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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船帮老大-第3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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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唰唰唰唰的雨声,仿佛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祠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神情肃穆,又各怀着复杂心思……

这惊雷,这闪电,这大雨,是某一种上天的旨意么?

今天的祠堂小祭,兼具受罚,莫非有违天意,老天爷都在发怒?卢家的列祖列宗都在九泉之下,默默地低泣么?

无论其余之人,怎样地肃然,怎样怀着复杂的心思,这一刹那,跪拜在卢家列祖列宗牌位前的卢芸香,却是那般专注,那般虔诚,她脸上带着一种暗暗的幸福的笑容,唇角上挂着一种多年积蓄的怅然、疑惑、郁闷、不甘,而今却终于得以平复,得以消解,得以满足的释然和欣慰、感动……

卢芸香将一炷香插进香炉的一刹,“嘎叭叭——”,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第046章罪线赎心

三小姐卢芸香祭拜完列祖列宗,在两个丫鬟搀扶之下,站直身子,陈叫山自侧面看过去,见卢芸香眼中盈满亮亮泪水,如是莲叶窝心里欲跌未跌的露珠,卢家列祖列宗牌位前的烛火,飘摆着红焰,凝而闪烁于那泪光中……

那泪,是缘于终得进入祠堂,为卢家先祖,敬供香火后,一种长期悬而未落的怅然,终于消解,复归了心愿……

陈叫山明白了:卢芸香提出祠堂受罚,受罚,并非真意,直面先祖,才是本心!

两个丫鬟将那加厚棉蒲团取掉了,卢芸凤、卢芸霞遂即上前敬供……

“叫山,你上一炷香吧!”卢家子嗣敬供完毕后,夫人忽然说。

陈叫山一怔:二小姐姓卢,若非受罚,一直都未曾敬供过卢家先祖,我怎地就敬供呢?

在人们的意识中,为先祖敬供上香,便是幽冥之中,与先祖相分阴阳两界的对话……

所有人都盯着陈叫山……

谭师爷、卢恩成、侯今春三人,目光分外存异,充满不解、憋闷……

禾巧站立在陈叫山身旁,轻轻碰了碰陈叫山的胳膊,陈叫山又看了夫人一眼,从夫人眼神中,读出了那份恳切……

陈叫山上前,高举一炷香,神情肃然,躬身,下跪,三拜……

敬供仪式完毕,谭师爷掏出手书的祠堂受罚律文,与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诵读起来——

“卢家不肖后人卢芸香,上前受罚……”

两个丫鬟将加厚棉蒲团,摆放于烛台一侧,卢氏族碑之前,卢芸香缓缓走过去,跪于其上……

卢氏族碑,立于百年前,碑上刻着卢家一脉,自凌江下游。溯源而上,在乐州定居,从撑船摆渡开始,承传先人仁义,筚路蓝缕,励精图治,子孙延绵。成为一方望族之历程……

百多年来,卢家针对违逆家规的子嗣。视罪孽之轻重,创立出一套受罚程式:其中,受罚最轻之程式,为“饮服孽水”,最重程式,则为“负石坠江”……

所谓饮服孽水,即指:将所悖家规之罪状,写于一张纸上,在灰盆中烧掉。纸灰和水,由悖逆家规的不肖子嗣饮服下。

而负石坠江,则是将罪大恶极者,手脚全缚,口目全闭,装入竹篓中,并将所犯之罪状。分书于石头之上,罪石入篓,随之沉于凌江……

谭师爷同夫人、卢恩成、陈叫山、卢芸凤、禾巧,商议受罚之程式时,考虑到二小姐的特殊情况,谭师爷建议采用“罪线赎心”的程式。其方法是:每宣读一条罪状。便在二小姐的手指上,拴系一条黑线,是为“罪线”。待罪线全部拴系完,二小姐须将手,放在烛火上烧,将那些罪线全部烧断,成灰……

罪线赎心其意蕴是:不肖后人。愿将所犯罪孽,铭刻于心,而后改之,引以为戒,希望得到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之宽恕……

这种受罚程式,相较于“饮服孽水”,自然多受些皮肉之苦!尤其是罪线缠绕手指上,屡屡烧不断,便意味着:还没有得到卢家列祖列宗的宽恕,须用诚心,连续烧,直至烧断……

因而,罪线赎心的个中玄机,一是在于罪线的粗细程度:若是罪线过粗,受罚者自然要多受烛火炙烤之苦!若是罪线很细,手指上微微一热,罪线便就断了!其二,当然便是罪状之多少,罪状越多,罪线自然越多,炙烤时间便长……

