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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归妹-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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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亦风却不发怒,反而笑道:“兄台说话很是有理。程某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而兄台能统帅一方英豪,将耀武将军的精锐全数俘虏,想来骁勇异常,不如在下向朝廷举荐兄台,由兄台来统领兵马,如何?”

    黑汉子这次总算听明白了他文绉绉的话,啐了一口,道:“呸,老子才不给狗皇帝卖命。他欺压俺的父老乡亲们,樾国人来打他、杀他——活该!”

    程亦风微笑:“照兄台这样说,当今圣上的确有很多不是。不过如今是太子监国,他人虽年少,却心系天下百姓,怎见得将来他不是个关怀民生疾苦的好皇帝?而兄台又如何知道樾国皇帝不是昏庸无道?若是让他入主中原,百姓的生活怎见得会好转?”

    黑汉子愣了愣,喝道:“乱放狗屁!爷爷我不知道,难道你这穷酸就知道么?你见过樾国皇帝么?”

    程亦风道:“樾国皇帝程某就无福见到。不过我晓得他对惊雷大将军玉旒云言听计从。而这位惊雷大将军杀人不眨眼,程某不才,同她在落雁谷交过锋。当时她俘虏了我军六百多战士,然后统统屠杀。兄台试想,若是让她统辖楚地,难道还不尽发全国男儿出征漠北蛮族吗?”

    黑汉子搔搔脑袋,嘟囔道:“鬼晓得你说的是什么!哈,你是要拖延时间,等大队人马来救你,俺可不上你的当!”

    程亦风耸耸肩:“我程亦风的性命已在你的手中,还等得及大队人马么?”

    “程亦风?”黑汉子仿佛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不许兵队渡河的程亦风?”他哈哈大笑:“他娘的,原来你就是这个样子!”一声招呼,其余的土匪都围上来盯着程亦风看。“那狗屁耀武将军关在咱们山寨的大牢里天天就骂你的祖宗十八代。俺本来想,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要不是比他还坏,要不就一定是个好人。那天俺听他的手下们抱怨,说,要是他们不听冷千山的,都服了你的命令乖乖在揽江屯田就好了。俺想,世上只有叫士兵去送死的官儿,哪有叫士兵种地的官儿,正想见你一见呢——你就来了。”他松开了程亦风,抱着两臂上下打量:“你来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程亦风苦笑,“你们劫持了冷将军,又抢走朝廷军饷,我是向诸位英雄讨东西来的。”

    众强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而笑,觉得这个书生迂腐至极。

    小莫却瞅着这个当儿抢上前去,一把将程亦风拉到众士兵的保护之下,横刀当胸,道:“程大人是率领大军前来剿匪的,你们要是识相话就快快投降。”

    强盗们“哄”地,笑得更厉害了:“剿匪呀,口气可不小!爷爷们可不怕跟书呆子领的兵队打仗!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爷爷们等着!”

    士兵们难免被激怒了,端着刀也骂将回去。

    黑汉子抬起手来,示意旁人闭嘴。对程亦风道:“本来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打算请你喝一杯,不过既然你是来剿灭俺的,俺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但是俺邱震霆不喜欢以多欺少,也不喜欢仗着俺是本地人就欺负你们人生地不熟。念在你马马虎虎也算是个不错的官儿,今天俺就放你回去,改日咱们明明白白地打一场!”

    他自下战书,也不理会程亦风答应不答应,说完了,一挥手,招呼手下就要离开。

    小莫等人如何答应?喝声“大胆强盗”,就挥刀追上。程亦风还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喝止,却见黑汉子邱震霆等人把身上的那块鹿皮一扯——竟是个口袋——朝天甩开,便如六月落雪一般,纷纷扬扬撒下一大片白花花的事物。大家都晓得,流氓泼皮和人动起手来最爱撒石灰粉,这东西眯进了眼睛,不瞎也要半日看不见东西;而这伙土匪竟能把冷千山的兵队悉数俘虏,较之一般的流氓泼皮定有过人之处,撒下来的恐怕也不只是石灰这么简单——若是遇到话本里常说的“消骨粉”“化尸散”,岂不糟糕?众士兵连忙朝四下里散开。

    土匪们高声大笑,边跑边抛洒不止,转眼已到了几十丈开外。士兵们实在心有不甘,更其中一人惊叫道:“上当了,这是咸盐而已!”余人一听,也都把衣服上沾的白面儿蘸来尝尝,果然就是此一带常见的井盐。士兵们不由得大怒:“程大人,这些土匪净耍些阴险的小把戏,真要打起来,可不是咱们的对手。不如咱们先分几个追上去,一路记号,大人随后发兵搜山,依照记号把这群家伙一网打尽!”

