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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随身而没-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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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朱师傅先是和方主任笑说了几句,说我来领徒弟来了,又说:“主任,几时来我家吃饭?老叶等你下棋等了好久了,一直想输几包蓝牡丹给主任,主任是不是上次的烟还没抽完,就想不起来我家?”
  方主任被小朱师傅几句话说得眼睛都笑眯了,说就去就去,又说你看我给你送人才来了吧?你一直说没有过得硬的好工人可用,这个青年可是我看好的,人是即聪明又踏实,包管你满意。
  小朱师傅咯咯地笑,说主任对阿拉专机组真是太好了。又说了许多哄方主任开心的话,才对徐长卿正颜说道:“我们欢迎你来专机组,我们相信你会给我们组增添新鲜血液。确实在我们组你是唯一的男同志,可是你应该为这种情况感到骄傲和自豪,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专机组的,要有过得硬的技术和正派的人品,我们才信得过。要是来一个无赖流氓混蛋,我们这么多女同志怎么能安心工作?就我本人的意愿,是希望能带好你这个徒弟,也不愿意看到你是个贾宝玉。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坦坦荡荡、磊磊落落的男子汉。只要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我相信你能和我们相处得很好,你能起到我们女人起不到的作用。你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但我们应该为厂里分忧解难,而不是增加厂领导的困难。你说是不是?”
  徐长卿哪里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过这种事,人家这么掏心掏肺地跟他交流思想,他也不好意思咬定说不,何况同去的还有另外几名女青工,他这么挑三拣四,被她们看在眼里,传扬开去,实在不像话。徐长卿为人,有那么点克己复礼的味道,又和女同志从来没打过交道,几说几不说的,就被小朱师傅说动了,答应留在专机组。
  回到引信车间,专机组还有别的组一起搞了个拜师会,把新职工介绍给全车间老职工认识,各自象征性的拜了师,车间主任讲了话。拜师会开得隆重又简单,新老职工都满意,除了徐长卿,整个过程都低着头,像欠了人家二百斤大米。

  小朱师傅

  徐长卿回到宿舍,他当了党代表的光辉形象已经传得大家知道了,见他一进房间就拚命鼓掌,刘卫星说:“请党代表发表就职演说。”徐长卿往床铺上一躺,放下帐门,从枕头边摸出他的宝贝收音机来听,不理他们任何人。
  刘卫星又说:“讲一下嘛,我们真的好想知道。老子被分到冲压机组,光是听咣当咣当的冲压钢板的声音耳朵就吃不消。册那,你真是好命啊。”语气里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强烈色彩。
  “他心里不'炫'舒'书'服'网',你就别火上浇油了。”仇封建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到了齿轮机组做铣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白脸师哥舒去了弹壳车间,个个都比徐长卿的工作岗位像个男人呆的地方。徐长卿越听越不是滋味,连食堂都不好意思去,只怕他一去,全厂的职工都会看着他发笑,请师哥舒帮忙打了饭来,躲在宿舍里收听美|国|之|音。每晚八点,美|国|之|音准时对中国广播,到了时间就拧到那个调频波段,已经成了徐长卿的一个习惯。
  过了几日,星期六下班前,小朱师傅对徐长卿说:“明天来我家吃饭,我煮五香螺蛳给你吃,再把我男人介绍给你认识,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你随时都可以来玩。”
  相处这几日下来,徐长卿已经对小朱师傅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小朱师傅虽然年纪不大,也就比他大六岁,但进厂时间早,早就是有经验的老职工了,女徒弟带了好几个,都出师了,徐长卿是她第一个男徒弟。小朱师傅叫朱紫容,上海话里朱和紫都发一个音:zi。因此她的这个用普通话读来好不拗口的名字,在上海话里就读作“珠珠熊”,非但不拗口了,还来得个顺口。更兼她人又年轻漂亮,配上“珠珠熊”这个绰号,很讨人喜欢。
