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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船帮老大-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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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来脚飞之间,似乎要将起先所有的讶异,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意外和莫可名状的不安,全都打出来,踢出来,释放出来,表达出来,呈示出来……

“啪啪啪啪”“嘭嘭嘭”“咚咚咚咚”……

陈叫山双臂护头,蹲在地上,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着全身不停的受着击打,从着力而化的感觉来判断,有拳头、掌、肘、膝盖、脚,甚至还有头顶之攻……

陈叫山所用之气法,在体内充盈运化,相互转移拆力,虽有微微疼痛,但并不受任何之伤,且拳来脚去间,筋脉之气,似乎在充盈运化之时,得到了激发,似一个个的小小火把,被点亮,燃烧起来,一阵过后,便感觉浑身热气冲荡……

陈叫山感觉众人都打得差不多了,用右手的大拇指,在鼻孔里,用力那么一撩,鼻血顿时流了下来,咸咸的,腥腥的,黏黏的,双臂在脸部一夹,相互搓揉,并趁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白爷……”有人大喊着,“这小子这么不经打,该不会没气儿了吧?”

名叫白爷的老者,便从床上下来,走过来,轻轻抖了袖管,缓缓将陈叫山身上的薄褥子揭去,见陈叫山蜷在地上,双眼紧闭,满脸是血……

白爷以手指,轻探于陈叫山鼻孔前,转头看向众人,而后以指掐中陈叫山的人中……

陈叫山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下坐直了身子,环视众人,而后视线定在白爷脸上,白爷接了陈叫山的视线,两人对视着,一语未发,就那么相互望着……

“这人身上虱子不多……”白爷拍了拍两手,站直身子,重新坐到床上,旁边两个犯人,便赶紧拉过被子,替白爷将腿盖好了。

陈叫山在被薄褥子捂头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了有时候,峥嵘就是韬晦,韬晦便是峥嵘,最好的攻,是守,最好的守,是攻……在这世上,所谓的顺逆之事,该去顺的,是自己的深远心念,而该去逆的,是目下的冲动与浮躁!所谓的峥嵘,不是一味的峥嵘,所谓的韬晦,不是一味的韬晦,一念之间,天堂地狱,一顺之象,风云流化……

别人将我送到这人间地狱里来,而不是冥间地府中去,便就表明,自己曾经的峥嵘,是要归还出去的,这些东西,转化开来,便是跌势,便是煎熬,便是江湖中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面子”和“份儿”……

人之至清,容易被人一眼望到底,人之至浊,又被别人瞧不到眼里去,世间最最难的,是守清而亮浊,守巧而呈拙,守方而示圆……

“多谢白爷关照……”陈叫山吸了吸鼻子,盘腿坐在地上,朝着白爷拱手。

这一下,其余人又闹不明白了:这小子刚才差点就没气了,如今盘腿而坐,拱手以礼,眼睛根本不看任何人,兀自看着地上的茅草,他就这么牛逼吗?还是癞蛤蟆垫床腿腿,硬往下支?

一位耳朵下方有一道刀疤的胖子,一步跨过来,一把揪住陈叫山的衣领,用力朝上拽,陈叫山便顺着他的提拽,双腿交叉垫地而起,身体向上之力,完全化解了刀疤胖子的提拽之力,刀疤胖子只感觉自己手空了一下,有些不爽,便将另一手攥成了拳头,高高扬起,“信不信老子一拳结果你?”

“疤龙……”白爷淡淡吐一口气,眼睛朝这边瞥来,“我说过了,这人身上虱子不多……”

这位叫疤龙的胖子,拳头高高举着,原本准备着就要朝陈叫山鼻子上招呼了,听见白爷的话,又缓缓将拳头放下了,将陈叫山一推,陈叫山借势而退,故意将右脚卡在左脚的脚后跟上,一个趔趄,便就势跌在了地上……

一号大监室忽然很静,静到窗外放风场坝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喳着,此际亦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有一位左眼上贴着黑色眼罩的独眼汉子,凑到白爷耳朵边,窃窃私语着……白爷只是听,不点头,不摇头,不说话……

独眼汉子说完了,白爷方才抬起眼帘,重又看向陈叫山,见陈叫山坐在地上,眼睛兀自地望着地上的茅草,眼神无动,平平静静,便淡淡地说,“身上的虱子不多,不知道这心里头虱子多不多?”