    未尝不是一计。不过程亦风在心里对这伙土匪,尤其那个黑汉子邱震霆存了些好奇:他说话虽然粗鄙不堪,却有些实实在在的道理——老百姓哪儿在乎谁坐龙椅?只要有饱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就够了。

    当务之急还是摸清土匪的底细,解救冷千山并追回粮草。程亦风想着,忽然感到手背上一凉,低头看时,不觉吃了一惊:哪里跑来一头鹿,正舔着他的手!

    士兵们见到这双眼水灵灵的畜生都很是新奇,方要伸手抚摩,却见不远处又有三五头鹿跑了过来,先探着脑袋四处嗅嗅,便也开始围着众士兵舔舐不止。众人不由得玩心大起,对那光滑如缎的皮毛,毛茸茸的短尾巴,圆鼓鼓的小犄角把玩不歇。

    程亦风亦觉此生灵可爱,但他也立即发现情势不妙——简直就像变戏法一般,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几十头梅花鹿蜂拥而至,众人在不经意间竟已陷入重围。几十对犄角顶来撞去,几十条的舌头上下乱舔,更兼,动物身上天生有骚臭之味,聚集一处,冲得人几欲作呕。虽然士兵们都是兵刃在手,可碍着太祖皇帝的“禁猎令”,谁敢动这些山神半根毫毛?当真苦不堪言。

    约略猜出这是土匪们玩的把戏,程亦风记不起哪本书上读到过,梅花鹿嗜盐,邱震霆等人久在此地落草,对这习性必然了如指掌,恐怕当日冷千山也是着了此道儿,兵队叫鹿群一阵横冲直撞,还不阵脚大乱?南方有国以象阵御敌,倒还纯是利用大象笨重威猛,邱震霆让梅花鹿替他打前锋,却是利用楚太祖一条毫无道理的“禁猎令”,真是取巧,又有莫大的讽刺。

    想到驻扎在村外的兵队,他心里不由骇异:不知是否也落入邱震霆的圈套之中?倘若他的三千人马也葬送在梅花鹿的手里,京城的主战派就可名正言顺发兵边境,后果不堪设想。

    国之存亡岂不大过繁文缛节陈规陋习?程亦风猛力推开咬住自己袖子的一头鹿,呼道:“不要顾忌,杀出去回营!”

    士兵们怔了怔,不信自己的耳朵。

    程亦风先夺过身边一人的刀来,道:“将在外,君令尚有所不受,何况这几百年前的规矩?”说着朝一头鹿砍了下去,但那鹿甚是灵巧,腿一踢,躲闪过去。程亦风并不放弃,又挥刀斩下。

    士兵见他带了头,也都放下顾虑,提刀砍杀。可偏在此时,只听有人唤道:“慢着!”众人还未看清来者是谁,已见一团火焰划空而落,落在鹿群之中,梅花鹿立刻四散逃窜,转眼都在几丈开外。

    众人好是讶异,定睛看来人,不过是半百年纪一个清瘦的男子,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粗袍,背后背个竹篓,手拖一柄药锄,看来是采药归来的郎中。程亦风感觉有些面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遇到过。

    那郎中上前几步,来拣方才丢下个那团火焰。众人细看,原来是个精巧的灯笼,非纸非纱,不知是何物所制,更巧的是,这样丢在地上也未摔坏,郎中拾了起来,对嘴一吹才熄灭。

    大家好不惊奇。小莫道:“老汉,借我看看可好?“

    郎中道:“送你也无妨。”似乎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把灯笼一递,却是交到了程亦风的手上,自己转身欲走,喃喃道:“规矩定在那里,不是不能破,但是要想想破规矩的结果。今日解围,明日解围,解了初一又解十五,不过解了十五,难道还能解三十么?”

