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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神雕侠侣-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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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十三招呼他一同上道。沿途除了丐帮帮众,另有不少武林人物,或乘马,或步行,想来都是赴英雄宴去的。杨过不知那英雄宴、英雄帖是甚幺东西,料想王十三也不肯说,当下假痴假呆,只管扮苦装傻。

傍晚时分来到大胜关。那大胜关是豫鄂之间的要隘,地占形势,市肆却不繁盛,自此以北便是蒙古兵所占之地了。王十三引着杨过越过市镇,又行了七八里地,见前面数百株古槐围绕着一座大庄院,不少路英豪之士都向庄院走去。庄内房屋接着房屋,重重迭迭,一时也瞧不清那许多,看来便接待数千宾客也绰绰有余。

王十三在丐帮只是个低辈弟子,知道帮主此时正有要务忙碌,那敢去禀告借盘缠这等小事?安排了杨过的住处,自和朋友说话去了。

杨过见庄子气派甚大,众庄丁来去待客,川流不息,暗暗纳罕,不知主人是谁,何以有这等声势?忽听得砰砰砰放了三声号铳,鼓乐手奏起乐来。有人说道:「庄主夫妇亲自迎客,咱们瞧瞧去,不知是那位英雄到了?」但见知客、庄丁两行排开。众人都让在两旁。大厅屏风后并肩走出一男一女,都四十左右年纪,男的身穿锦袍,颏留微须,器宇轩昂,颇见威严;女的皮肤白晢,斯斯文文的似是个贵妇。众宾客悄悄议论:「陆庄主和陆夫人亲自出去迎接大宾。」

两人之后又是一对夫妇,杨过眼见之下心中一凛,不禁脸上发热,那正是郭靖、黄蓉夫妇。数年不见,郭靖气度更是沉着,黄蓉脸露微笑,浑不减昔日端丽。杨过心想:「原来郭伯母竟这般美貌,小时候我却不觉得。」郭靖身穿粗布长袍,黄蓉是淡紫的绸衫,她是丐帮帮主,只得在衫上不当眼处打上几个补钉了事。靖蓉身后是郭芙与武氏兄弟。

此时大厅上点起无数明晃晃红烛,烛光照映,但见男的英俊雄伟,女的俏美娇艳。众宾客指指点点:「这位是郭大侠,这位是黄帮主郭夫人。」「这个花朵般的闺女是谁?」「是郭大侠夫妇的女儿。」「那两个少年是他们的儿子?」「不是,是徒儿。」

杨过不愿在人众之间与郭靖夫妇会面,缩在一个高大汉子身后向外观看,鼓乐声中外面进来了四个道人。杨过眼见之下,不由得怒从心起,当先是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满脸紫气,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其后是个灰白头发的老道姑,杨过未曾见过。

后面并肩而入两个中年道人,一是赵志敬,一是甄志丙。

陆庄主夫妇齐肩拜了下去,向那老道姑口称师父,接着郭靖夫妇、郭芙、武氏兄弟等一一上前见礼。杨过听得人丛中一个老者悄悄向人说道:「这位老道姑是全真教的女剑侠,姓孙名不二。」那人道:「啊,那就是名闻大江南北的清净散人了。」那老者道:「正是。

她是陆夫人的师父。陆庄主的武艺却非她所传。」

陆庄主双名冠英,他父亲陆乘风是黄蓉之父黄药师的弟子,算起来他比郭靖、黄蓉还低着一辈。陆冠英的夫人程瑶迦是孙不二的弟子。他夫妇俩本居太湖归云庄,后来庄子给欧阳锋一把火烧成白地,陆乘风一怒之下,叫儿子也不要再做太湖群盗的头脑了,携家北上,定居在大胜关。陆乘风中年早逝。当年程瑶迦未嫁时曾遭遇危难,得郭靖、黄蓉及丐帮中人相救,是以对丐帮一直感恩。这时丐帮广撒英雄帖招集天下英雄,陆冠英夫妇富于家财,便一力承担,将英雄宴设在陆家庄中。

郭靖等敬礼已毕,陪着郝大通、孙不二走向大厅,要与众英雄引见。郝大通捋着胡须说道:「马刘丘王四位师兄接到黄帮主的英雄帖,都说该当奉召,但马师兄近来身子不适,刘师兄、丘师兄他们助他运功医治,难以分身,只有向黄帮主告罪了。」黄蓉道:「好说,好说。几位前辈太客气了。」她虽年轻,然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郝大通等自对她极为尊重。郭靖与甄志丙的师弟尹志平少年时即相识,与甄志饼也曾会过面。郭靖探询马钰病况,得知是老年人的常病,便即放心。

大厅上筵席开处,人声鼎沸,烛光映红,一派热闹气象。甄志丙东张西望,似在人丛中寻觅甚幺人。赵志敬微微冷笑,低声道:「甄师弟,龙家那位不知会不会赏光?」甄志丙脸上变色,并不答话。郭靖不知他们说的是小龙女,接口道:「那一位姓龙的英雄?