独眼汉子领会了白爷的意思,便朝陈叫山走来,走近了,停住脚步,将一只手搭在陈叫山头顶上,不断地揉搓,将陈叫山的头发,揉搓得乱如鸟窝,边揉搓边说,“小子,不管你啥来头,进了这儿,就得像这儿的样子……头发这么顺溜,招媒人啊,还是招婆姨啊?哈哈……”

中国自古有“男头女脚,自天高”一说,男人的头,是男人之尊严,女人的脚,是女人之底线,是不容他人随意侵犯的,尊严被侵犯,便是最大的侮辱,底线被骚扰,便是最大的亵渎。

陈叫山岂能不知老话?

陈叫山岂能不心怒?

然而,陈叫山方才听懂了白爷的监狱黑话,所谓“心里的虱子”,便意指你心里对尊严的看待,固守之方式,是逆违,是趋意,是不服,是纠结,是焦躁,是禅定,一切之一切,全都在人家的观察之中,全都如一叶无蓬小舟,在这四面墙的江湖中,颠簸飘浮着……

大处着眼,自就不拘于小节,远处投心,便自不会于眼下计较,所谓之尊严,所谓之固守,其实全在一念之间,一切,即是人心所系:身居高位,可以卑贱如草芥,寄情山野,亦可以尊贵胜皇亲……

过往的我,不正是太多的矛盾,纠结在心么?

很多时候,世界于人而言,可以存在以浩翰之状,也可以虚渺成一尘一沙,而心念之动,不就是在羽化这一切吗?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一种动念后的固守。

所谓“宠辱不惊”,是一种百转千回修炼之后的淡固守。

所谓“大象无形”,不也是一种无念可动,无须再动,随意可动,无所不动的心念固守形式么?

独眼汉子在揉搓着陈叫山头发之际,陈叫山心中却波澜起伏,想着太多太多……

独眼汉子揉搓一阵,竟抬起右腿,朝前一送,从陈叫山的头上跨了过去。

是“摸男人的头”,是一种对男人尊严的侵犯的话,那独眼汉子这一个“跨尿骚”,便是对男人之尊严的彻彻底底的践踏……

“跨尿骚”是监狱里另一常规节目,让新进犯人的脑袋,从别人的裆下晃绕过去,这是对新进犯人心理的极大踩压,老犯人就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新进犯人进了这儿,你就是低到尘埃里的角色,那些什么虚头八脑的尊严啊、面子啊、份儿啊,屁都不是,这里就是监狱,就是一个灭人尊严的地方……

陈叫山在想着遥远的自己,曾经的自己,如今的自己,未来的自己,想着太多个自己,未曾料到,独眼汉子的腿,一倏忽间,便从自己头上掠过去了……

独眼汉子一个“跨尿骚”跨完,那个疤龙便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在自己头发上一阵揉搓,而后将右腿抬起如此看来,这是所有人都要在自己头上“跨尿骚”的阵势啊!

在疤龙右腿抬起的一刹那间,陈叫山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想握成拳头,想一跃而起,想给这疤龙一顿猛揍莫说你们一个大监室,二十多个汉子,你们手无寸铁,更无会射子弹的家伙,我陈叫山还怕你们不成?你们即便是一涌而上,我照样打得你们落花流水……

但陈叫山的指头,刚刚一弯,却又遂即伸展了方才独眼汉子来“跨尿骚”,自己都没有出手,现在疤龙来了,自己何必再出手?

来吧,来吧,都来吧被一个人“跨尿骚”,与被一百个人“跨尿骚”,又有何不一样?现在,我将自己的尊严,凝成了一张纸,姑且就平平展展地摊在这里,既然这张纸上,已经被人踩了一脚,再多上几脚,我又何必在乎?

疤龙一个“跨尿骚”过去了,便有另一个汉子过来,先是揉搓陈叫山的头发,继而抬起右腿,从陈叫山脑袋上跨绕过去……接着,又是下一个人,揉搓头发,跨尿骚……

陈叫山起初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都要爆发一般,但随着一个个的人过去,一个个的“跨尿骚”过去,陈叫山渐渐身体松弛了下来……

来吧,来吧,尽管来吧,这样不是很好吗?

来吧,来吧,尽管来吧,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一个前所未有的铭记吧!

来吧,来吧,尽管来吧,以这样的方式,向曾经的我,作一次告别吧!

犯人一个个地来,有个别人发出了笑声,陈叫山的心底,也隐隐发出了笑声……

此刻,你们嘲笑我没有尊严,但我却在进行着一次新生,过去的陈叫山,荡涤而去,化了一阵风,化了一阵雨,成了尘埃,成了记忆,成了永不再复的虚无……

而你们,根本就只懂得“跨尿骚”,谁人懂得我的新生?

