欲要去调,又因人多碍眼,恐人看见不像样。正在难忍之际,却好那边的人将烛花一弹,正落在那小官手上。那小官慌得往后一退,正退到侯一娘身边,一娘就趁势把他身上一捻,那小官回过脸来,向他一笑。一娘也将笑脸相迎,那小官便捱在身边,两个你挨我擦。
  直做至更深,戏才完。二公起身,朱公再三相留。徐公道:“再立饮一杯罢。”侯一娘上来先奉了徐公酒,妓女们也斟酒来奉朱、李二公。徐公扯住一娘的手,一递一杯吃,妓女们来唱小曲。李公道:“叫那唱旦的戏子来唱曲。”妓女下去说了。那小官尚未去,只得上来与诸妓并立,俨然一美妹也。那小旦奉了一巡酒,才开口要唱,李公道:“不必大曲,只唱小曲罢。”
  递扇子与他打板,唱了一曲。徐公与他一杯酒。李公道:“各与他一杯。”
  侯一娘也满斟一杯递与他,乘势在他手上一抓,又丢了一个眼色。那小官也斟了一杯奉答,一娘就如痴了一般。饮了一会,二公叫家人赏众戏子每名一两,那小旦分外又是一两,四妓女并侯氏亦各赏一两。众人谢过赏,李、徐二公作谢上轿而去,众人皆散。只才是: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有诗道得好:
  华堂今日好风光,凤管鸾箫列两行。
  艳舞娇歌在何处?空留明月照东墙。
  却说那小官也姓魏,名子虚,字云卿,苏州人。自矜色艺,不肯轻与人相处。晚间自庙里回到下处,思想那妇人风流可爱,且十分有情。想了一夜,恨未曾问得他姓名下处。心里又想道:他是过路的人,不过只在马头上客店里住,等天明了寻他一遭。巴到天初明便起来,见同班的人俱未醒,他悄悄的叫打杂的往对门店里买水来,洗了脸,锁上房门,竟往南门马头上来。见几家客店,却不知下在谁家。是日正是新春,家家俱放爆竹烧利市。魏云卿走来走去,又不好进店去问。原来北方人家,时节忌讳,不许生人进门。他又是个小官儿的性格,腼腆怕问人。走了几遍,没情趣,只得回来到下处。
  见班里人都在那里斗牌,一个道:“蚤辰寻你烧子个利市,只道你上厕去了来,何以这样齐整?上街做甚子?这样早独自一个行走,这临清马头是乌豆换眼睛的地方,不要被人粘了去。”云卿道:“不妨,他只好粘我去做阿爷。”
  一个道:“不是做阿爷,转是要你去做阿妈哩!”云卿笑将那人背上打了一拳,就坐下来看牌,正是:
  朝来独自访多情,空向桃源不遇春。
  嘿嘿芳心惟自解,难将衷曲语他人。
  再说侯一娘在庙中见那小官去了,心中怏怏,没奈何,只得收起行头,出庙回到下处。丑驴买了酒来,吃上几杯,上床睡了。思想那人情儿、意儿、身段儿,无一件不妙,若得与他做一处,就死也甘心。心中越想,欲火越甚,一刻难挨。打熬不过,未免来寻丑驴杀火。谁知那丑驴辛苦了一日,又多吃了几杯酒,只是酣呼如雷,就同死人一样,莫想摇得醒。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到鸡鸣时才昏昏睡去,犹觉身在庙中。丈夫孩子不知何处去了,走到阶前,见殿上灯烛辉煌,又走到东廊下戏房里,见众戏子俱不在,只那小官伏在桌上打睡。走到他身边,见他头戴吴江绒帽,身穿天蓝道袍。一娘将他摇了几摇,那小官醒来,两人诉了几句衷情,便搂在一处。正做到妙处,只听得人喊来道:“散了!散了!去呀!”那小官将手一推,猛然醒来,乃是南柯一梦。醒来情愈不能自已,再去扯丈夫时,丑驴已起去久矣。睁眼看时,见窗上已有日色,听得丑驴在外烧纸,又听得一片爆竹之声,只得勉强起来,没情没绪,只得做些饭吃了。马头上也有几班戏子,留心访问,又不知他姓名,难以问人,只是心中思念,终日放他不下。