配合受罚者进行罪线赎心时,须有一位“掌灯明心人”,一位“系线通心人”。

顾名思义,掌灯明心人便是为受罚者递来烛火,以供其烧断罪线,得到列祖列宗之宽恕。而系线通心人,则是为受罚者手指上拴系罪线,意指以受罚者为警示,莫入歧路,不步后尘……

因而,掌灯明心人一般为受罚者之长辈,系线通心人则为受罚者之平辈。

之前经过商议,二小姐祠堂受罚,由二太太谢菊芳担当掌灯明心人,三小姐卢芸凤担当系线通心人。

在进入祠堂之前,谭师爷已经将“罪线赎心”的过程,以及烧线的技巧,讲于了二小姐,二小姐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一个丫鬟,端着一个小簸箕,簸箕里装着的,是特地从布衣房取的那种最细的黑线,长约半尺……

二太太谢菊芳端着一个黄铜烛台,烛台分三枝,分插三支新红蜡,守候一旁:待谭师爷将二小姐罪状宣读完毕,三小姐将所有罪线都拴系于二小姐手指上,二太太便将三支新红烛,在列祖列宗前牌位前的烛火上点燃,以供二小姐烧罪线赎心……

“卢家不肖后人卢芸香,不承先人之仁义,不循卢家之家教,目无尊长,不孝高辈,常有顽劣刁横之言行,实为卢家家规所不容,此一罪也……”

谭师爷在诵读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跪在卢氏族碑前的二小姐,言语铿锵,抑扬顿挫……

第一罪诵读完,三小姐卢芸凤走到小簸箕前,取出一根黑线,在自己手指头上一捋,蹲于二小姐卢芸香身前,将黑线拴系在了二小姐卢芸香右手手指上……

卢芸凤明白:罪线在手指上拴系得越松,到时候烧线时,便越容易烧断,手指受的苦便少!

因而,卢芸凤将第一条罪线,在卢芸香的手指上,拴系得特别松,甚至,卢芸香稍微低一下手臂,那罪线便会从手指上滑脱下去了……

岂料,卢芸香并不受卢芸凤的好意,将手指抬起,放于嘴边,咬住罪线之线头,使劲一拉,将罪线紧紧地拴系在了手指上……

“二姐,你何必这样?”卢芸凤用最细微的声音,在卢芸香耳边说。

卢芸香并不接话,将头昂起,视线向着供案上那密密的牌位看去,逐个地扫视着……

卢芸香脸上那种淡然的表情,似充满无限苍凉,无人能读懂——究竟是她对自己的罪状,表示完全认同,或者,形式上认同,内心并不认同,而以拴紧罪线的方式,来宣泄这种不认同?

第047章血溅族碑

谭师爷一共给二小姐卢芸香设下五条罪状,五条罪线,刚好将卢芸香的右手五指拴满……

罪状一,“顽劣刁横,目无尊长,不孝高辈。……”

罪状二,“不尊父母之命,不受媒妁之言,暗生私情,辱没家门!”

罪状三,“蓄意纵火,烧毁房屋,损害家产……”

罪状四,“落草为寇,啸聚山林,危害四方,不得民心!”

最状五,“不仁不义不孝不忠,唆使歹人,谋害家人……”

“卢家列祖列宗在上:卢家不肖后人卢芸香,五罪随身,罪孽深重,纵负石坠江,犹现其轻,遭天打雷轰,亦为果报!”谭师爷将罪状诵读完毕,开始了归结之语,“然,卢氏先祖,好仁义徳,宽博大容,因不肖后人卢芸香,身怀六甲,一体二命,实不可亦趋陈守,重罚加之,致胎儿未见天光,便遂夭折……”

“今以罪线赎心,惩戒不肖后人卢芸香,愿其认罪受罚,赎其罪孽,明其一心,通达来日,不负卢家列祖列宗泉下之诲……不肖后人卢芸香,你赎罪明心吧!”

所谓赎罪明心,便是在罪状归结语之后,伸手烧罪线之前,受罚者忏悔自我罪孽,以悔过之言,赎其罪心,得卢家列祖列宗之宽恕,为卢家子嗣呈期许……

赎罪明心的悔过之言,可繁可简:繁时,可连续陈述,纵是一天一夜,亦不算长;简时,哪怕只是一句“不肖后人某某某,愿认罪受罚,祈愿列祖列宗宽恕”,也算过关……

“我没有罪孽!”

