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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谁在时间的彼岸-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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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佳非常喜欢晶晶活泼的性格,被她孩子气的抱怨逗乐了:“你是想妈妈了吧?”

她使劲点头:“对啊。阿姨,让小安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她说你要出差,我要走了,她一个人多孤单。”

于佳确实正负责一个重要的水利项目勘测,一直跟领导协调出差时间,她踌躇地看着女儿:“你愿意去刘湾住一段时间吗?”

“愿意啊,我喜欢那边的安静,还可以跟晶晶做伴。”

于佳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左思安跟平常一样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并不怎么与同事谈论家常交流育儿经,但也多少听到同事抱怨最多的就是儿女突然不复同年的可爱,各种叛逆轮番来袭应接不暇,她却几乎完全没有遇到这个问题。左思安的情绪失控期很短暂,从西藏回来以后,她跟从前一样听话温顺,甚至到了让于佳隐约不安的程度。于佳一向信奉科学与理性,并不敏感,当然鄙弃内心这种没由来的狐疑。她只觉得女儿的年龄,爱好安静的乡村田园生活未免有些奇怪,不过考虑到刘湾只有老弱妇孺,左思安住在那里,有细心的梅姨照顾,有晶晶做伴,确实比把她一个人留在江汉放心得多。

于佳打电话去征求梅姨的意见,梅姨当然满口答应。

相比酷热的江汉市,200公里以外的刘湾的夏天要相对平和的多,早晚的空气新鲜而清凉,就算烈日当头的中午,站到树荫下,也不至于像在城市里那样热得只想伸出舌头喘气。

过了几天,刘冠超也回了刘湾,他们三个人每天给菜地浇水拔草,喂鸡和猪,到离村子不远的一条小河钓鱼,去后面小山上采蘑菇,辨别各种野果。刘冠超分别给她们补习功课,或者由左思安给他纠正英语发音,晚上院子里的桂树下纳凉。听梅姨讲去别的村子出诊碰到的有趣事情,或者听晶晶讲她异想天开的小故事。

左思安并不觉得这样平静重复的日子单调,梅姨待她一如从前一样亲切,同事尊重她的距离感,晶晶正处于她潜意识里最留念的年龄,聪明活泼而又友善,阳光的性格会让所有与之相处的人觉得开心。她甚至想,如果她能过选择,她愿意永远住在这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已经让她不安,她不想细细探究自己内心深处隐秘的悲哀,更不愿意暴露在别人面前。

这天傍晚,天气阴沉,左思安在后院按动压力泵,将井水打出来装满一桶,双手拎起来,一回头,赫然发现高翔站在她身后。她一惊,脱口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梅姨托我买几种药,我回清岗开会,正好给她送过来。”

“哦。”

她正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接过了桶,毫不费力地提起,径直送到厨房交给梅姨,重新出来,打量着左思安:“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

她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轻声说:“嗯,我有一米六四了。”

乡村的黄昏充满人间烟火味道,淡青色的炊烟在各家屋顶袅袅升起,天空的云层快速聚散,暮色来得比平时浓厚许多。左思安站在水井边,头发绾成马尾,发梢拂在后颈间,她仍旧穿着学生气十足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可是不仅身材高了,而且从面孔到站立的姿势都褪去了最后的孩子气,整个人都散发着少女的气息,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陌生的感觉。

“听说你中考成绩很不错,祝贺你。”

“谢谢。”

两人同时静默,只听到头顶上方倦鸟归林,拍着翅膀“呼啦啦”掠过,空气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在流动。好在这时晶晶跑了出来:“高翔叔叔,谢谢你又给我拿来了这么多书,这次我去省城,于阿姨也给我买了好多书。”她拉了一下左思安:“小安姐姐,妈妈让我们去摘些南瓜藤回来。”