  不意自立春后,总是雨雪连绵,一直到正月,没个好晴天。一娘也不得上街,只得丑驴领着孩子,终日上街打花鼓翻筋斗,觅些钱钞来餬口,自己独坐在楼上,终日思想那人。却说这店主人姓陈,有个儿子叫唤买儿,才十九岁,生得清秀,也是个不安本分的浮浪子弟,终日跟着些客人在花柳丛中打混。见侯一娘风骚,他也常有心来撩拨。只因连日天雨,见妇人独坐在家不出门,遂来效小殷勤,终日在楼上缠,竟勾搭上了。那买儿不但代他出房钱,且长偷钱偷米与他,日近日亲。一娘终日有买儿消遗,遂把想小魏的念头淡了三分。
  不觉光阴易过,又早到二月初旬,连日天气晴和,依旧上街做生意。一日晚间归来,店家道:“明日王尚书府里生日,今日来定,你明日须要绝早去。”侯一娘答应,归楼宿了。
  次日天才明,王府管家就来催促。夫妻收拾饭吃了,到王府门首伺候。
  只见拜寿的轿子并送礼的盒担挨挤不开,等至巳牌,才见那管事的出来唤他进去。到东首一个小厅上,上面垂着湘帘,里面众女眷都坐在帘内。丑驴将各色技艺做了一遍,至将晚方完。一娘进帘子来叩头,王奶奶见他人品生得好,嘴又甜,太太长奶奶短,管家婆他称为大娘,丫头们总唤姑娘,赚得上上下下没一个不欢喜。老太太问了他姓名,道:“先叫你家长回去,你晚间看了戏去。”又向媳妇道:“可赏他一匹喜红,一两银子。”一娘便到外边来对丑驴说了,丑驴收起行头,领着孩子先去。一娘复到帘内来谢赏,王奶奶叫看坐儿与他坐。一娘不肯坐,说之再三,才扯过一张小杌子来坐了。然后众女客吃面,一娘也去吃了面。
  少顷,厅上吹打安席,王太太邀众女客到大厅上上席。女客约有四十余位,摆了十二席,宾主尊卑相让序坐,外面鼓乐喧天,花茵铺地,宝烛辉煌,铺设得十分齐整。有献寿诗二首为证:
  阿母长龄拟大椿,相门佳妇贵夫人。
  原生上第鸣珂族,正事中朝佩玉臣。
  振振琳琅皆子姓,煌煌簪绂总仙宾。
  金章紫诰多荣显,况是潘舆燕喜辰。
  自是君家福祉高,朱轮华毂映绯袍。
  光从天上分鸾诰,恩向云中锡凤毛。
  金母木公参鹤驭,紫芝碧玉奏云摮。
  持觞欲侑长生酒,海上新来曼倩桃。
  却说正中一席摆着五鼎吃一看十的筵席,洒线桌围,锁金坐褥,老太太当中坐下。王尚书夫妻红袍玉带,双双奉酒拜了四拜。次后王公子夫妇也拜过了,才是众家戚本家,俱来称觞上寿。老太太一一应酬毕,王太太同媳妇举杯安席。
  众人告坐毕,侯一娘才上去到老太太前叩头,又到太太奶奶面前叩头。
  王奶奶一把扯住道:“岂有此理,多谢你。”便叫管家婆拿杌子在戏屏前与他坐。吹唱的奏乐上场,住了鼓乐,开场做戏,锣鼓齐鸣,戏子扮了八仙上来庆寿。看不尽行头华丽人物清标,唱一套寿域婺星高。王母娘娘捧着仙桃,送到帘前上寿。王奶奶便叫一娘出来接,一娘掀开帘子举头一看,见那扮王母的旦脚,惊得神魂飞荡,骨软筋酥,站立不住。正是:
  难填长夜相思债,又遇风流旧业冤。
  毕竟不知见的这个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陈老店小魏偷情 飞盖园妖蛇托孕
  诗曰:
  色即空兮自古,空兮即色皆然。人能解脱色空禅,便是丹砂炮炼。
  西子梨花褪粉,六郎落瓣秋莲。算来都是恶姻缘,何事牵缠不断。