是两位师兄的朋友幺?」赵志敬道:「是甄师弟的好友,贫道是不敢接交的。」

突然之间,甄志丙在人丛中见到杨过,全身一震,如中雷轰电击,他只道杨过既然在此,小龙女也必到了。赵志敬顺着他眼光瞧去,霎时间脸色大变,怒道:「杨过!是杨过!

这……这小……也来了!」

郭靖听到「杨过」两字,忙转头瞧去。他二人别离数年,杨过人已长大,又装得落魄潦倒,郭靖本来未必相识,听了赵志敬的呼声,登时便认出了,又惊又喜,快步抢过去抓住了他手,欢然道:「过儿,你也来啦?我只怕荒癈了你功课,没邀你来。你师父带了你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杨过反出重阳宫,全真教上下均引为本教之耻,谁也不向外泄漏一句,郭靖在桃花岛上一直未知。郭靖对他常自挂念,生怕全真教众道多心,便没去探望,也没派人查询,此刻相会,心下甚喜。

赵志敬此番来参与英雄宴,便是要向郭靖说知此事,不料竟与杨过相遇。他生怕郭靖听了杨过一面之词,先入为主,此时听他如此说,才知二人也是初遇,当下脸色铁青,抬头望天,说道:「贫道何德何能,那敢做杨爷的师父?」郭靖大吃一惊,忙问:「赵师兄何出此言?敢是小孩儿不听教训幺?」赵志敬见大厅上诸路英雄毕集,提起此事,势必与杨过争吵,全真派脸上无光,只是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郭靖端详杨过,但见他目肿鼻青,脸上丝丝血痕,衣服破烂,泥污满身,显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难受,双臂将他搂在怀里。杨过一给他抱住,立时全身暗运内功,护住要害。

然郭靖乃对他爱怜,那有丝毫相害之意,伸手给他轻擦脸上污泥,向黄蓉叫道:「蓉儿,你瞧是谁来着?」黄蓉见到杨过,也是一怔。她可没郭靖这般喜欢,只淡淡的道:「好啊,你也来啦。」

杨过从郭靖怀抱中轻轻挣脱,说道:「我身上脏,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这两句话甚是冷淡,语气中颇含讥刺。郭靖微感难过,随即心想:「这孩子没爹没娘,瞧来他师父也不疼他。」携着他手,要他和自己坐在一桌。杨过本来给分派在大厅角落里的偏席上,跟最不相干之人共座,冷冷的道:「我坐在这儿就是,郭伯伯你去陪贵客罢。」郭靖也觉尊客甚多,不便冷落旁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回到主宾席上敬酒。

三巡酒罢,黄蓉站起来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众英雄轰然称是。

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群豪或猜枚斗饮,或说故叙旧。陆冠英在太湖统帅群盗时积储甚富,他生性豪迈,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

酒饭已罢,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

赵志敬悄声向郝大通禀告几句,郝大通点点头。赵志敬站起身来向郭靖一拱手,说道:「郭大侠,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惭愧得很,今日是负荆请罪来啦。」

郭靖急忙回礼,说道:「赵师兄过谦了。咱们借一步到书房中说话。小孩儿家得罪赵师兄,小弟定当重重责罚,好教赵师兄消气。」他这几句话朗声而说,杨过和他相隔虽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下计议早定:「他只要骂我一句,我起身就走,永不再见他面。

他如打我,我瞧在他前时对我亲厚的份上,我也就不还手。他要打得狠了,最多不过将我杀了,也没甚幺大不了。姑姑日后知道,也不知会不会为我伤心。」他面临生死关头,第一件事便是想到小龙女。心中有了这番打算,便即坦然,已不如初见赵志敬之惊惧,见郭靖向他招手,就过去跟在他身后。

郭芙与武氏兄弟在另一桌喝酒,初时对杨过已不识得,后来经父母相认,才记起原来是儿时在桃花岛上的旧伴。各人相隔已久,少年人相貌变化最大,数月不见即有不同,何况一别数年,又何况杨过故意扮成穷困落魄之状,混在数百人之中,郭芙自然不识了。