谭师爷话音刚落,卢芸香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

这一声大吼,着实让祠堂里的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夫人原本一直闭着眼睛,默默聆听着谭师爷的诵读。此际,卢芸香突然一声大吼,夫人为之一颤,睁开眼睛,目光如一柄寒刃,刺向卢芸香……

“芸香,莫要乱说啊!”二太太听见卢芸香这般大吼。兀自一慌,先将手里的黄铜烛台。放于供案之上,而后,冲着供案上列祖列宗之牌位,双手合十,俯身敬过,再面向卢芸香,“在卢家列祖列宗面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就不怕列祖列宗震怒吗?”

谭师爷万万没料到,卢芸香会突然来这么一吼。他嘴唇动了动,想叱责卢芸香,但转念之间,却又将叱责之言,生生咽回去了……

卢芸凤也不顾忌掌灯明心人与系线通心人的辈分之讲究,连忙从供案上端过黄铜烛台,伸向卢芸香。小声说,“二姐,别说了,烧,快烧……”

少奶奶唐慧卿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卢芸香,心中着急,跺了一下脚……

“二姐,你不能这样……”四小姐卢芸霞走过来,轻轻地扯了扯卢芸香的袖子,示意卢芸香赶紧将手指伸到烛火上去……

“你没有罪孽?你没有罪孽?”卢恩成一偏头,看见夫人身子在微微发抖。愤愤着,牙根咬得咯咯响,并欲朝前扑去,恨不能给卢芸香一记响亮的大嘴巴!

陈叫山一把拽住了卢恩成的胳膊,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着:在祠堂这种地方,切不可动粗!

“我没有罪孽,没有!我手上这些罪线,都应该缠到你们每个人的身上去……”卢芸香像发疯了一般,将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右臂伸得直直,在头顶一挥,环指了所有人,“你们,才是真正的有罪之人,你们才真正对不起卢家列祖列宗……”

卢芸香以冷冷的目光,看向夫人,“说我顽劣刁横,目无尊长,不孝高辈?从小到大,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你们对我另眼相看,给我吃,给我穿,却从来没有在心里真正接受过我……我也姓卢,我身上也流着卢家的血,为什么我就不能来祠堂敬供?为什么?为什么?你们……”

二太太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伸手去捂卢芸香的嘴,卢芸香却一把将二太太的手打开……

卢芸香双手一撑,站了起来,将起先跪在膝下的加厚棉蒲团,提在了手里,迅速向左几步,从牌位前的大烛台里,伸手拔了一支燃烧的红烛……

“二姐,你要干什么?”卢芸凤急得大喊。

“二姐……”卢芸霞也急得大喊!

“二小姐,二小姐,二小姐……”

众人皆惊呼着,心中都暗暗地晓得了卢芸香的用意——加厚棉蒲团,外面罩双层的棉布,内里是厚厚的干草,一遇火,遂即便燃!

“不得放肆!”卢恩成怒喝着,跨出一步,朝卢芸香奔来……

“你不准过来!”卢芸香大吼一声,将那棉蒲团高举,并将燃烧的红烛,凑近棉蒲团,“如果再过来,我就烧了牌位,烧了整个祠堂!”

“说我不尊父母之命,不受媒妁之言,暗通私情?你——”卢芸香手握红烛,指向夫人,“宝子他主动向你提说,要你成全我们,你怎么回答他的?你心如蛇蝎,下药使我堕胎……

“卢家列祖列宗,你们都听见了吗?这就是卢家的仁义道德?”卢芸香的一捋头发散垂下来,遮了半边脸,面目愈显狰狞疯狂,以愤恨的目光,扫视着供案上那一排排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扫视着黑油发亮的卢氏族碑……

“还有你——”卢芸香身子猛一拧,手握红烛,又指向了谭师爷。

“说我们落草为寇,啸聚山林,危害四方,不得民心?这不都是被你谭师爷所逼么?”卢芸香一手提着棉蒲团,一手握着红烛,一步步朝谭师爷走去……

谭师爷此际还如何镇定淡若?眼中的目光,早已散乱不堪,一脸惶惶——最最担心的事情,怕来,怕去,最终还是要发生了!

“你谭师爷同外人串通一气,设计让陈叫山去取湫,又威逼利诱,安排宝子进入取湫队伍,要他伺机谋杀陈叫山……”卢芸香步步向前,重新走到卢氏族碑前时,却停了步,“如果不是你逼宝子进取湫队,他怎会跌进虚水河,走上野狼岭……这一切,不都是你们逼出来的吗?”

“你……”

夫人抬手朝前一指,身子哆嗦得厉害……众人稍稍疑惑:夫人这一个“你”字,这一指,究竟是对卢芸香的愤愤呢?还是对于谭师爷之阴谋诡计,而感到的前所未有的震惊?

“一派胡言!”谭师爷也歇斯底里起来了,抓过供案上用来拨弄长明灯灯芯的铜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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