那么多个过往的陈叫山,各有各的纠结、焦躁、自私、偏执、冲动、虚伪,好吧,那就一个个地消灭吧

杀死宅虎,可以是护弱救困,也可以是另一种不得已的本能而为……

被卢恩成抓进卢家大院时,在卢老爷的面前,一个劲儿地表现着硬气与无惧,可以是笑傲生死,不惧威势,但也可以是一种幼稚和愚蠢……

在灾民围攻卢家时,挺身而出,宣布卢家放粥加米之事,是自己的大义所示么?那是卢家的慷慨,卢家的权宜之计,自己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角色……

在决心投身卢家之决断上,可以说是报夫人惜才之恩,这知恩图报的背后,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出头的焦躁么?

在调查灾民女子失踪时,调查到一定火候,自己的嘎然而止,到底是忌惮于背后萃栖楼的势力,还是觉着卫队成立伊始,以平稳为主,安定为妥?自己摸不清楚乐州城的水深水浅,姑且收手,保住自己的卢家卫队队长之职,之名,之利?

又或者,是觉着即便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受益之人,不过是没有任何权势的灾民,而得罪的,却是有权有势的人,两相较之,两相衬,我陈叫山不就是一个真真世故的势利角色么?

当谭师爷提出取湫一事时,自己已然感觉到了这内中的蹊跷,依然放下了灾民女子失踪一事,投身于取湫!这难道不是一种虎头蛇尾?一种半途而废,一种有始无终么?

明明知道取湫带着太多的艰难,太多的凶险,自己依然要去,这仅仅是自己的勇猛无畏吗?是自己的决绝之心可以解释的吗?

取湫之无畏与决绝,难道不是自己的一颗趋势之心?想于平静之处,爆出一个大响动的虚荣之心在作祟么?难道不是自己想着在卢家站稳脚跟,在乐州打出一个大名气的捷径之意?难道不是自己的反复权衡后,毅然前往的一种超级功利?

在太极湾受阻之时,有了姚秉儒的帮助,一举打下了太极湾,仅仅只是自己决策高明,作战英勇么?或者,是自己的所谓大义,感化了姚秉儒么?

其实,在那样的一个形式之下,混天王和姚秉儒已经隔阂极深,芥蒂重重,势如水火,不可调和,自己恰恰在那个时候,赶上了那么一个坎节点上而已……

在遭遇了“匿名信”之时,非是禾巧一再地替自己说话,骆帮主一再地维护自己,老天爷适时地下了雨,自己的取湫成功之名,得以圆满,又会是怎样的另一种结局呢?

在红椿木事件中,非是郑半仙给自己提出的“高价收购”之策,非是夫人的放权支持,金钱支持,小山王高雄彪的五十方红椿木支持,太极湾的人镇守北山支持,自己又怎能度过难关?

此次前来西京讨债,非是自己太过强势,太过托大,为逞一时之快,在济源盛前店里,借势拾掇狗娃子,打碎那么多瓷器,后又自信满满,振振有词,以枪挟持督军府的人,惹下这一系列祸端,自己又怎会来到这城东监狱?

自己一死,倒也痛快,可卢家的债,越发讨不回来,卢家在西京的买卖,越发难做,在西京的江湖之中,越发难混下去……

自己曾经说过的知恩图报呢?自己曾经说过的远景宏图呢?一切之一切,非但灰飞烟灭,而且,会为活着的人,带来冥冥之中的麻烦和危险啊……

偏执的陈叫山,自私的陈叫山,世故的陈叫山,冲动的陈叫山,幼稚的陈叫山,焦躁的陈叫山,虚妄的陈叫山啊……在这之后,全都死了去吧!

死去一个偏执的陈叫山,会活出一个理智的陈叫山。

死去一个自私的陈叫山,会活出一个无私的陈叫山。

死去一个世故的陈叫山,会活出一个盈透的陈叫山。

死去一个冲动的陈叫山,会活出一个从容的陈叫山。

死去一个焦躁的陈叫山,会活出一个淡的陈叫山。

死去一个虚妄的陈叫山,会活出一个真正的、纯粹的、本初的、透彻的陈叫山……

这是一次新生,这是一次涅……

好啊,在这一号大监室,在这小小世界,在这四面墙的江湖,在这一个“逮虱子”、“跨尿骚”的促使下,抛却旧我,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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