她见杨过回来,不禁心中怦然而动,回想当年在桃花岛上争斗吵闹,不知他是否还记昔时之恨?眼见他这副困顿情状,与武氏兄弟丰神隽朗的形貌实有天渊之别,不由得隐隐起了怜悯之心,低声向武敦儒道:「爹爹送他到全真派去学艺,不知学得比咱们如何?」

武敦儒还未回答,武修文接口道:「师父武功天下无敌,他怎能跟咱们比?」郭芙点了点头,道:「他从前根基不好,想来难有甚幺进境,却怎地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武修文道:「那几个老道跟他直瞪眼,便似要吞了他一般。这小子脾气劣得紧,定又闯了甚幺大祸。」

三人悄悄议论了一会,听得郭靖邀郝大通等到书房说话,又说要重责杨过,郭芙好奇心起,道:「快,咱们抢先到书房埋伏,去听他们说些甚幺。」武敦儒怕师父责骂,不敢答应。武修文却连声叫好,抢在头里。郭芙右足一顿,微现怒色,向武敦儒道:「你就是不听我话。」武敦儒见了她这副口角生嗔、眉目含笑的美态,心中怦的一跳,再也违抗不得,当即跟她急步而行。

三人刚在书架后面躲好,郭靖、黄蓉已引着郝大通、孙不二、甄志丙、赵志敬四人走进书房,双方分宾主坐下。杨过跟着进来,站立一旁。

郭靖道:「过儿,你也坐罢!」杨过摇头道:「我不坐。」面对着武林中的六位高手,他纵然大胆,到这时也不自禁的惴惴不安。

郭靖向来把杨过当作自己嫡亲子侄一般,对全真七子又十分敬重,心想也不必问甚幺是非曲直,定然做小辈的不是,板起脸向杨过道:「小孩儿这等大胆,竟敢不敬师父。快向两位师叔祖、师父、师叔磕头请罪。」其时君臣、父子、师徒之间的名份要紧之极,所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父要子亡,不敢不亡;而武林中师徒尊卑之分,亦不容有半分差池。不论是武林或儒林,还是常人家庭,师父等同于父亲,尊师孝父,乃天经地义。

郭靖生性严厉古板,如此训斥,实为怜他孤苦,语气已温和到了万分,换作别人,早已「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拳头板子夹头来脸的打下去了。

赵志敬霍地站起,冷笑道:「贫道怎敢妄居杨爷的师尊?郭大侠,你别出言讥刺。我们全真教并没得罪您郭大侠,何必当面损人?杨大爷,小道士给您老人家磕头陪礼,算是我瞎了眼珠,不识得英雄好汉……」

靖蓉夫妇见他神色大变,越说越怒,都诧异之极,心想徒弟犯了过失,师父打骂责罚也属常事,何必如此大失体统?黄蓉料知杨过所犯之事定然重大异常,见郭靖给他一顿发作,做声不得,缓缓道:「我们给赵师兄添麻烦,当真过意不去。赵师兄却也不须发怒,这孩子怎生得罪了师父,请坐下细谈。」

赵志敬大声道:「我赵志敬这一点点臭把式,怎敢做人家师父?岂不让天下好汉笑掉了牙齿?那可不是要我好看吗?」

黄蓉秀眉微蹙,心感不满。她与全真教本没多大交情,当年全真七子摆天罡北斗阵围攻她父亲黄药师,丘处机又曾坚欲以穆念慈许配给郭靖,都曾令她大为不快,虽事过境迁,早已不介于怀,但此时赵志敬在她面前大声叫嚷,出言挺撞,未免太过无礼。

郝大通和孙不二虽觉难怪赵志敬生气,然如此暴躁吵闹,实非出家人本色。孙不二道:「志敬,好好跟郭大侠和黄帮主说个明白。你这般暴躁,成甚幺样子?咱们修道人修的是甚幺道?」孙不二虽是女流,但性子严峻,众小辈都对她极为敬畏,她这幺缓缓的说了几句,赵志敬当即不敢再嚷,连称:「是,是。」退回座位。

郭靖道:「过儿,你瞧你师父对长辈多有规矩,你怎不学个榜样?」赵志敬又待说「我不是他师父」,望了孙不二一眼,便强行忍住。

杨过大声道:「他不是我师父 !」 

此言一出,郭靖、黄蓉固然大吃一惊,躲在书架后偷听的郭芙及武氏兄弟也诧异无比。

武林中师徒之份何等严明,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郭靖自幼由江南七怪抚育成人,又由洪七公传授武艺,师恩深重,自幼便深信尊师之道实为天经地义,岂知杨过竟敢公然不认师父,说出这般忤逆的话来?他霍地立起,指着杨过,颤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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