    士兵不知道他念叨些什么。程亦风却心中一凛:我破了太祖规矩,就算得胜回朝,主战派那帮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不晓得要怎样在这事上大做文章,到时……他上前一步:“先生的意思……”

    郎中只摆摆手:“不用谢我,你们若杀得这里遍地都是死鹿,晚上引来狼群,我岂不麻烦?”径自拖着药锄往里去,口中吟哦而唱,道:“呦呦鹿鸣,撒盐如冰,纵有千军,寸步难行。呦呦鹿鸣,迷雾如云,如丧考妣,落泪难停。呦呦鹿鸣,仗剑执兵,神出鬼没,束手就擒。呦呦鹿鸣,山有茅亭,世有隐者,不做嘉宾。呜呼!呦呦鹿鸣……”在众人发愣的当儿,已去得远了。

    “大人,他——”士兵们莫名其妙。

    程亦风玩味着这几句话,越想越有深意:“撒盐如冰”“寸步难行”指的可不就是方才一幕?那么后面的几句又预示着什么?他非得找这郎中问个明白不可!当下拔脚疾追,道:“你们回营去,点亮灯笼篝火,严加防范——先生,先生留步!”

    众士兵不敢抗命,只得往回,但仍叫小莫跟着程亦风。时暮色初降,漫天彩霞,两人在户户紧闭房门的村子里追了不多时,棚舍渐渐稀少,地势升高,是往山里去了。又行得片刻,见有茅舍修在林间空地上,郎中走进去,关了门不再出来。

    程亦风要上前叫门。小莫拦住他道:“大人,当心有诈,这老头儿和土匪兴许是一伙的,还是回去领些兵士来,拿住他再问话。”

    程亦风倒没顾虑过这一点,暗笑自己冲动,但扫一眼茅屋前的小院,见门前靠着一面布幡,上书“铁口直断”四字,登时记起,这个郎中不是旁人,真是当日给他批过命的算命先生!他一时大喜:早觉得此人是个世外高人,在京城中总寻不见他的踪影,原来是在此间隐居!

    他赶忙紧走几步,在院门前向内深深一揖,道:“晚生程亦风,拜见先生。”

    里面没回答,过了半晌,才传出“咚咚咚”的杂音,屋顶的烟囱冒起了炊烟,人家做起饭来。小莫跺了跺脚:“搞什么鬼?”程亦风让他稍安勿躁,自己又是一揖,道:“月前蒙先生测字赠诗,晚生受益无穷,今日再见先生,惊喜惶恐,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里面这次出声回答了:“大人说什么赐教,可折杀人了,老朽无非是在京城讨不着生活,就到乡下来住着。我满屋油烟,实在不便开门请大人进来。”

    程亦风道:“打扰先生了,不知方才……”

    他想问那首古诗是何意思,但里面人却打断了他,道:“你远道而来,老朽没什么可招待大人的。大人既然看得起老朽,老朽就再为大人算一卦,如何?请大人出一个字吧!”

    程亦风想到:高人自有高人的打算,且看他有何指教。想了想,道:“晚生就出一个‘林’字——双木林,先生请批。”

    “双木林?”里面人笑道,“大人可真是执着,上次测‘风’,乃是巽卦,此番测‘林’——以大人高才,岂不知《说卦》云‘巽为木’么?你问双木林,又成了个巽卦,回到上次我和大人说过的那些话上——巽为长,为高,为进退,为不果,大人问的是何事呢?”

    程亦风本是看到林木葱茏,随口说出一个字,并没有想到要问什么事,这时听到“为进退”“为不果”,似乎不是很好的兆头,因想:若问国家,岂不误了天下百姓?唯有问我自己才无所顾忌,而我这一生,我所思念的那个女子,早就无望了!即微微一笑,问道:“我问姻缘,先生莫笑才好。”

    里面人道:“有何可笑?你说我解——巽卦初六,为长女。大人想的那个女子必是众姊妹之长,巽又为风,风行百里,此女子已到了百里之外,风上云宵为高,此女子如今身份尊贵无比,风动不止为躁,此女子和大人必卷入一场纷争之中,也许众叛亲离,也许国破家亡——不过,古称种树可得利市三倍,巽既为木,大人若舍此女子,则前途无量。”

    程亦风不过信口问件无望之事,但一番批注却还是使他怔怔起来:是长女?她当日的确带了个妹妹。到了百里之外?难怪我寻她不见!身份尊贵无比?当日人家说不见她皇上会怪罪,必是皇亲国戚无疑。而卷入纷争……他怎么忍心?不过,舍此女子而前途无量,此一条却有些可笑的,此女子跟程亦风半点关联也没有,从不曾得,又如何能舍?

    朗声一笑掩饰心中的怅惘,他道:“多谢先生指点。晚生其实倒更想知道方才先生唱的那首‘呦呦鹿鸣’有何隐喻。”

    “隐喻?”里面人笑道,“藏而不露方为隐,借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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