  朱紫容做事又快又好,手脚麻利,口齿便给,人又热心,在组里人缘很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三个女人就等于五百只鸭子,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女人一搬弄起来,就可以酿成十级飓风。专机组有四十多个女人,整天那是闲话不断,你说我我说你,一会儿这两个聚在一处嘀嘀咕咕,好得像姐妹,一会儿翻脸吵起来,跟有血海深仇似的。但朱紫容却从来不介入她们的好好歹歹去,每天只是完成她的工作,带好徒弟,与人为善。这在女同志中实在难得。
  徐长卿心里对她很是佩服。就像那天在厂部门口的一番话让他乖乖地回到专机组去当党代表一样,朱紫容就可以这么让人折服。她说了要请徐长卿去她家吃饭,徐长卿就只得乖乖地去吃饭。
  第一次上师傅家,不好空着手,徐长卿去村民家里买了一网线袋的鸡蛋。他倒是想买只鸡的,只是人家的公鸡养着打鸣报时,母鸡养着下蛋,谁也不肯不年不节地卖正下蛋的鸡。徐长卿买鸡蛋不是用的钱,而是全国粮票。全国粮票比钱还值钱,有的东西可以用钱买,但少了粮票,上绩溪县城去吃碗面都不行。厂里的职工核定一人基本粮票是二十六斤,然后还有岗位津贴。重体力工作的人岗位津贴是八斤,一般的工人是八斤。一个月三十二斤粮食一般人都吃不了,多下来的粮票就成了流通的货币,换鸡蛋换糯米换核桃换一切可以换的生活物资。农村户口没有粮票,他们进城后要吃要喝,只能找城镇居民换,最好交换的物品就是鸡蛋。养鸡又不要什么成本,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有的是虫子青菜,再喂点碎米谷子就是上好的饲料了,到了下蛋时节,一天一只蛋,要是养个七八只老母鸡,蛋就多得足够供应一家人的用度了。自从这些上海人来了,村民养的鸡多了,生活也好过了不少。一到星期天,厂门口就有村姑用篮子装了鸡蛋来买,钱和粮票都可以交易。本地人管公鸡叫鸡公,母鸡叫鸡母,鸡蛋叫鸡子,鸡读作zi,鸡子就是zi zi。徐长卿他们一来学会的第一句本地话就是:zi zi马不马?鸡子买不买。
  徐长卿买了五斤鸡蛋,带上师傅家。那师傅的家就离他们的宿舍楼不过几十步路,天天打从那楼前过无数次,从来没想这楼里有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会成了他的师傅。并且从前也没留意过这楼里有什么样的女人。
  这事说来也觉得奇怪。自从做了徒弟后,才发觉原来他们应该是天天都会在楼前碰面的。上下班,去食堂打饭,买点小东西。出出进进,老是能撞上,可是以前怎么就没加注意过呢?回想起来,好象确实没碰上过。徐长卿颇觉得不可思议。
  朱紫容说过她住三楼,右边那个门。徐长卿提了鸡蛋去敲门,那门没关,一用力就推开了,里头人声喧闹的,看来不止是朱紫容和她丈夫两个在家,他们还有别的客人。
  房间里有人出来,冲厨房那边喊:“紫容,你来看看是不是你徒弟来了?”
  朱紫容在里头回答说:“来了来了。”跑出来看见徐长卿,对那人说:“是我徒弟呀。哟,还知道带东西来看师傅呢?真是个乖孩子。来来,进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男人,姓叶,你管他叫叶哥就行了。这是我徒弟,叫洪常青。”说着就笑了起来,接过徐长卿手里的网袋,“进去陪你叶哥下棋,我炒两个菜去。”
  徐长卿一听这男人姓叶,顿时想起这人是谁来了。不就是来时那辆长途客车上做押车的老叶吗?和他们坐了十二个小时的车,一路上又是骂又是哄,后来又送他们到仓库。这么一想起,马上又想起小朱师傅他也是见过的。就是来的第一天,老叶带了一大旅行袋的东西,他老婆挤过人群来接他,当时那个司机就管老叶的老婆叫小朱,还开了几句玩笑。原来彼小朱就是此小朱,徐长卿一早就认识他们夫妻二人了。
  老叶却不记得这个徐长卿了。一车几十个人,他哪里记得了那么多?不过就是知道这个小青年是他老婆新收的徒弟,便笑着迎了进去。里头房间有两个人在下象棋,争得面红耳赤的,一个说落子无悔,一个说还没挨到棋盘呢。老叶说:“快下快下,下不过就认输。这个新来的是紫容的徒弟,让他来杀一盘,我们看看他的身手。喂,你会下象棋的吧?”老叶问徐长卿,
  徐长卿说声会,也不说自己的水平高低,站在一旁就看那两人下棋。那两人下棋下得无赖之极,悔了又悔,赖了又赖,每走一步都要吵半天,看得老叶大摇其头,说:“你们这么下下去,我们不晓得几时好摸到棋子。老子懒得等你们,徒弟,你会下围棋吗?”