  却说侯一娘出戏帘来接仙桃,见那扮王母的就是前在庙中扮西施的小官不觉神魂飘荡,浑身都瘫化了,勉强撑持将桃酒接进,送到老太太面前。复又着赏封,送到帘外。小旦接了去,彼此以目送情。戏子叩头谢赏,才呈上戏单点戏。老太太点了本《玉杵记》,乃裴航蓝桥遇仙的故事。那小旦扮云英,飘飘丰致,真有神游八极之态,竟是仙女天姬,无复有人间气味。那侯一娘坐在帘内,眼不转珠,就如痴迷了一样,坐不是站不是的难熬。等戏做完,又找了两出,众女眷起身,王太太再三相留,复坐下,要杂单进来。一娘拿着单子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道:“随他们中意的点几出罢。”女眷们都互相推让不肯点。一娘走了一转,复拿到老太太席前道:“众位太太奶奶都不肯点,还是老太太吩咐是个正理。”老太太道:“何妨。”
  只见背后走过一人来,将一娘肩上拍了一下,道:“劳了你一日,你也点一出。”一娘转脸看时,乃是王公子的娘子,年方十八,为人和气蔼然,虽生长宦家,却一味谦虚,不肯做大。就是侯一娘在此,他也以客礼相待,不肯怠慢。他遂取过单子来,道:“老太太请奶奶点出顽耍。”王奶奶笑道:“不要推我们,一家点一出。”一娘要奉承奶奶欢喜,遂道:“小的告罪了,先点一出《玉簪上听琴》罢。”他意中本是要写自己的心事燥燥脾,别人怎知他心事。又有个杨小娘,是王尚书的小夫人,道:“大娘,我也点出《霞笺追赶》。”大娘笑道:“你来了这二年,没人赶你呀!我便点出《红梅上问状》,也是扬州的趣事。”一娘遂送出单子来。戏子一一做完,女客散了,谢酒上轿而去。阶下响动鼓乐送客。客去完了,一娘也来辞去。王奶奶道:“更深了,城门关了,明日去罢。”携着手同这老太太到后堂,还有不去的女客,同邀到卧房楼上吃茶不题。正是:
  艳舞娇歌乐未央,贵家风景不寻常。
  任教玉漏催残月,始向纱橱卸晚妆。
  却说小魏见了一娘,心中也自恋恋不舍,吃了酒饭,正随着众人出门,只见个小厮扯他一把道:“大爷在书房里请你哩!”小魏遂别了同班,随着小厮到书房,见王公子同着个吴相公秉烛对坐,见云卿进来,迎着道:“今裴航蓝桥遇仙——蓝桥,今陕西省蓝田县东南蓝溪之上。裴航在蓝桥驿遇云英求得玉杵臼捣药,后结为夫妇。日有劳云卿,道该服侍的。”原来王尚书止有这个公子,年方二十,新中了乡魁,为人十分谦厚,待人和气,生平律身狷介,全无一点贵介气习。与云卿相处,真是一团惜玉怜香之意。那吴相公名宽字益之,郓城县人,也是个有名的秀才,是公子请来同看书的。云卿见过坐下,吴益之道:“今日戏做得好。”王公子道:“只是难为云卿了,一本总是旦曲,后找的三出又是长的。”吴益之道:“也罢了,今日有五六两银子赏钱,多做几出也不为过。”
  三人笑了一回,小厮拿了果盒团碟来。公子道:“先拿饭来吃,恐云卿饿了。”
  云卿道:“我吃过了。”公子道:“既吃过了,就先泡茶来吃。”
  少顷,小厮拿了壶青果茶来。吴益之扯住他问道:“你今日在帘子里看戏么?”小厮道:“是在席上接酒的。”吴益之道:“我有句话问你,若不实说,明日对老爷说打你一百。”小厮道:“小的怎敢不说?”吴益之道:“后头找戏可是大娘点的?”小厮不言语,只把眼望着公子。公子道:“但说何妨。”小厮才说道:“一出是杨小娘点的,一出是大娘点的,一出是做把戏的女人点的。”吴益之拍手笑道:“我说定是这些妖精点的,可可的不出吾之所料,到与我是一条心儿。那撮把戏的女人到生得风骚有致,此时断不能出城,何不叫他来吃杯酒儿谈谈。”公子便问道:“那女人可曾去?”
  小厮道:“没有去,在大娘楼上弹唱哩!”公子道:“你去叫他来。”云卿道:“将就些罢,莫惹祸。大娘若打出来,连我们都不好看。”公子道:“他若吃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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