这个季节的嫩南瓜藤叶切得细碎,用盐稍微渍过,配上红辣椒炒后就是一道十分美味的菜,在城里很难吃到。其他菜也是梅姨自家菜园出产,十分新鲜,高翔却吃得有些兴味索然。当然,梅姨确实托他买药了,但他是在听到左思安也住到刘湾才亲自过来送药的。真正见到左思安,除了意识到她确实已经长大之外,他有些悲哀地发现,他不仅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了,而且似乎没办法再坦然面对她了。左思安一直低头吃饭,刘冠超更是看也不看高翔,只有晶晶浑然不觉地跟平常一样谈笑着。

这时屋外一道闪电掠过,大家都下意思地侧耳等待,隔了不久,一声炸雷响起,雨点急骤地落在天井内,很快越下越大,越来越密集。高翔放下饭碗,跟梅姨告辞,梅姨挽留他:“等雨小一点再走,或者干脆在这里住一夜。”

“不用了,明天早上公司还要开销售会议。”

梅姨只好塞给他一把雨伞,他向停车的池塘边走去,尽管才六点多钟,但天色漆黑,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打着伞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走到车边,他拿出车钥匙,一回头,恰好一道闪电照亮四周,只见左思安撑了一把雨伞,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大吃一惊:“下这么大雨,你跑出来干什么?”

四周归于黑暗,他听不到回答,只听得雷声沉闷地滚过头顶,瓢泼大雨“哗哗”洒落,他怀疑她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他摸黑走过去,凭直觉握住她的手,开车门将她塞了进去,再收伞坐到驾驶座上,开了车内顶灯,只见左思安跟他一样,衣衫已经大半淋湿了。

他将椅背上搭的一件西服外套罩到她身上:“你有话跟我说吗?”

左思安抹了一下满脸的雨水,点点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害得若迪姐姐跟你分手。”

高翔怔住。

“我本来想找若迪姐姐解释,可是我妈说两人之间的事情掺进第三个人只会添乱,你们是大人,自己能处理好,我觉得她说的也对。”她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怯怯地说,“你别生我的气。”

高翔哭笑不得:“我妈去你家闹,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倒来跟我道歉。”

她一下沉下脸来,停了一会儿,看着前方,清清楚楚地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讨厌她。”

高翔只得承认,他还真没什么可为自己的母亲辩护的:“你追出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我答应妈妈不见你了,今天算是意外碰到,不算我说话不算数。我看你不大想理我的样子,再不讲,以后更没机会了。”

“小安,有两件事我必须跟你讲清楚。第一,不管我母亲说了什么,我跟若迪是成年人,分手的原因很多,但肯定不能怪你,你更不用为这事怪自己。第二,我今天来刘湾给梅姨送药,其实是想看看你。”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不用担心我了,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孩子气的嘱咐让他好笑,又有些微微的牵痛,忍不住想逗逗她:“什么样才叫‘好好的’?”

她果然茫然了,拥着他的西装认真想了想,不得要领:“我不知道,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比如我妈,她做她喜欢的工作时最开心。‘好好的’应该就是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如果我想过的生活包括想经常见到你怎么办?”

她的嘴一下半张开来,呆呆看着他。他再次意识到她已经是妙龄少女,眼波清澄如水,面孔湿润,从内散发着难以描摹的光彩,随便一个发呆的表情都不经意地带着娇憨,顿时懊悔刚才那句话未免有些调笑的意味,连忙说:“除了让爸爸回来以外,你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回来就可以了,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太多就是贪心,到头来也许什么都得不到。”

“又不是让你写作文,弄这么一句讨好老师给高分。”

她的脸微微一红:“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想让生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知道这要求是不是已经过分了。不过,总要努力一下吧。”

“所以你决定放弃别的愿望。”

“我没有放弃别的,除了……答应妈妈不再见你。”

他扶一下心口,半真半假地说:“真让我受伤。”

“我是想见你的。”她脱口而出,看他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不安地垂下眼帘,小声说:“可我想过了,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也许还干扰到了你的生活,不见我,大概对你更好一些。”