  徐长卿又说会。
  老叶一听就高兴起来,搬了围棋盘和棋子出来,说:“来,我们来这个。老子遇上他们这两个赖皮,就会象棋。我都好久没下围棋了。”当下让徐长卿执黑先走,
  徐长卿也不客气,拿了黑子就下。他在老叶面前是晚辈,当然是执黑,一来表示谦虚,二来表示敬老。徐长卿第一着下在天元位上,那是学的吴清源的布局。
  老叶噫了一声,说:“小子有些门道。”当下应了一手。
  他们一下围棋,引得那两个下象棋的分了神,有一人就说:“草角、银边、金肚皮呀。”
  老叶呲了一声,说:“不懂不要装懂,只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哪里来的金肚皮?”
  “那你徒弟为什么下在当中?”一人问。
  老叶说:“你不懂,这是天元流,吴清源的手法。”
  “吴清源是啥人?”另一人问。
  老叶一边要应对棋局,一边要回答问题,不耐烦起来,“去去,下你们的象棋去。老子没得空。”
  “哟,碰着对手啦?”那两人有些幸灾乐祸的架式。
  老叶懒得理睬,对徐长卿说:“你的棋哪里学的?”
  徐长卿小心翼翼地排兵布阵,得空才说:“襄阳公园。”这时他已经发现老叶的棋路是正规的有理论基础的那种下法,而不是他的东鳞西爪学来的野路子。他的围棋是在襄阳公园看人下棋学来的,这里偷一招师,那里学一妙招,和一般的人下下还成,遇上正规军就是溃败。
  老叶说:“难怪。”就手又下了几着,把徐长卿逼得招架不住,不多时胜败已晓,老叶数了目,说:“就你这样的,已经不错了。”
  徐长卿早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虚心请教,问:“叶师傅是哪里的?”
  老叶说:“市少体围棋集训队的。要不是后来这个队那个队都解散了,我就是专业的围棋选手了。你不错,跟着我学,包你学出个国手来。”
  徐长卿一听老叶是少体校的,心想输得一点都不冤。又想怪不得在来这里的车上他曾经吹嘘他的牌技如何了得,有这样一手下棋的本事,打打扑克牌,那还真是小儿科了。
  两对人下完了棋,朱紫容的菜也做好了,解着腰里的围裙出来说:“摆桌子,吃饭了。”徐长卿忙帮忙收拾棋盘棋子,摆桌子拉凳子。朱紫容端了好大一面盆的五香糟螺蛳出来放在桌子中间,老叶取了一瓶本地产的黄山蜜酒来,给每个人面前的瓶子里都满上,对厨房里又叫:“紫容,还在忙啥?来喝你徒弟的拜师酒。”
  朱紫容再端了两盘菜出来,一盘是香椿炒鸡蛋,一盘是卤豆腐干,笑道:“来了来了。你急啥呢?是我收徒弟,又不是你。你眼热我的徒弟比你多是吧?小徐,你这杯酒我吃了,以后好好干。”端起徐长卿敬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黄山蜜酒是本地产的一种米酒,香甜醇厚十分顺喉,来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徐长卿又敬老叶一杯,老叶也喝了,两人抓了螺蛳来吮,老叶问:“不是叫洪常青?怎么又是小徐了?”
  朱紫容又是一阵好笑,对自家男人说:“他叫徐长卿,我们乱叫,就成洪常青了。一直忘了问你,怎么就叫这个名字了?被人取笑也活该。”
  徐长卿这才说:“这徐长卿是一味药的名字,我爷爷是个中医,又姓徐,就取了这个现成的。”
  “哦,原来徐长卿还是中药啊。治什么毛病的?”朱紫容再端一盘毛豆子炒地衣出来,坐下后问。
  “镇痛止咳,活血解毒。你要是牙痛风湿痛,吃这个就好了,就算被毒蛇咬了,也可以先拿这个救。”徐长卿在别的药物上所知也有限,对自己的名字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
  “你爷爷呢?”朱紫容随口问。
  徐长卿停了一下才回答:“被红卫兵打死了。”那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只管吃螺蛳。徐长卿忙岔开话说:“这么多螺蛳哪里来的?我没看到厂门口有卖的?”
  老叶嘿嘿笑道:“下河摸的。用畚箕在河边一抄,就是满满一畚箕,全是这么大个的。本地人不吃螺蛳,河里都是,长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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