他伸手过去,按住她的肩头:“对不起,小安,我不想弄得你困扰,见不见我,由你自己决定,但是我必须再告诉你一次,你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麻烦,你信任我,这一点对我很重要,我很珍惜。你还小,并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你克服自己来解决,需要见我的时候,只管给我打电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一侧头,将脸贴到他的手背上。他有些意外,可是心一下被触到,又有小小的伤感掠过,他想,这个罕见的亲密举动更像一种无声的告别:这女孩子决定放弃他了。这时,车窗外有手电筒光朝里一晃,她抬起头,镇定地将西装递还给他:“肯定是小超不放心来找我了。你回去吧,开车小心。”

她开车门下去,撑起了雨伞,刘冠超果然披着蓑衣,拿着手电筒站在大雨之中。高翔打开车前灯照亮前方几米的路,暴雨滂沱,雷声轰隆,她与刘冠超往回走着,身形瘦小,却有一种不肯回头的孤绝坚定。

高翔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于车灯笼罩范围,手背犹留着她面颊的余温与温柔触感,他突然意思到,他用半真半假的口吻讲出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一句玩笑。

如果再见不到她,他会觉得受伤,某种他无法定义、不能确定产生于何时的感情,已经悄然占据心底,甚至开始左右他的行为。

第十一章 1999年,汉江

1

高翔越来越忙碌。清岗酒业在进行大规模的扩张,他主管的销售工作越来越繁杂自不必说,而宝宝终于学会走路,只是身体虚弱依旧,走几步便蹲下喘息,气管炎症和肺部感染反复发作,几次检查,医生都面露凝重之色,不能确认他具备做根治手术的身体条件。陈子惠更是对第一次手术心有余悸,总觉得把宝宝再度送上手术台是无比凶险的事情。

照顾这样一个始终没能摆脱死亡威胁的孩子,也花去了他很多精力。高翔对此并无怨言,一方面,他对宝宝产生了真正的父子感情,把这孩子看成了自己的儿子;另一方面,他多少在宝宝身上看到了左思安的影子——另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哪怕已经长成少女。可能正因为他能给她的照顾如此有限,必须袖手旁观她去应付一个又一个变故,所以他才把更多的关心投注到宝宝身上。看着宝宝一点点长大,享受照顾他的乐趣和孩子的依恋。

然而孩子和工作并没能把他的心全部占满。他既没法儿说服自己彻底放下左思安,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理直气壮地将对她的关心定义为同情,只能像当初安慰她一样对自己说:时间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1998年年底,高翔一个大学同学从外地出差过来,他约了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然后去酒吧喝酒听歌。大家相叙甚欢,加上四周太过喧闹,手机响了很久,他才留意到,一看居然是于佳的手机号码,连忙接听。

于佳没有任何问候,开口便问他:“小安有没有跟你联络?”

他不悦地回答:“于老师,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女儿,她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听话、最守信用的孩子了,这几个月根本没跟我有任何联系。”

“她……跟我吵架,跑出了家,我找不到她,只能猜想她也许会去找你。”

他大惊,顾不得跟朋友说什么,抓了外套出来,问:“她会不会去同学那里?”

“她最亲近的同学就是小超,我已经去他家找过他,他说没见到小安,现在他跟我一起在到处找,我没办法,才打电话给你。”

“那她会不会又跑去刘湾了?”

“小安是三个小时前出去的,长途车早已经收班了,我给梅姨打了电话,请她见到小安,马上通知我。”

“我也去找,有消息我们再联系。”

大半个小时前,高翔的手机还接到另一个电话,不过只响一声便中断了,他只当是别人打错,也没在意。此时记起,他急忙翻找出号码打过去,接听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告诉他这是便利店内的公用电话。

他大致形容了左思安的样子,老板肯定地告诉他:“你说的这女孩子确实来打过电话,先打的是一个长途,没有人接,然后又打了一个手机号码,又马上挂断说算了。我看她穿着校服,看上去很单薄,这么晚不回家,还特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她说没事,买了一袋热牛奶就走了。”

高翔因为出来喝酒,没有开车,问清便利店的地址,是在市内另一个城区的沈阳路上,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顺利找到便利店,但在附近并没有看到左思安,他只得叫出租车尽可能慢地向前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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